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北狄使臣晋见大梁皇帝陛下那日,容妍一身北狄服饰,跟随在正副二使身后,充当进献贡品的“礼仪小姐”。
北狄使臣上贡的从浩罕汗国买来的各色宝石一匣,汗血宝马十匹,另有从叶尔羌汗国带回来的玉器一套。
叶尔羌玉匠最喜用纯色的玉材雕琢,即一器一色,尤多选用白玉或青白玉,透明晶莹。当地人相信玉做的食具可以避毒,故一般多为实用的碗、杯、洗、盘、壶等饮食器皿,不似大梁国中玉器常为礼玉和佩玉。
北狄有“西昆玉工巧无比,水磨磨玉薄如纸”之说,历来是北狄王室以及贵族喜爱的器物。
叶尔羌玉器很有当地特色,容妍端着的这套杯壶之上就镶嵌了金银细丝,以及红黄蓝绿各种宝石,装饰成植物花叶的形状,胎体透薄,华美高贵。若是壶中盛了碧色佳酿或者金黄色酒液,从外面都可瞧见内里液体的颜色,可谓巧夺天工。
容妍将托盘之上盖着的云锦掀起,位列两边的大梁国朝臣当庭欣赏了叶尔羌的玉器,各个啧啧称奇,只当这盘中玉器连同端着玉器的小娘子皆是北狄贡品,只等容妍亲自端着托盘敬上,跪在丹犀之下,有小宦官上前来接托盘,她抬头目光与萧泽相撞,见得对方眼神之中的愕然,嫣然一笑,叩首退下。
“阿”萧泽既惊且喜,考虑到此刻当着文武重臣之面,也非叙旧的时刻,唯有压下欣喜。
容妍的目的就是让萧泽亲眼见到她,既然目的已经达成,她也算不虚此行。
傍晚时分,今上在宫中设宴招待北狄使臣,宴饮至一半,有小宦官过来悄悄儿召了容妍出殿,引了她到偏殿去。
有眼尖的大臣只当新帝对这位北狄小娘子起意,也不当一回事,继续吃喝看歌舞。
相比正殿的歌舞喧哗,偏殿里静悄悄不闻人语。引了容妍前来的小宦官到得殿门前便示意她自己进去,他却立在门前,等得容妍进去之后,他在外面将殿门关了起来。
偏殿内烛光不及正殿明亮,带着几分幽暗之色,容妍又往殿内走了几步,才瞧见萧泽背身而立,目光盯着支棱起来的窗户,也不知是瞧窗外花圃里盛开的鲜花,还是想着别的心事,听到脚步声,他方转过身来。
“阿妍”
容妍紧走几步下跪行礼“容妍参见圣上,圣上万安”
萧泽走过来亲自扶她起来“阿妹何须如此早说了你该称唤我阿兄的。”
容妍一笑“那都是过去阿妍不懂事。”
萧泽似乎有几分心事重重,仿佛初见之时那惊喜的神色乃是假的一般。容妍揣度,难道他想问先太子妃的事情
当年他离开四合极为匆忙,先太子妃又病入膏肓,此后母子天隔一方,生死茫茫,很是该问一问了。
她估量的不错。果然萧泽张口合问。
“阿妍,当年我离开之时,我母妃她”
这话问到一半,连他自己都不敢问下去了。
先太子妃的身子他比谁都清楚,可是后来听说当夜四合村人便连夜离开了,先太子妃到底是半道上去了的,还是在流亡北狄的路上去了的,他至今不敢开口问。哪怕曾经有过渺茫的希望,盼着先太子妃还在人世,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容妍听得他问这话,心中只觉悲沧,从座中起身又跪了下去,“圣上,当年你离开之后没过半日,太子妃娘娘就薨了,第二日黎明前就下葬了”让她坐着轻轻巧巧的将此事告诉萧泽,还不如她垂首下跪,顶好是不要瞧见萧泽的脸色。
并非是对萧泽有多大的惧意,只是连她心中也觉伤感,遑论萧泽。
她怕瞧见他悲伤的脸。
果然,她跪在那里,听得萧泽呼吸渐粗,似低低无望的喘息,也不知是他哭了还是在努力压抑自己的哭泣,她不想看甚至也不想听,只默默垂首跪在那里。
比起惊天动地的嚎哭,这样压抑到了极致的低低喘息声更让人心生悲凉之意。
良久,萧泽的呼吸声才又恢复了正常。
他似乎这时候才注意到容妍一直跪着,起身将她扶了起来,苦笑“阿妍这是与朕生分了当初你都叫我阿兄的,此后无人之时,还是叫我阿兄吧。”
这时候,让她再违拗萧泽的意愿,容妍于心不忍。
哪怕面前的年轻男子如今富有四海,可是他提起称呼一事,大约也只是想挽留旧时光。
那时候先太子妃还活着,而他只是个整日为家中重病的阿母烦恼的寻常少年。
“阿兄。”
“哎。”
停得一刻,他才又问起离开四合之后这些年的经历。
时间过去的太久,好些事情容妍几乎都觉得她要忘记了,比如逃亡路上饥寒交加,一起同行的裘老爷子最终生病,又无良医良药,延耽许久终于过世。
他们走的太匆忙,甚至连具棺木都不能为裘老爷子准备,最后只有将一床被单裹了,将他永远葬在了北狄草原上
后来的诸般辛苦,哪里是能够一一尽述的
