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元1076,8月。
超巨星的白光照在一号宇宙基站。
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在飞艇周围紧张地忙碌着,将一架架精密的仪器小心翼翼地抬上飞艇。
“听说第三组也失败了。”
“什么第三组也失败了不是说阿纳托尔教授在第三组中吗他可是联盟最高的神经学医官”
“失败了,元神经测试对律部长没有作用。”
“那科希诺达实验呢”
“你疯了那玩意还没得到临床验证过,你敢在他身上尝试”
“天呐”
飞艇边,一众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面带焦虑地低声讨论。
这群人随便哪一个拎出来,都是平时备受尊重,难以请动的联盟医学大拿。如今他们却聚集在这里,为了同一个任务紧张不已。而他们还不是全部,还有更多的医学名家乘坐飞船从其他星系赶来。
不论是先赶到的,还是未赶到的,所有医学家都承担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距离“远征行动”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月,笼罩在人类头顶的灭亡倒计时,终于短暂地停止了之所以说是短暂停止了而不是消失,是因为,此时此刻,数以亿万计的宇宙异种军队正陈列在第五星系上空。
这些随同母巢一起进化,变得更恐怖的异种潮,到底会不会发起进攻,取决于一个人。
半个月前,前联盟军事裁决部部长,律若,随同远征舰队一起参与尖刀行动。
远征行动具体发生了什么公众并不清楚。
只知道,虽然异种战争停止了,但世人熟知的“银翼家主”吞噬了异种母巢,进化成新的异种核心,而律部长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于是,没等联盟从战火终止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宇宙虫潮就在新的母巢命令下,再次发起推进。
硬甲骨刀蜕变成银色的异种军队,比以前更恐怖。
转瞬间就它们拆毁了人类的防御,推过联盟前线,直接降临文明上空。
紧接着,新的至高存在对被围困起来的人类文明下达了通告
救好他。
银翼家主本来就不是什么具有道德和怜悯的冷血财团家主。
异化成异种核心后,祂彻底脱离了“人类”这个物种。
所有人都能清晰地记得,宇宙异潮摧毁联盟防御武器后,异化成新的异种至高存在降临在全人类视野里的一幕。那是一回忆就能够让人从灵魂深处控制不住地战栗的画面那俊美恐怖的至高存在,暴戾疯狂,漆黑的瞳孔冰冷得没有任何人类的特征可言。
祂出现的刹那,足以摧毁一切认知的精神撕裂瞬间降临。
祂只说了短短三个字,就中断了对全人类的讯号。
但那短短几秒,人类对自身的傲慢认知,就被彻底摧毁了人类第一认识到自身的渺小,在茫茫宇宙中,在恐怖的生命存在面前,人类不过是一群可以随意捏死的蝼蚁
是那位处于昏迷状态的银发研究员给了人类侥幸生存的机会。
联盟几乎是以诚惶诚恐的态度,在整个联盟内部召集医学家研究人员,不惜代价地一切可以的医疗支持。
启航信号灯亮起来。
汇聚在宇宙基站的医学家们停止讨论,进入飞船船舱。
飞艇缓缓启动。
穿过跳跃点的时候,透过舷窗,幽暗的宇宙幕布上,分布着无数密密麻麻的冷血竖瞳。和这些庞大的虫潮相比,人类的飞艇更像一只小小的虫子。舰队从寂静无声的宇宙虫潮前经过,舰队里的人员在那些昆虫般的机械视线注视下,个个寒意透骨,连口大气也不敢出。
医学家们从各自的脸上看到了恐惧的神色。
如果、如果律研究长死了。
他们毫不怀疑,那位已经异变成恐怖存在的“银翼家主”会直接疯掉,变成宇宙中最恐怖的暴君,撕碎遇到的所有文明
“祂”承受不了失去爱侣的痛苦,而人类也承担不了至高存在的疯狂。
正在启航的医学家们预感到了即将面临的压力,而抵达银星的前几组医学家已经在压力下焦头烂额地展开一轮又一轮的争辩、尝试。
俊美的黑发家主站在复杂的生命显示仪前。
“我们很抱歉方案没有起到效果,再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一定能找出有效的方案”
第三组的医学家惊恐地连连鞠躬,额头上满是汗水,唯恐下一秒,自己就被丢到的护卫族群区喂怪物去了。
当然,眼下,他们在的这个星球已经不那么像一个怪物的巢穴了。
母巢被吞噬后,整颗猩红色的肉质星球变成了镀染神秘光辉的银色星球。
金属化的银星充满了几何学和机械学的构成之美复杂的椎链状拱肋挑高排布,构成了一个个超现实主义的异形宫殿。宫殿群和冷峻威严的通道回廊,取代了原来阴暗湿冷的巢区和血管。
整颗星球看起来就是一个机械化的族群奇迹。
但
再怎么冷科幻超现实主义也改变不了这里是整个异种族群核心的事实。
这里一切都是冰冷的,森寒的。
融合了人类特征的新属族就像赛博电影里的生化机械战士,隐匿在各处回廊和门殿处。“它们”前身也是人类,但“它们”绝不介意享受些穿白大褂的点心事实上,要不是至高的优待,它们早把踏上银星的人类撕成碎片了。
尽管如此,它们对普通人类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那种感觉就像你战战兢兢地在捕食者的注视下工作。
