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当夜,义成郡主府闹了个鸡飞狗跳底儿朝天,侍妾庶子庶女没一个肯承认的。
虞传雄到底是做过吏部侍郎的,最后来了一招狠的,将所有侍妾以及庶子女的社交关系梳理了一遍。
这一梳理就梳理出了问题。
虞家几个庶子庶女年纪小,能跟外界接触的圈子也不大,都在家塾里上学,能将此事捅到御前的,必定是能有能接近御前的路子。郡主府后院的妇人们都是出身卑微与上层毫无关联的,除非有个中间人,不然这事儿无论如何也捅不到御前去。
虞传雄最后将范围缩小到了家里最大的两个女儿身上,进了东林书院的虞世兰与虞世莲。
虞世兰庇护林碧落还来不及,哪里肯做出这种蠢事来
当虞传雄阴沉沉的目光最终落到了虞世莲身上,长久的盯着她瞧之后,其余妾侍与庶子女们议论纷纷。
大年夜被如今到院子里集合,只是审问却没说出了什么事儿,这些人到现在还觉得莫名其妙。后半夜还下起了小雪,落在地上像浅浅糖霜,实是美丽冻人的很。
“阿莲,为父倒没瞧出来,你还有这般手段”
“阿爹你在说什么阿莲不明白”虞世莲还欲抵赖,却听得虞传雄已暴喝出声“来人哪,将卫氏杖责二十”自有后院膀大腰圆专事刑杖的婆子上来拉了卫氏要行刑,卫姨娘的泪水当即流了下来,柔弱至极“郎君,你当真这般狠心阿卫这么些年尽力竭力侍奉郎君,你却问都不问清楚,也不知所为何事便要处阿卫刑法”
卫姨娘是个美丽的极有风致的妇人,特别是一双秋波,年轻的时候在未跟着虞传雄之前,不知道溺毙过多少个男子后来跟了虞传雄,便成了他的专属,多少年费心练习柔情攻势,便是到得如今这个年纪,有时候这招还是很管用的。
虞世莲已经扑过去抱住了虞传雄的双腿仰着脸儿泣不成声,泪水沿着她玉雪面孔流淌下来,当真楚楚动人,颇有乃母风范“阿爹阿爹你这是听了谁的谗言,要处罚我姨娘阿爹你都不听姨娘辩解一声吗”
义成郡主冷冷瞧着这对母女作戏,活撕了她们的心都有
当年她没保住妹妹,如今还要眼睁睁看着外甥女远赴边陲,去过那苦日子,这让她怎么接受得了
“还不拖下去打磨蹭什么”
眼见得郡主发了话,婆子们虽不知卫姨娘犯了什么错,却也当场便拖过了条凳来,将流着泪的卫姨娘架到了条凳上打了起来。
家里闹将起来,虞世兰是过来了,可是她从头至尾都是糊涂的。父母为何生这么大的气,所为何事,她一概不知。此刻也只是傻傻做个旁观者,不过卫姨娘挨打,虞世莲吃瘪她倒是乐见其成。
第一棍了下去,卫姨娘终于抛开练了几十年的柔声细语,惨叫一声,“啊郎君”
虞世莲还保持着仰头乞求的姿态,摇着虞传雄求情“阿爹阿爹我姨娘到底犯了什么错啊”
虞传雄垂头与女儿目光对视,在她的泪光里冷冷道“你若是还不说,杖责四十,若还是不说,杖责六十你若忍心让你姨娘被打死,那就继续装傻”
虞世莲的手一抖,面上陡然苍白,咬唇不语,内心如滚油熬煎一般。
她做梦都想不到,虞传雄会拿这招来对付她们母女,且毫不手软。
难道这么多年对卫姨娘与她的宠爱都是假的
在卫姨娘的惨叫声中,她慢慢松开了抓着虞传雄双腿的手,又慢慢站了起来,珠泪儿不断顺着她面上滚落,那一副倔强却惹人堪怜的样子,十足十是卫姨娘年轻时候的模样。
“阿爹早便看我跟姨娘不顺眼了吧这是有了麟儿便想除了我跟姨娘问都不问清楚,便要定人死罪既如此,还不如将我跟姨娘一起打死罢”她一头说完了,一头便冲了过去,直扑到了卫姨娘身上。
那施杖的婆子不防她冲了过来,手下不停打了下来,虞世莲背上连着重重挨了两记,惨叫两声,其余妾侍庶子女尽皆骇然。
义成郡主冷笑一声“这是做给谁看呢指望着挨个一下两下便能救了你姨娘吗”
施杖的婆子停了下来,卫姨娘母女抱在一处哭成一团,瞧着委实可怜。她们母女一边哭一便拿泪眼去瞧虞传雄,皆是温柔堪怜的无辜模样。
若是按着虞传雄以往的性子,说不定真个就被她们给蒙哄了过去。
可是今日此事却不是能够蒙哄过去的,连圣上都说了让他整理后院,此事已经影响到了他的仕途,他焉能再姑息
“将二姐儿拖过去,继续打”
虞传雄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卫姨娘母女顿时崩溃了。
