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益完全想不明白,如果在庙会上刺杀虞欢的人不是周全山豢养的暗卫,那还会是什么人呢
审讯完那名亲信后,齐岷走出房门,径直朝走廊另一头角落里走。
辛益跟在后面,整张脸被齐岷的阴影罩着,能明显感受到他身上的戾气,饶是平日里跟他亲近,也愣是一声都不敢吭。
走廊尽头是另一间临时囚室,关押着的正是在庙会上活捉回来的那名刺客,二人正要入内提审,却见一名锦衣卫开门出来,撞上二人,神色一震。
“头、头儿犯人刚刚、咬舌自尽了”
齐岷刹住脚步,整个人的气压一瞬更低。
“废物吗”辛益恨铁不成钢地瞪那人一眼,阔步入内。
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那身着黑衣的刺客倒在角落,脸上又是水又是血,想来是被冷水泼醒以后,趁着锦衣卫审问时咬舌自尽的。
这批人行刺时舌头底下俱藏了毒,乃是抱着行事不成则必死之心,这样的刺客,决然不是一般的暗卫。
辛益上前搜身,里外翻了个遍,没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物件。
“扒开。”
正欲起身汇报,忽听得齐岷吩咐,辛益忙又蹲下来,扒开那刺客上身的衣服。
黑衣底下是一具劲瘦的身体,胸前有伤,肋骨突出,脖颈、肩膀、后背等处除一些旧疤外,并无什么可疑的痕迹便是半块纹身都没有。
齐岷漠声“再扒。”
辛益低头,抓着裤头往下一扒,看见以后,眼睛唰的瞪大。
“头儿”
辛益看向齐岷,心头惊愕。
这名刺客年纪约莫二十上下,面白无须,体型精瘦,上身并无任何可疑之处,然而底下缺着物件乃是个货真价实的阉人。
大周养着阉人做杀手的地方就一处东厂。
辛益难压震惊“头儿,是冲你来的”
半年前,齐岷奉圣上密旨暗杀冯敬忠,拔掉东厂后,顺利接管锦衣卫。
现如今,东厂被废,监察大权转交锦衣卫指挥使齐岷手里,昔日围拢在冯敬忠身边的一批宦官狼狈四散。
然而,冯敬忠的势力并没有就此连根拔除。
所谓百足之虫,断而不蹶,东缉事厂在朝中屹立多年,各类关系盘根错节,眼下看似垮台,背后却一直有人兴风作浪。
其中,就不乏蛰伏在暗处,想要伺机刺杀齐岷,以替冯敬忠报仇的人。
辛益细看齐岷,果然在其左肩发现一处伤口,脸上流露担忧之色。
齐岷道“无碍。”
说完,便否认辛益刚才的结论“刺客的箭是朝着王妃射去的,他们目的不是我。”
街头观戏的一幕无比清晰地在脑海里回放着,齐岷可以确信,那一支箭的目标是虞欢。
闹市,街头,戏台那是最适合杀人的场景、时机以及角度,如果不是自己反应及时,身法矫捷,虞欢必然当场毙命。
想到这里,齐岷心头微微一震。
虞欢是被他送上戏台的。
“莫非他们以为王妃是头儿的心上人,所以”辛益吞吐推测着,被齐岷瞪来一眼。
辛益心虚地舔唇,不免又想起虞欢今日佩戴着齐岷那玉佩一事,壮着胆道“那不然,东厂的人为何要刺杀王妃王妃今日一副寻常女郎的打扮,身上又戴着头儿的玉佩,不知情的人看在眼里,自然会以为王妃是头儿的相好。”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因齐岷的眼神实在冷峻得瘆人。
辛益只得暂时压下心头的疑窦,暗示自己玉佩一事一定另有误会,齐岷绝不可能对虞欢抱有什么心思。
“查下去。”齐岷冷声。
辛益有些走神,抬起头来时,一脸“查什么”的懵样。
齐岷眼神更阴鸷。
辛益头皮发麻,忙答应,可光靠一个被阉过的刺客,又能顺着查出多少有用的信息
“吏部那边还有贪污案在查,万一这边暂时查不出个所以然,那”
“那就割了你的舌头。”齐岷语气不容置喙,转身往屋外。
辛益下意识捂嘴,先是腹诽了一声这跟我的舌头有什么关系紧跟着便想起上次虞欢在客栈里要割人舌头的情形来。
苍天,这俩人,是对别人的舌头有什么执念吗
齐岷回屋以后,第一时间处理了左臂上的伤口。
伤并有些深,包扎完后,齐岷穿上亵衣,起身时,看到桌上的一枝茉莉花。
因为在戏台上躲箭雨,花瓣已被碾搓得不成模样,几片绿叶蔫头耷脑,花枝中央折断了一截。
已然是一朵备受的花。
齐岷拿起来,又放下,眼前再一次浮现起虞欢遇袭的情形,眉峰压紧。
如果他没有看错,那一箭,是瞄准着虞欢的头颅而射的。
而如果他再慢一点,哪怕只是多一闪念的迟疑,虞欢就成这桌上的枯花了。
原本以她做饵,是引来周全山,谁承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虞欢这一条诱饵,差点被他投入虎口。
今日的局,是他算错了。
屋外传来敲门声,齐岷喊进,锦衣卫进来取走药箱,顺便问齐岷可还有什么要处理的衣物。
齐岷示意衣架上被利箭划破的飞鱼服,目光略过革带时,后知后觉虞欢还没有把玉佩还给他。
床帐里,光影幽微,虞欢握着一块和田玉靠坐在床头,听春白在屋里夸赞齐岷的英明神勇。
“听说齐大人这次安排了二十多名锦衣卫暗中随行,刺客刚一现身,便给锦衣卫杀了个片甲不留,就连驿馆里也早有大人埋下的陷阱。啧,原来奴婢只以为齐大人凶神恶煞,所以能坐上这指挥使的位置,现在想来,大人有勇有谋,神机妙算,难怪能得圣上青眼呢”