一个不好,就得变成它们的点心。
布置满各种仪器的房间里毫无动静,连连鞠躬的医学家们胆战心惊地抬头去看仪器显示屏前的“人”祂倒还保有人类的一切特征,高大颀长的身形,俊美清贵的容貌。但作为普通的、还未进化的人类,在祂面前,他们根本克制不住本能的恐惧。
祂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影响,尽量少地在医学小组工作的时候出现。
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无疑已经将这位掌控人类命运的可怕存在逼到了疯狂和失控的边缘。
祂凝视代表另一个人生命的线条的目光绝望悲伤到超出语言所能描绘的程度。
祂竭尽全力地将自己死死维持在某一个界线里,不让自己陷入癫狂。但任谁都能感觉到祂压抑着的浓烈负面情绪。
医生们简直不敢去想维系祂的绳索断裂的时刻。
“我们已经有了新的方案,请您放心”第三医学小组为首的阿纳托尔教授磕磕绊绊地保证。
站在显示屏前的钟柏没说什么。
半身被金属骨骼覆盖的银色护卫悄无声息地上来,将第三医学小组的专家们请了出去。
钟柏转身走向病房门。
在进入病房前,钟柏先停了一会。他垂着眼,将自己的失望和压抑收敛好。病房门光洁的镜面倒映出他的样子,确认自己和平时一切发生以前的“平时”没有任何两样后,他才弯起唇角,推开门,轻缓地走了进去。
病房平静,柔和。
布置同鸢尾庄园的卧房一样。
“若若,”钟柏将一枝蓝调鸢尾插在花瓶里,望向床上。柔和的光线下,律若的银发散在枕面,细密的睫毛覆在苍白得有些透明的肌肤上。钟柏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比前几天好了很多。
至少不再冷得吓人了。
“若若,你睡太久了,”钟柏柔软下来,他坐在律若身边,握住律若纤长的手指,将它们焐在手心,“学长有点害怕。”他顿了顿,“所以,若若,你醒来好吗”醒来再怪学长笨蛋好吗
律若没回答。
睡着后,律若看起来很乖。
律若一直都很乖。
要他做自己的学弟,他就抱着论文,一晃十几年地跟在他身边;要他不能全天二十四小时待在实验室里,他就每天十一点准时回到卧室;要他依赖自己,他就真的听话到在他走了后,连自己照顾自己都不会。
钟柏还记得,十九岁那年,第一次找不到律若去了哪。
等律若回来后,钟柏给他擦干头发,让他以后去哪,都要记得告诉他。从那以后,律若每天都会写一份详细到秒的行程表给他。
“怎么就大事一点都不乖”钟柏轻声说。
病房寂静无声。
律若已经沉睡近一个月了。
被母巢残片控制的尸体射出的那枚子弹很特殊,里面含有致命的污染毒素。如果是当时吞噬掉母巢处于进化节点的他被命中,进化很可能会被污染或者打断。可那枚致命的子弹被律若挡下了。
污染毒素造成的最大问题,就是毒素入侵律若的身体,造成细胞医疗机器判断错误,释放出了律若预防他进化不够的储备药物。
生物舱修复了律若受的大部分外伤,却解决不了他昏迷不醒的问题。
过量使用的刺激剂、协助他进化时承受的废弃基因腐蚀、致命的污染毒素,还有律若自身复杂的脑域开发情况种种问题交织在一起,导致整个联盟的医学专家至今找不到合适的办法解决。
也是到这个时候,钟柏才知道,律若一直都没有把光谱检测器和细胞药物携带机器拆除。
“不乖。”
钟柏弯腰,将律若抱进怀里。
律若的银发散在他的肘弯。
钟柏握着他的手腕,看着他的睡颜,过了很久,才打开他的个人终端。
尽管律若无论做什么,都在他的控制范围里,钟柏还是教律若要注重自己的隐私,不要他要看什么,就随便都给他看。那时,律若“哦”了一声,然后老老实实地给自己的终端加上密码。
可事实上,律若用的终端是银翼生产的,只要他想查看,就有办法查看。
只是钟柏很少去翻律若的终端。
他克制自己的控制欲,不想把律若变成他人口中他豢养的玩物。
“嘀”。
一声清脆的电子音。
律若的终端系统被他打开了。
钟柏靠在床头,一手环着律若,一手慢慢地翻看律若的实验日志,从他们在一起开始,一天一天往下翻。他看得很慢,时常疼痛到不得不停下来。律若的生活就在这些简洁的实验记录和枯燥的实验数据里。
忽然,钟柏停在了新元1072年的某一天。
在整整齐齐的实验记录和实验数据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些与周围冷淡数据不太相符的实验记录。
记录写在另外建的空白分析框里,似乎写的人不太确定自己的运算结果。
钟柏,想要律若。
后面是一条条不断写上,又不断否定的备注。
那些不断否定的分析,就像程序不断产生的错误数据。
最后,只剩下一行孤零零的备注
钟柏、想要律若爱他。
在那一行笨拙的备注后,是一个新建的项目。
关于“怎么才能爱学长”的项目。
“笨蛋,”钟柏倚着床头看着那条呆呆的结论和同样呆的项目,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低头哽咽地亲怀里的律若,“你早就在爱我了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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