“郎君郎君你好狠的心啊”
“阿爹阿爹你不能打我姨娘”
虞世莲被婆子们上去拉了下来,她拼命挣扎,奈何这些婆子皆是身粗力健者,稳稳摁住了她就跟老鹰摁住了小鸡崽,院子里棍子击打在肉体身上沉闷的声音连同卫姨娘哀求的声音,以及虞世莲的哭求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虞世兰看看脸都青了的虞传雄,再瞧瞧恨意十足的义成郡主,似乎整个人都要气的发抖一般,小心的挪了过去,伸出手来悄悄的扶住了她的手臂。
她鲜少做出这么体贴的行动,从来都是自己闯祸由着郡主在身后收拾烂摊子。
郡主府但凡鸡飞狗跳,必定与她有关,今日这事儿倒与她半点干系没有,但见义成郡主气成了这般模样,她心中倒有几分心疼,鬼使神差之下,竟然跟往常林碧落的作派似的,做出了亲昵的举动。
她扶住了义成郡主之后,心中又有几分尴尬,不成想义成郡主侧头朝她瞧一眼,便重重的握住了她的手,手劲之大,直握的她的手都有了几分痛意。
但因为那一眼饱含了悲沧愤恨不甘懊悔等诸多情绪,沉重复杂的令虞世兰都有几分傻了,便任由义成郡主握住了她的手,又将半边身子靠在了她身上,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气的,虞世兰甚至能感觉得到她在微微颤抖。
可见这事情实在严重了。
不然何至于将她阿娘气成了这般样子
二十棍子不一会儿便打完了,卫姨娘还有说话的力气,只低低叫一声“郎君”百转千回,含着抵死缠绵的味道。她在这时候还能对虞传雄不发一句恶言,毫无怨悔,也当真难得
便是其余妾室们听得她这声郎君,也觉心旌动摇,暗想若是自己被打成了这样,定然也做不到卫姨娘这一步的。便是石头做的人儿也要被打动了,何况一向怜香惜玉的尚书大人
可惜今日虞传雄是铁了心要将此事查清楚,他心中既然存了疑,又将各人身边的人际关系梳理过了,尤其是外面侍卫还捉了卫姨娘与虞世莲的贴身丫环去拷打,已经有一个丫环招了,说起一件事来。
道是翁大人的庶女翁琼小娘子去年春才入的东林书院,与二娘子极为要好,翁琼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子被送给了苟有德
这才是他铁了心要对卫姨娘动手的原因。
“不肯说就再杖责二十”
婆子们领命,再次不紧不慢的打了起来,因着那速度并不快,可是每一下都倾尽了全力,落在实处,因此力道着实不小。这会儿卫姨娘的臀部已经血迹斑斑,便是那么厚的冬衣也已经渗出血迹来,连她的jj声都有气无力,打到三十下的时候,终于昏了过去。
“不阿爹你真的要打死我姨娘”
“泼冷水,继续打”义成郡主紧握着女儿的手,似乎从她那温软的手上汲取力量一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硬梆梆冷冰冰带着百折不回的杀意。
虞传雄没有阻止,只冷眼旁观,似乎有随时准备下令再加二十下的意思。
“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说”
虞世莲彻底崩溃了
她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哪怕平日再有心机,哪里斗得过在政坛上摸爬滚打了多少年的虞传雄,以及心如铁石的义成郡主。
若是她再不说出来,说不定卫姨娘便会被当场打死。
婆子们都停了手站在那里抹汗,大冬天打出一身热汗来,一点懒没偷。
当下虞世莲便将如何猜测林碧落的身世,以及后来想法子走了苟有德的路子传消息进了宫之类讲了出来。
院子的妾侍庶子女们挨了一夜的冻,此刻东方都有些鱼肚白了,院子里的火把也燃了一夜,这才知道这大半夜的老爷夫人发火是为着那般。
等她说完了,虞传雄冷冷一笑“为父真是没瞧出来”
虞世莲只苦苦跪地求饶“阿爹饶了我姨娘吧瞧在她这么多年服侍你的份上饶了我姨娘吧”
紧挨着义成郡主身边站着的虞世兰至此刻才恍然大悟,她忽松开了义成郡主,几步过去,抬脚便踢了虞世莲一个窝心脚,抬手便是两巴掌甩在了她脸上“贱人黑了肠子的贱人”
