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暖房内一片潮热。

    李瀛似乎是在乞求,但转瞬,疼痛便夺走了他的情绪,他拿未受伤的手撑住了额头,死死抵着。

    呼吸一下比一下沉。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抽气的声音。

    “陛下金尊玉贵,让婢女来的确有辱身份。”

    “我姑且信了你。”云清辞笑了一声,道“所以你对女人不行,便去养太监,嗯”

    他说的是那个梳栉的宫人。

    “我没有。”

    “你没有,你若没有,你会不信我,而信他他在我面前胡言乱语,你还要我放了他一个太监都能骑到我头上来,我还做这君后干什么”

    李瀛的声音痛楚而无力“你不过一年,就杖毙了六个宫女,撵出去一群舞女,这件事已经被群臣弹劾,说你无法无天,残忍暴佞,蛇蝎心肠无数人想拉你下台。你父亲一开始还在朝堂上问我缘由,我次次都将过错推在那些宫人身上,可渐渐,他也不再为你辩护我只能告诉他们,君后有惩罚宫奴的权利,可是弹劾的折子太多了。”

    云清辞捏紧了手指“什么叫过错都推在她们身上,她们本就是错的我杀的人里,没有一个无辜”

    他和李瀛成婚两年,一切都顺其自然,宫中一片和谐。那个时候根本不需要他,李瀛就会自觉推开那些宫女,直到宫妃入宫,一切都变了,宫女们各个都觉得可以飞上枝头,他放了一个又一个,可却一次又一次地有人挑衅。

    张太后点醒他,若不杀鸡儆猴,他根本坐不稳那个后位。

    李瀛喘了口气“我知道,但所有人都知道我宽厚,对比你,便显得你过于残忍,好像我管不住你”

    “我不断告诉你,让你收敛,我不敢再用宫女,只能用太监可是你连太监都容不下,他在我面前,从未露出过半点媚主的企图。”

    “你还是不信我。”云清辞冷冷道“是没有,还是你没有发现”

    李瀛只是埋着头,艰难道“我不是不信你,我与你说过,此事怕是有诈,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么你杀了那么多人,你名声那么差,还是有人不断来找死我匆匆而来,本意是为了让你不再造杀孽,顺便留下活口查出究竟是谁在搅浑水,可你却觉得我是为了他而来,我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保下他”

    “阿辞,从来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不信我。”

    暖房一片寂静,云清辞垂目看了一会儿,道“全天下就你清醒,我是被利用的那个,那清醒的你做了什么呢你觉得有人在搅浑水,可我没有看到,我只看到你无视我,斥责我,敷衍我,哄骗我你明知道我满心满眼都是你,为什么不与我说清楚”

    “我没办法说”李瀛说“我只能提醒你,不要与太后来往,我没办法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下,把所有罪过推到她的头上。”

    云清辞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李瀛,你母后利用我,败坏我的名声,所图不过是为了针对相府,而你,纵容了这一切,这一点,你跟我说再多,我也不可能,再去谅解你。”

    李瀛的脸埋在宽袖间,云清辞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低笑了一声“你说的对,我平衡不了后宫,也平衡不了朝堂,我连你和她的关系都平衡不了我身边一堆烂事,却做不到游刃有余,我太无能。”

    “你以为承认自己无能就能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就能获得同情获得原谅了吗”

    云清辞一字一句地说“作为一个皇帝,你无能,便是你的失职作为一个夫君,你无能,便是你的不忠”

    云清辞锋锐无比,睚眦必报,他曾经有幸触碰过他的柔软,刺客来临,不会武功的云清辞会把他护在身后,宫中意外走水,云清辞会催他快走。

    尽管最终是李瀛挑翻了刺客,李瀛背着他离开火海。

    云清辞很怕连累李瀛,他尽量乖巧懂事,他唯一向他索取的只有安全感。

    但他没有给他。

    李瀛低低附和“你说的对。”

    他游走在朝堂,游走在后宫,游走在云清辞与张太后之间,国事很多,家事很多,可身边的人,没一个省心的。

    少年的爱人变了模样,昔日的母后露出了獠牙。

    群臣更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每一个人都在向他施压,每一个人都在试图把他逼疯,他只能全心全意投入一件事里,他想,既然要闹,便由着他们去闹,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只能紧抓了国事,去敷衍家事。