不过等他们生活好起来之后,裘家子孙曾经带人去寻找过老爷子下葬的地方,只是草原上没有固定的参照物,附近无山无水,只有一望无垠的草原,当年的坟包青草绿了又黄,又遭路过的牛羊马匹践踏,老爷子到底葬在哪里,最终也没有找到
后来的生活总算渐渐好了起来。
殿内明烛渐渐暗了下去,她起身去寻了一旁的金剪子,剪去烛花,灯光倏的一下又亮了起来。灯光照耀在萧泽那张脸上,分开四年,他身上的气质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再不是当年四合那个笑容满面的少年。
他嘴角留下了威严的痕迹,目光里是沉思的影踪,连五官似乎也变得深刻了许多。
当夜,萧泽将容妍留在了宫内。
他说,还有许多事想要问一问她。
阿木尔与穆通离一行人离开大梁皇宫的时候,他还不断朝后望,又问送行的小宦官“方才被你们唤走的小娘子呢她怎么还不出来”
送行的小宦官陪着笑引了他们在宫道上行走“容家小娘子让我捎话给二位,她明日便回使馆。”却又在心中嘀咕自陛下即位之后,还没有对哪一位小娘子表示过这么郑重的态度呢。容家小娘子说不得或许会有大造化呢,还回使馆做什么呀
“有劳公公了。”穆通道,上了马车便在阿木尔脑门上狠敲了一记“不长脑子大梁皇帝陛下这是瞧上阿妍了,你没瞧出来他瞧着阿妍的眼神儿都不对了”
阿木尔摸着额头喃喃“那楚三郎怎么办”
“噗”穆通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你这是操的哪门子心啊不过就是一起喝了顿酒,使有这么大闲心替旁人操心终身大事”
阿木尔非常不服气,他倒是很想反驳一下穆通,不过在事实面前,只有闭嘴的份儿。
或许穆通说的是对的,这份闲心远轮不到他来操心。
可是与容妍相处这几年,他确信她远非能困在一隅的女子,若真是被大梁皇帝陛下困在宫掖,那她的一生还有什么意趣可言呢
阿木尔深深替她惋惜。
等到第二日楚三郎跑到使馆报道,顺便见一见他家媳妇儿,被阿木尔告之,你相中的小娘子被皇帝陛下截糊了眼瞧着楚三郎的眼色,阿木尔很想幸灾乐祸一下,不过想到幸灾乐祸的对象还包括容妍,便又放弃了。
又过了两日,连宫中皇后以及几位美人都知道了皇帝留下了一名北狄女子,且这两日下朝之后,便与她形影不离,于是连皇后都想见一见这位北狄女子了。
只可惜没有今上传召,她也不能闯到那北狄女子所住的玉凤阁去,那样实在有违皇后尊严。按道理,后宫进了新人,都应该去中宫磕头问安,如今新人没去问安,她贸贸然闯去见新人,说出去那真是笑话一桩。
被宫中皇后以及诸位妃嫔们近几日虎视眈眈的玉凤阁里,容妍与萧泽对奕,又一次输了,她伸出双臂护住整个棋盘,拦着萧泽不让收棋子,十分沮丧。
“阿兄,你怎么就不能让着我一点呢就我这手臭棋,老输老输,还有什么好玩的”
萧泽笑意盈盈看着她耍赖,前两日面上的阴霾之色淡了不少,“你这般无赖,这几年有没有带坏阿谦啊”
容妍一脸被说中事实的震惊神色“你你你怎么知道”
萧泽顿时大笑了起来,“他那么怪,自你回到四合之后,都被你整日带着不着家的淘气,你真不知道你阿娘有多犯愁姑母那时候生怕你嫁不出去,如今瞧来,她的担忧原是没错。”
容妍这几日被萧泽留在宫中陪他,话开口必提到四合旧事,容妍便陪着他。想他丧母之痛虽迟了四年,也必是剜心刻骨之痛,后宫那些美人们大约是没办法想象四合是个怎样荒凉的地界儿都是金尊玉贵的官宦之家长大的小娘子们,生活之中有些地方不能产生共鸣,原也正常。
见他竟然熟到拿她的婚事打趣她,容妍也不示弱,“阿兄岂不知,哪怕红颜无数,知心人儿一个难求。男人都是三妻四妾,我又不能多嫁几个,只能嫁一次,当然要细细的挑慢慢的选了。”
萧泽正饮了一口茶,闻言几乎笑的呛倒“你若再细细的挑慢慢的选,恐怕楚三郎都要急成个小老头儿了”
他这般明光正道的提起楚君钺,反让容妍面上显出几分绯色来,犹自嘴硬“他他是可以三妻四妾的人,哪里就会那么急呢”
正说着,小宦官在门外请示“圣上,楚少将军求见”
萧泽的目光里顿时充满了笑谑之意“我就说嘛,瞧瞧这是谁来了”又吩咐小宦官“带到玉凤阁来。”
朝容妍使眼色“阿妹,男女有别,避一避吧”
容妍“”
他这完全就是过河拆桥嘛
等到楚君钺进来的时候,容妍正好收拾完了桌上的棋子,抱着棋篓子钻到了屏风后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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