若是往常,虞传雄见得她如此辱骂庶妹,必定怒火冲天,可是今日他却一言不发,似乎压根没瞧见眼前一幕。
义成郡主冷冷瞧着已经晕过去的卫姨娘,以及被虞世兰揍了趴在地上的虞世莲一眼,嘲讽一笑“老爷以为,如何处理”
“卫氏杖毙二姐儿杖责”虞传雄停了一下,这一个到底是她的亲身骨血,林碧落并未丧命,只是此后命运天差地别,如何处理他还真没想好。
妾侍们听得他这句话,皆在心里打了个哆嗦。
义成郡主冷哼一声,接口道“卫氏杖毙二姐儿不必杖责,到底是女儿家家的,打坏了可怎么了得待得卫姨娘受刑完毕,便将二姐儿送回院里去反省”将她们娘俩都打死可真是便宜了这对母女,死一个留一个天人永隔才会让她也尝尝这痛苦滋味。
虞世莲惨叫一声,撕心裂肺哭了起来,她原以为自己只要说了真话就必定能救了卫姨娘,哪知道招与不招结果都是一样的。
有婆子上前来兜头朝着卫姨娘淋了一盆冰水,她被激醒,还未开口棍子又打了下来
虞世莲亲眼看着卫姨娘被活活打死在了她面前,又惊又吓又痛,当时便晕了过去。
自有府中媳妇子上前去扶她,将她送到了自己院子里关了起来。
义成郡主府这通折腾,林碧落通通不知。
当夜回去之后,她安慰完了何氏与林楠,便回房去洗了个热水澡,早早上了床。
这是她在上京城中为数不多的时间了,剩下的时间她要好好计划一下。
第二日天刚放亮,郡主府便派人来接她。
想到昨晚义成郡主的脸色,林碧落收拾了一番便跟着马车回了郡主府。
义成郡主一夜未睡,刚刚收拾完了虞世莲母女,回房梳洗了一下,便派人去接林碧落。昨晚她本来准备苦求今上,但是被林碧落阻止,这会儿急于见她。
本来今儿初一,去岁圣上就召了各藩入携子入京,但凡嫡出尽皆带到了京中来。年三十大宴,圣上便与这些子侄一一见了面,吩咐了令他们过完了年都入东林书院读书,等他身体好些了便召子侄入宫,共叙天伦。
原本怀着惴惴不安之心的各藩王闻言皆不由往深远了想。
圣上龙体每况愈下,眼瞧着是生不出龙子来了,这才费心巴力的将宗室子侄召了来,说不定未来的太子便是这些世子们中间的哪一位了。
既存了这心,各藩王便要多多表现,不但要让世子在今上面前孝顺谦恭,还要与朝中重臣打好关系。
因此大年初一郡主府便收了好几份拜贴。
只不过昨晚府中大闹一场,虞传雄与义成郡主闹心,对外宣布双双受了风寒,身体不适,暂时停止一切新年活动。
郡主府闭门谢客,接了林碧落的马车从角门入府,一路直驱,到得主院才停了下来。自有丫环婆子迎了出来,引了林碧落入内。
林碧落在郡主府住了一年有余,何曾见过这些婆子如此郑重对待她的
便是虞传雄与义成郡主不曾怠慢她,到底身份有别,哪怕大家都知道主子看重她,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认来的无关紧要的义女,将来落在哪里谁也不知道,平日不过瞧在主子面儿上,服侍的虽然周到,到底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与今日的态度截然不同。
她却不知这些仆人们心中所思所想。
昨晚府中大闹一场,杖毙了一个得宠的姨娘,林碧落的身世也随之真相大白。
原来郡主与尚书大人并不是随便从外面捡了个商户女来认的,而是这一位竟然是府中亲眷内里又有义成郡主从康王府带来的陪嫁仆从,算起来林碧落可算是她们的小主子,那一份亲近之意便与平日的隔膜不同。
林碧落不知就里,进了房先问了安,便见义成郡主神情郁郁,脸色不好,便问“姨母可是身上不舒服”昨日宫里都审过了,她如今倒不怕再暴露身份,因此这姨母竟然叫的十分顺口。
义成郡主心中难过,只伸手来摸她的脸蛋,一遍又一遍,仿佛看到当年远走边陲的萧怡,心中刀剜一样,口里却气恨道“你你就这般想要去边关”哪怕借机应了楚家婚事,能留在上京也行啊
林碧落歪头一乐,极为娇憨可爱“姨母可舍得阿姐远行,与你在千里之外,母女相隔”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开上京城,她心中忽然轻松无比。