    这件事,他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其实我想过很多次,与你分开不再互相折”他换了措辞“不再让我的无能连累你,我每次,想要敷衍你,远离你,但只要你一主动靠近,我就开始留恋你,舍不得你”

    “你真的好痴情啊。”云清辞说“我咄咄逼人的时候你想我滚远点,我一温柔起来你就依依不舍,你喜欢究竟是我,还是喜欢我讨好你的样子啊”

    李瀛嘴唇抖动。

    他说不过云清辞,从来都说不过他。

    哪怕他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他也辩不过他。

    以前云清辞牙尖嘴利,把他刺的一身伤还念着他,会来哄他。

    现在的云清辞还是牙尖嘴利,把他刺的一身伤,可再也不会管他。

    云清辞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他凝望着面前看上去分外脆弱的男人,打破砂锅问到底“说说吧,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对女人不行的”

    李瀛很久没有说话。

    云清辞继续道“你背着我,去试了几个女人,才发现了这一点”

    李瀛语气无力“你非要把我想的这么龌龊不堪么”

    “我现在给你机会坦白,给你机会,把你那肮脏的一切,得以重见天日,避免腐烂。”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锥子一样钉在李瀛的心里。

    李瀛一只手上抬至头顶,五指揪住发根,用力扯了几下,缓解着头痛。

    “不是婚后。”他说“是婚前。”

    他五指苍白,骨节修长如竹,这似乎让他想起了极为不好的回忆,呼吸又粗重了几分。

    “父皇,去的仓促,我被披上龙袍,按在帝位。”

    他慢慢地说“那个女人说,国事第一件,便是传宗接代,她寻了八名女官,来为我启蒙”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那日他本来约好了和云清辞一起出门游湖,临时被太后喊去。他想离开,但那女人告诉他,很快,不会耽误他和云清辞出去玩。

    那是突如其来的。除了女官,还有数十名男男女女,在他面前演习指导。红烛摇曳,地面铺着软垫,整个室内昏暗而低迷,充斥着让人作呕的味道与声音。

    十三岁的李瀛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他以为所有人的启蒙都是那样的。

    直到她们殷勤地来到身边,在他脚下水蛇一样的蠕动,十几只手一起将他按在了宽榻上,衣物尚还未褪,恐惧便如厉鬼般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疯狂拿脚蹬开了所有人,狼狈至极地裹着龙袍冲了出去。

    李瀛的表情还是看不清楚,云清辞只看到他手背青筋跃起,抓着头发的手在无声用力,几根发丝崩断开来。

    他的发根处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

    “那天,你在假山的山洞里,找到了我”

    就是在那一天之后,他发现自己只对云清辞有感觉。

    云清辞记得那一天。

    那时李瀛刚刚忙完登基大典,因为约好了一起出门游湖,所以云清辞早早就到了。

    柳自如说天子被太后喊去,很快回来。

    但他从早等到了晚,从晴等到了阴,天空下起了暴雨,还是没有等到李瀛回来。

    柳自如撑起伞,对他说“我们去找找。”

    云清辞也撑了一把伞,他先去了太后宫里,那时的太后在他眼中慈眉善目,看到他来有些意外,温柔地告诉他“皇帝早就离开了,怎么,没回江山殿么”

    云清辞摇了摇头。

    太后走过来,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离开太慈宫,柳自如的脸上浮上了凝重,他回头看了一眼太慈宫,然后告诉云清辞“小公子不若明日再来”

    云清辞很担心“柳先生,我们分头找吧,赶快把人找到才是。”

    柳自如知道他和李瀛玩的好,答应了一声。云清辞便带了两个太监,找了大半个时辰,然后在假山狭隘的洞里找到了靠坐在里面发呆的李瀛。

    小少年停在洞口,望着黑袍天子,四目相对,李瀛神色微愣。

    也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狼狈,云清辞指示跟过来的两个人去别处找,站在外面看着他,喊了一声“阿瀛”

