戌时,槛窗上浓夜覆压,上房里燃着烛灯,光影烨烨。
虞欢坐在案前,脸庞被烛光映照,左脸脸颊处露着一条淡黑的血痂。
春白战战兢兢地跪在一侧,捧起双箸“王妃先用膳吧。”
案上摆着饭菜,全是后厨精心烹饪的珍馐美味,然而虞欢根本不看一眼,目光凝在虚空里,眸心映着灯盏里不住跃动的火苗。
夜风在吹,春白捧在手里的双箸微微发颤。
本来王妃今日的心情很不错的,特别是在树林里调侃完指挥使齐大人以后,又是咯咯发笑,又是靠着车壁哼曲,全然不再有半点困居王府时的阴郁。
春白都以为王妃的心结算是解开,打算迎接新生活了,谁知下车以后,会碰上这样的事情。
想到那络腮胡竟敢当众揭发燕王府的后宅私事,诋毁王妃“数年下不来一颗蛋”“中看不中用”“铁母鸡”,春白又气又怕。
如今,人是给锦衣卫撵走了,可王妃要的那舌头齐大人是否会割来呢
春白深知,要是不割的话,今晚八成又要有一场“风雨”。
正想着,屋门被人敲响,春白一哆嗦,手里的双箸差点掉下来。
虞欢觑她一眼。
春白赧然,忙放下双箸去开门,进来的是锦衣卫千户辛益。
辛益虎眼明亮,单手托着一张盖有绸布的漆盘,偷瞄一眼里面坐着的虞欢后,朝春白道“大人有令,叫我来给王妃送样东西。”
春白盯着他手里的托盘,脸唰白,抖着手上前接。
辛益收回手“要不,先打开看看”
春白看他一眼,又是感激,又是后怕,深吸一气后,掀开那绸布。
“啊”
一坨血淋淋的什物盛放在瓷碗里,腥气冲鼻,春白失声惊叫。
辛益又朝里面瞄一眼,心知目的已达成,道“春白姑娘看看,这东西是收下,还是我先”
没说完,虞欢忽然从案前起身,朝这里走来。
辛益“”
春白被那碗里的什物吓得头皮发麻,缩在一侧,不敢再多看一眼,见虞欢过来,忙劝道“王妃,您别看,那东西”
虞欢推开她,抬手,手里居然握着一双木箸。
辛益震惊,瞪大眼看着虞欢把木箸伸过来,夹起碗里那一条长长的舌头。
辛益喉结一滚“”
夏夜燥热,齐岷站在窗前,一面吹风,一面眺望客栈外的山色。
夜很黑,云层厚压,四下幽幽惨惨,是一个很适合杀人放火的夜晚。
有人在外叩门,齐岷喊进,转头,看见去而复返的辛益。
齐岷目光落在他手里拿着的漆盘上。
辛益一脸挫败,放下漆盘后,朝齐岷搓手“头儿,王妃认出来了,这不是人舌头。”
齐岷挑眉。
辛益搓着手,尴尬地把先前在虞欢房里发生的事情说了。
齐岷今日并没有割下那络腮胡的舌头,而是叫辛益去庖厨里拿了条用来做晚膳的猪舌,装在碗里给虞欢送去。本想着虞欢也好,春白也罢,都是深居闺阁的女眷,断然不敢细看那血腥玩意儿,拿个假的充充数,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
谁知道虞欢竟然一点不憷,不但要看,还要用吃饭的木箸夹起来,歪着头仔仔细细打量半晌。
打量完后,再撩起眼皮,定定地看着他,说“这不是人的舌头呀。”
辛益回想那眼神、那语气,向来杀人不眨眼的人,背脊竟浸出一层凉汗。
“头儿,这燕王妃不是寻常人哪。”
齐岷垂眸听着,眼神微动,辛益在那儿发愁“本来上回误伤,头儿就理亏,这回骗人又被拆穿,您跟王妃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齐岷环胸靠在窗前,默然不语,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辛益挠着头,忽又记起一事“对了,那天头儿去给王妃赔礼了没有”
“没有。”齐岷这次回答很果断。
辛益抿住唇,心想唉,难怪啊
齐岷似有读心术,掀眼看过来,辛益很没骨气地垂下眼,听得齐岷道“待会儿去底下走一趟,盯严点。”
辛益一愣后,狐疑“那拨人又有动静了”
今天在树林里行驶的时候,辛益发现有可疑的跟踪者,可惜没能抓住人。
燕王手底下有一大批谋臣虎将,虽然伏诛了一些,可仍有不少潜藏在背后,伺机着再为燕王做些什么。
燕王膝下有一庶子,今年三岁,大概会成为那拨人的目标。
“今天的动静还不够大”齐岷不指明,淡声提示。
辛益皱眉,随后想起进客栈时发生的事情,恍然大悟。
燕王在后宅如何折辱王妃,按理来说,不大可能外传至坊间,那络腮胡看着不过是个寻常旅客,不富不贵的,怎可能对燕王的这些私事一清二楚
当面非议,恐怕是想借诋毁王妃,撇清自己跟燕王府的关系罢了。
看来,头儿不割那人的舌头并非大发善心,而是有意放虎归山,再引蛇出洞。
辛益理顺思路,放下顾虑,抱拳领命后,又朝案上那盘东西看一眼“头儿,那这猪舌”
齐岷目光跟着放过去,脑海里掠过一抹艳红的身影。
“炒了。”
炒了
辛益耸眉“炒给谁”
口味恁重
齐岷走至案前。
“我。”
作者有话要说周一、周三休息,所以下次是后天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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