义成郡主重重在她肩上拍了一记,直气的骂她“你个不长脑子的骨气能当饭吃你阿爹阿娘就是非要拿骨气当饭吃,如今还不是在边陲苦熬”这是她最恨萧怡的地方。
萧怡明明能够在她的帮助下过安逸的生活,可是却偏偏要跟着容绍远走他乡
萧锦是个务实的人,从来不信奉什么情情爱爱,这个世上不过是利益的等价交换,无论是婚姻还是政治,她从来冷静若斯。因此,当虞世兰恋上楚君钺的时候,她不是不惊讶的
她生的女儿,怎么还会有这么蠢笨痴傻的念头
这不就跟萧怡那个傻瓜一样吗心心念念为了一个男人而活,仿佛这个男人便是她的一切,为此毫不考虑姐妹之情,毅然决然的抛弃一切追随着那个男人
接了林碧落前来,她才发现,反倒是这个外甥女儿在对待感情上倒少见的冷静理智,极为成熟,懂得选择权衡。
就在昨晚以前
经过了昨晚的事情,她才发现,以往全被这小丫头蒙蔽了,她哪里是什么冷静理智她分明是高傲到了极点,容不下半点施舍半点怜悯的感情她想要的更为纯粹
什么狗屁风骨
义成郡主伸出双臂来,紧紧将这个倔强高傲的小丫头搂在怀里,右手却在她后背上狠狠拍了下去,像她曾经咬牙切齿的想象过要狠狠揍萧怡的样子,拍她,骂她“缺心眼的蠢丫头你的聪明劲儿哪里去了难道你就这么不相信姨母能保下你来这么急着想要撇清关系姨母就那么不顶用救不了你敢将你接了来便想过要护你周全,你这个蠢丫头”
说到后来,义成郡主语声已然哽咽。
林碧落由得她抱着自己,闻着她身上的馨香,默默的抚摸着她的背,用了同样的力气紧紧的回报着她,“我都知道这不怪你,我们母女俩都不怪你,这只是我们自己的选择阿娘也必定是知道你疼她的心”
她不是感觉不到义成郡主急于补偿的心情,略想一想也明白,她必定是那种嘴上不说可是心底里十分疼爱幼妹的阿姐。可惜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心底的信仰不同,最终只能分道扬镳。可是谁又能责怪,她不是个好姐姐呢
义成郡主听了这话,一滴泪从眼角沁出,她悄悄抬手拭了,似乎提起萧怡又让她生起气来,气恨道“她知道什么她眼里只有她的阿绍,她知道什么坏丫头你们娘俩一个臭德性”
她推开了怀里的林碧落,只觉心中气苦,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狠狠瞪着林碧落,模样倒与昨晚瞧着虞世莲的模样差不多。
林碧落心里酸酸的,却强颜欢笑,故意扑进了她怀里,伸出双臂搂着她的脖子,打定了主意不松手,轻声在她耳边低语“姨母就像我阿娘一样疼我,我都知道的”
义成郡主“”
这小无赖这厚脸皮的丫头真是让人又气又恨又难过
安抚了义成郡主,又专程去书房谢了虞传雄,由虞世兰亲自送了林碧落出府。
她们姐俩坐在马车里,马车在上京城中大街小巷随意的行走。姐妹两个沉默无语,最后还是林碧落提议,请了邓九娘与王益梅出来相聚,就在虞家开的半闲堂。
虞世兰心中愁绪难解,先让车夫将她们送到了自家开的半闲堂,又令车夫载了绿竹去王邓二府送信,只道有急事请王益梅与邓九娘。
这二人得了信儿,向家中长辈告了罪,便匆匆而来。
四人聚在一处,王邓二人问起来,林碧落便道“大过年的想让两位出来透透气,怎的两位也不谢谢徒儿”这两位乃是她画琴课认的先生,与她助益良多。
王益梅与邓九梅并不知情,一处坐了嘻嘻哈哈哈笑闹了起来,林碧落催了丫环拿酒来,四人索性好生乐了半日。
林碧落喝的半醉,目送着王邓二人离去的身影,心中忽涌起无限感伤。
有些决定一旦做了便没有后悔的余地,只是若论起闺中蜜友来,她小时候还有个孙玉娇,此后家计艰难,一度忙于生意,便渐行渐远。去年孙玉娇已经与陆盛成了亲,她还送了一份礼过去,只是没有亲至,渐至生疏。反倒是东林书院里生活一年,虽然最后她也没升到甲班去,却与邓九娘王益梅颇为投契,如今远别,想来此生都再无相见之机
她站在半闲堂门口发呆,虞世兰比她还醉的厉害,半个身子都依在她身上,脑袋搁在她肩头,只低低轻语“阿妹阿妹”倒令得林碧落无端想起义成郡主。
“傻姐姐”她摸了把虞世兰的脸蛋,吩咐丫环将她扶上马车,回头看到半闲堂三个字,还是她亲自去求了包先生,由李富贵刻起来的。四家半闲堂的牌匾,全是包先生手笔。