    他不知道,对于那时的李瀛来说,他干净的嗓音,精致的面容,小谪仙般的身姿,还有手中精致的宫灯,都像济世的小菩萨一样打入了对方的心中。

    暴雨滂沱,云清辞手里的伞不断被雨水冲刷,他歪了歪头,将灯笼往里面伸了伸。

    那一点灯火靠近了李瀛,同时点亮了假山内所有的黑暗。

    “你要跟我一起回去,还是我进去陪你坐坐”

    云清辞开口问他。

    他比李瀛小一岁,那一年的声音还带着几分稚嫩。

    李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往里面挪了挪。

    云清辞收起伞,捧着灯笼,与他一起走进了黑暗。

    两人一起抱膝坐在狭隘的山洞,

    云清辞拿手指摸了摸他的鬓角,问他“有什么不开心么”

    李瀛隐瞒了一切,告诉他“因为做皇帝太难了。”

    那个时候的李瀛没有想过,他因为自私而放任云清辞呆在自己身边,最终会将他害死。

    在云清辞身死的很多年里,李瀛都在想,如果那一天他拒绝了云清辞,让他干干净净地离开,或者,他从山洞里走出去,把所有一切坦白,结局是不是会有些改变。

    但云清辞已经死了。

    他的自私拖死了他的小菩萨。

    小菩萨死后,变成了魔鬼。

    魔鬼眼睁睁看着他按着头疼到晕厥。

    他命人把李瀛抬上了床榻,同时请了太医来看诊。李瀛从不告诉他这些事情,他是个很骄傲的人,今日会说出来,也是被他逼不得已了。

    柳自如看上去有些担忧“君后,陛下的手”

    “不小心脱臼了,没有大碍。”云清辞凝望着窗外的夜色,道“接上去就好了。”

    他看上去冷淡得有些残忍。

    柳自如还想说什么,到底是忍下了。

    太医扎了针,接好了李瀛的腕骨。柳自如一路来到床前,望着躺在床榻上苍白的天子,微微叹了口气。

    何苦呢。

    第二日初五,小年。

    李瀛醒来的时候,云清辞正拿着帕子给他擦头,他目光闪动,有一瞬间,仿佛从云清辞身上看到了曾经的影子。

    “醒了”云清辞把帕子放回水盆,道“你头风太严重,太医说要静养。”

    李瀛喉结攒动“清辞”

    云清辞嘴角微扬,道“我知道了,你是有苦衷的。”

    云清辞,原谅他了么

    李瀛下意识撑起身子坐起,他嘴唇苍白干裂,眼中亮起几个度“我”

    “你恨不恨她”

    李瀛一顿。

    云清辞垂眸,握住了他的手,认真道“哪有那样的启蒙,她就是故意的,阿瀛,你不恨她么”

    那一点亮度重归沉寂。

    李瀛道“你想做什么”

    “她这样折腾你我,若不还回去,岂能甘心”

    云清辞转身,拿过了专门取出来的长剑,目光澄澈“我知道她现在还不能死,那就让她生不如死吧。”

    “你的母后,就由你来动手吧。”

    李瀛的目光移到那把长剑上,苍白唇畔漫开一抹惨笑“没有实证判她有罪,这便是大逆不道。”

    云清辞缓缓拉开了长剑,低语道“我委屈了那么多年,你便是不为了自己,也该为我出口气。”

    “你不去,我去。”云清辞的目光软软地望向他,温声道“反正你早就习惯了。”

    “若没有我的恶毒,如何衬托你的良善呢”

    他讥讽一笑,重重合上短剑,立起旋身,两步跨到屏风前。

    一道身影拦在了他面前。

    李瀛运了气,脸色当即苍白如纸。

    他喘了口气,两颊漫上病态的潮红。

    他知道云清辞在诛心,在已知他们是母子的情况下,逼他对那个女人下手。

    好恶毒啊。

    李瀛漆黑的眸子里浮出几分温柔,还有几分眷恋。

    修长五指抓住了那把长剑,天子语气轻的像是在呢喃。

    “都依君后。”

    作者有话要说辞崽冲啊

    李皇下来吧你。

    s根据我以前写火葬场的经验,这里提醒一下,火葬没有结束,不要断章取义,臆测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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