齐岷在千钧一发间救下虞欢的事,春白已听说了,甚至于齐岷为救虞欢而受伤的消息也已在驿馆里传开。春白虽然忧心齐岷被虞欢蛊惑,但更庆幸今晚有他陪在虞欢左右,不然虞欢有个三长两短,她可就没活路了。
春白感慨完,却见虞欢坐在床帐里,半晌没有动静。
“王妃”
虞欢摩挲着手里的玉佩,一言不发,目光匿在帐内暗影里,幽深昏暗。
今天逛庙会,她穿的是寻常襦裙,而齐岷穿的是飞鱼服。
埋伏在人群里的锦衣卫全部着布衣,人数在二十人以上,那是所有锦衣卫里一半以上的兵力。
齐岷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刺客来袭击的。
街头看戏的情景历历在目,喧闹的喝彩声里,齐岷的声音贴着耳廓落下来
想去吗
给艺人搭把手,一般都有彩头。
去吧。
虞欢抚弄着手里温热的玉,眼神似森冷的冰。
神机妙算
齐岷岂止是神机妙算
他明明是用她做诱饵,引来周全山等人发射暗箭,自投罗网。
戏台上的那一箭,应该是冲着取她性命来的吧他到底是怕不能向上头交差,所以挺身“相救”,亏她那时候还心疼得不行。
齐大人,齐大人,好一个费尽心机、老谋深算的齐大人啊
“王妃,齐大人今日没有受伤吧”
春白凑近来问,虞欢目光如冰,看着玉佩,想着被齐岷抱着躲开那一支暗箭的凶险情形。
“受伤了。”
春白一惊,忙又问伤势是否严重。
“不严重。”虞欢冷漠回答,眼前闪过齐岷抱着她滚在戏台上躲开箭网的画面,“太可惜了。”
“”
贺云枱听闻庙会、驿馆两处同时被贼人袭击,次日天一亮,便亲自来驿馆询问情况。
齐岷应付了一会儿,送走人后,返回后院。
辛益跟在一侧,汇报昨天夜里熬夜查出来的线索。
“街头抓住的那五个都已验身,全是阉人,其中一人后背有烧伤,初步推测,是田兴壬养的那一拨人。头儿,你说王妃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原东厂厂督冯敬忠麾下有两大得力干将,其一是齐岷,其二便是辛益口中的田兴壬。
田兴壬与冯敬忠一样,都是宦官,在齐岷得势前,一直是冯敬忠的头号亲信,主要的任务之一,便是替冯敬忠豢养阉人杀手。
两年前,冯敬忠授意田兴壬除掉屡次弹劾东厂的右佥督御史,动手时,突发大火,不少杀手被火所困。
辛益提及的这一个,很有可能就是那拨杀手里的一人。
“接着查。”
齐岷不多言。冯敬忠伏诛后,田兴壬迅速潜逃,目前仍然下落不明,那一批受他豢养的杀手则仍以寺人身份出入大内齐岷手上并没有那一批杀手的完整名单。
如果这次刺杀虞欢的凶手真是那一拨人,那锦衣卫便能顺藤摸瓜,揪出一大批潜伏在暗处的东厂余孽。
辛益点头,突然对这件事产生起极大的热情,便欲再聊一聊,忽然发现齐岷正朝着虞欢的住处走。
“”
辛益深吸一气,安慰自己齐岷是来查案的。
进院后,齐岷径直入屋,看守在门外的锦衣卫脸色微变。
齐岷进屋后,眉头一皱,退回来问“人呢”
锦衣卫拱手“王妃今日心情不好,一早起来,便去花园里散心了。”
派来看护虞欢的锦衣卫有两人,一人负责留守,一人负责随身保卫。齐岷眼眸微垂,转身朝花园里走。
驿馆里的花园规格不大,设计倒是颇为雅致,假山后劈开三丈见方的湖,栽种荷花,喂养鲤鱼,湖心建着一座观景亭。
亭外站着护卫的锦衣卫,亭里,则有一人倚坐美人靠上,玉颜仙姿,贵不可言。
齐岷上前,入亭后,看见虞欢手里把玩的一物,眉峰微敛。
辛益抬眼,看见以后,脸色跟着一沉,黑得跟块锅底似的。
虞欢手里玩着的,正是齐岷佩戴在身上的那块玉佩。
齐岷驻足,虞欢并不理会,一手拿着玉佩,一手勾着底下的金流苏玩,神态冷淡而不可一世。
春白在一旁悬着心行礼。
“二位大人匆匆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齐岷开门见山“取玉佩。”
春白便看虞欢。
虞欢神色不动,接着玩流苏,半晌,才慢悠悠问“指挥使的这块玉佩成色极好,是旁人送的吗”
齐岷一听这声音,便知虞欢今日又要开作了,薄唇抿着,嗯一声。
“什么人送的”
“故人。”
“男人女人”
齐岷看着虞欢,淡声“女人。”
虞欢绞着流苏,少顷后,撩眸看过来,昔日明媚的桃花眸映着日影,却是清凌凌的。
齐岷眉目不动。
虞欢问“指挥使昨日是故意拿我做饵,引周全山上钩吗”
这似乎是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然而一问完,亭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春白骇然地看向虞欢,难以置信;辛益眉头紧压,眼里明显是意外与戒备之色。
齐岷神色冷峻,一瞬不瞬地盯着虞欢,良久后,坦然应“是。”
虞欢手一扬,玉佩被抛起,“噗”一声落入湖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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