天空渐渐落起了小雪,虞世兰在马车上唤她“阿妹上来”她尚有两分残余的清醒。
林碧落正要转身上马车,却见得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立着的马车上,有人掀起了车帘,正怔怔瞧着她,目光专注而热烈,却似带着绝望之色,她心中一软,吩咐车夫与丫环小心将虞世兰送回府去,眼见得马车去了,这才一步步向着停在对面的马车走过去。
才到了近前,还未开口,车里的男子便伸出双臂来,掐住了她的腰,一把便将她抱进了马车,放下了帘子。
“你”
林碧落只吐出一个字,其余的字便被堵了回去。
车里的男子今日似乎打定了主意,长手长脚才将她搂进了怀里,便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林碧落脑中“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似乎马车已经开动了,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她鼻端全是男子清爽好闻的气息,紧合的唇齿被挤开,他的吻劈头盖脸而下,像八月的雷震雨,又急又猛,只吻的她喘不过气来
林碧落想她一定是喝醉了
这一定不是她
不然,何以到了最后,她竟然伸出了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用力的回吻他
她一定醉的不省人事,这定然是春梦一场,梦里的男子强势霸道,将她整个人都紧紧的圈抱在怀里,似乎怕松开了她,她便能飞走似的。她以同样的热情回抱着男子,将自己整个人都贴到了他怀里,感觉得到他硬硬的胡茬扎在她的脸上,扎的她脸上的皮肤都有了痛意,可是人却是昏昏沉沉的,酒意上了头,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她听到耳边低低缠绵的叹息“阿落”
“阿钺”她以同样低低缠绵的声音叫他,然后闭着眼睛紧贴了上去,寻到了他的唇,狠狠的亲了上去
此生此世,他也许终有一日能够忘记她,可是她大概是不能够忘记他了
后来她再想起来这段旧事,唯记得临别之际,他在她耳边低语“阿落,你这个算是对我在陛下面前求婚拒绝的补偿吗”
那时候,他将她抱下了马车,一个在马车之上,一个立在马车旁。
似乎只是短短一段路,又或者时间过去了很久,她不记得经过多长时间,只记得那逼仄的马车里,男子宽厚霸道的怀抱,以及滚烫的亲吻
再然后他就毫无预兆的将她从自己怀里扒拉下来,从马车里塞了出来,就像之前将她抱进马车里一样。林碧落毫无准备。
是不是补偿她没想过。
她只是她只是
林碧落忽然之间发现自己词穷了。
车里的男子眸深似海,晦暗不明,却似这晦暗之下还翻滚着灼热的岩浆,她再多瞧几眼,那翻滚的岩浆便能将她灼伤。
“我不知道”
林碧落捂住了双眼,不敢再瞧
车里的男子放下了帘子,车夫扬鞭,马车转眼间便从她眼前驶过,雪片纷纷扬扬落下,这会子功夫,已是天地一色。林碧落低下头,不敢再看那马车离去的方向,有泪沿着指缝缓缓流下
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良久,她拭干了泪,再抬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原来他将自己丢到了林家门口。
大年初二,照例是外嫁女回娘家的日子。
林碧云与林碧月携婿归来,这才知道初三林碧落便要远赴边陲。
林碧云与邬松交换个眼神,心道邬柏还不知道家中已经为他与林碧落退了亲,还心心念念的要与林碧落好生谈一谈。似乎是经过了半年的深思熟虑,他还是不能放下林碧落。
夹在中间的林碧云也十分为难。
林碧月对林碧落这种大起大落的生活如今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
林碧落在义成郡主府做养女的时候,林碧月也确曾想过,她从此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心中感想非常复杂,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可是如今林碧落从高处跌落,也许此生都回不了上京城,原本境遇堪怜,可是瞧着她如常欢笑,招呼两位姐姐姐夫吃菜,似乎全无影响,她又不知从何安慰。
按理说阿妹遇上了这种事情,她理应安慰的,可是想了半天,却不知如何张口。
她这位阿妹的禀性从一开始她便捉摸不透,可是面对天差地别的生活,她不曾向两个姐姐哭诉抱怨一句,从容镇定的都要让她有几分不淡定了。
似乎是从这一刻开始,林碧月有一点明白林碧落的性子了。
她想,她恐怕永远也做不到林碧落这种万事不惧的样子。
哪怕林碧落去了边陲,她想起这位阿妹来,也只有仰望的份儿。
大年初三,何氏一大早起来,亲自下厨给林碧落下了一碗长面。
面是她亲自和的,又亲自拉开的,浇了熬好的鸡汤,洒了葱花,眼看着林碧落一口一口将长面吃下去,心中唯愿她此后平安顺遂。
周大娘与迎儿要跟着她,却被她拒绝了。
周大娘年纪渐大,不适宜长途跋涉。
迎儿也到了婚嫁之龄,怎么着也不能再耽搁了,况她父母皆在这里,虽不能时常见面,却总是离的近些。骨肉分离的事情,林碧落不想做。
太阳刚刚升起,林家大门便被敲响,有仆从打开了大门,便有一队军士闯了进来,身穿银甲,脚步整齐划一,最前面的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年轻男子,寒眸如星,直吓的那仆从连滚带爬冲到了后院去,说话都有些磕巴了“来来了”
林家众人一早便候在那里,昨日林碧月与林碧云夫妻俩皆没有回去,今日留下来给林碧落送行。
何氏听得这话,眼泪唰的便下来了,牢牢抓住了林碧落的手。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伴随着铠甲在行走间发出的声音逐渐的接近内院,林家人都站在主院里,等到脚步声终于近了,领头的军士进了主院,林碧落抬头去瞧,顿时呆住了。
明明分开的时候,她以为再也没机会再见的,唇上仿佛还有那日留下的灼烧的印记。
楚君钺衣甲整齐,龙行虎步而来,眸中寒意漠漠,仿佛面对的只是个陌生人,等到了林家众人面前,语声清冷:“传圣上口谕”待得林家众人跪伏在地,才缓缓念道“今查明,逆臣容绍之女隐匿民间一十四年,今着楚君钺押解犯女前往边陲余犯不再追究”
林家众人叩头谢恩。
楚君钺身后的亲卫上前来,正是十二郎,他绷着脸拿出个精巧的泛着银光的镣铐来,扣住了林碧落的双手。
林碧落“”
冰凉的镣铐在她的腕间泛着冷意,十二郎铐完了她便垂头不肯再看她,何氏迫不得已松开了她的手,见十二郎是个认识的,忙将他拉到一边,求他一路多多照顾一番林碧落。
十二郎绷了这许久,在何氏的泪眼之中,都有点不忍心了。
那边厢,楚君钺已经伸手勾住了林碧落腕间的镣铐往外走,他步子极大,林碧落得小跑着才能跟上去,脑中转了无数个念头,都没想好应对之策。
何氏忙忙将林碧落的包袱提了起来,塞给了十二郎,紧跟着一众衣甲鲜明的护卫往外走。
这些军士们虽然各个面色保持着威严之姿,可是若是细瞧,定然能瞧见他们抽搐的嘴角。
林家众人跟到大门口,顿时呆住了。
听过流放的犯人,但没听过用这么豪华舒适的马车流放的犯人
眼前的马车是由两匹马儿拉着,从外观看不知道的还当哪家贵妇人要出远门。
楚君钺已经伸出双臂来将林碧落提了起来,塞进了马车里,放下了车帘,自己却翻身上马。
十二郎忙将林碧落的包袄也塞去了马车,一行人哗啦啦齐上了马,车夫扬鞭,林碧落掀起车帘向何氏挥手,她双手被困在一起,模样有些滑稽,面上笑容倒很是平静,就像她要出门春游一般。
何氏的泪不出意外的流了下来。林家众人皆难过的侧过头去。
车帘放了下来,一行人马浩浩荡荡离开了封丘门大街。
作者有话要说本卷完,下章进入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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