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住在山脚,走了段陡峭的坡路,还得过几块庄稼地,地埂蜿蜒狭窄,木拐好几次差点杵到坡边滑进地里,走到拐角的功夫,他后背衣衫汗湿了大片。
额头不知是冷汗还是给热的。
云巧侧身走在一侧,估计担心篮子摇晃会撞到他,她拎篮子的手藏到了背后,另只手时不时捏衣角给他擦汗。
目光专注,一如给他摘衣服上的针叶草那般。
他神情恍惚了下,“路窄,你走前边吧。”
“你摔着怎么办要不我背你吧。”说话间,她站去前边,微微蹲身,“我走路很快的。”
篮子被她衔在嘴里,说话口齿不清,唐钝拍她后背,严厉道,“又不是鸟,拿嘴衔东西干什么”
这篮子比她预料的重多了,刚咬着牙就酸疼得很,云巧不逞能,急忙拿下篮子,和他商量,“要不你提着,我背你”
“不累啊。”唐钝看了眼月色铺满的羊肠小道,咬牙道,“时候不早了,咱赶紧走吧。”
“哦。”云巧乖巧地站去他身侧,小步小步往野草里迈脚,动作轻轻的,像惊着草里的蛐蛐,唐钝忍俊不禁,“还怕踩死蛐蛐不成”
云巧歪头看他,嗓音细脆,“不怕啊,我怕踩着蛇了。”
凉意爬过脊背,唐钝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扯着她往路中靠了,人也走在了前边,严肃道,“你走后边。”
“蛇咬你怎么办”
“我有木拐探草。”唐钝说。
这段路尤为狭窄,村里人为了多种点庄稼,有意无意往地埂挖两锄,再宽的路也禁不住人挖,他寻思着等修路时和衙门的人提两句,得把这种路扩宽些,否则雨天很容易摔跤,再者,万一哪天地埂塌了,两侧庄稼地的主人肯定会起争执,大打出手都有可能。
他往庄稼地瞅了眼,莫名浮起曹氏视财如命的嘴脸来,不禁问了句,“这谁家的地”
云巧说,“我家的。”
“”地埂也不放过,不愧是曹氏做的事儿,眉心拢了拢,说道,“和你弟弟说,打架的话跑远点。”
否则迟早被曹氏拖累。
云巧望着他清瘦汗湿的后背,轻轻撩起衣襟给他擦,“翔哥儿很惜命的,打架溜得贼快了。”
这是褒奖吗
唐钝懒得揣摩她的心思,大抵走太多路的缘故,双脚沾地就疼得慌,速度也越来越慢,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唐钝,你是不是疼着了”云巧回眸瞅了眼走的这段路,她快能扯半背篓猪草了,等了会儿不见唐钝答,果断拉住他,上前两步,强势反手抱住他双腿贴到自己后背上,一如那晚在山里她背他那般。
身子腾空,唐钝下意识抬起了木拐,没有丝毫挣扎,篮子挂在她身后,随着她走路,来回撞着他的腿,他说,“篮子给我,找个玉米杆堆把木拐藏起来。”
这样她轻松些。
“我知道藏哪儿。”云巧眉眼弯弯往前走了几米,停在一处斜坡前,歪着身说,“你把木拐放这儿就行。”
草丛遮映,黑漆漆的,白天是何光景倒是不清楚,他拍她肩,“你放我下来,得拿草将木拐盖起来才行。”
木拐是四祖爷的,村里谁家歪脚受伤都会借来用,在他这弄丢了不好,云巧掂掂他,自信道,“不用盖,这是夏雷的地盘,没人来的。”
他高出她许多,两句话功夫,她又将他往上掂,唐钝不再迟疑,松开手,木拐就落进了坡里,依稀能看到锃亮的木头,云巧说,“夏雷每天都会来这捡石子,到时我让他捡来给你就成。”
唐钝将另外只木拐也丢下去,反手拿她手里的篮子,纠正她,“什么夏雷,你要唤他声伯伯。”
“哦。”好像无端矮了辈分,她声音恹恹的,唐钝攀住她肩膀,柔声教她,“夏雷四十多,论年龄辈分,你的确矮了一辈。”
“可是。”云巧叹气,“他本来要娶云惠堂姐的,他娶了云惠堂姐就是我姐夫,我们辈分就一样的了。”
“”
她倒可惜上了怎么不想想沈来财原本打算把她嫁给夏雷的呢
“那是我办坏事了”
“你办什么坏事了”云巧扭头想瞧他,唐钝掰正她脑袋,冷声道,“说了你也不懂。”
夏雷回来的消息传到他爷奶耳朵里,两老嘴上骂那群不孝子,却还是要他去问夏雷见没见过他们,那天清晨,沈来财离开后不久,他佯装询问爹娘叔婶的事儿试探夏雷对沈家的态度,得知夏雷愿意娶沈云惠,委婉的提了两嘴沈家的情况,夏雷在军营多年,最厌城府深的人,当即跑出去拒了沈来财。
没有他,沈云惠恐怕是夏雷媳妇了。
想想沈云惠那双手,当时不该多嘴的。
“你手好了吗”冷不丁的,他问了句。
云巧茫然,“我的手好着呢。”
猜她没领会自己意思,唐钝顿感郁闷,别过脸,看起伏的山峦去了。
两人沉默了一路,走进灯火通明的院子里,唐钝才重新拾了话题,“东边两间屋,你睡另一间”
指指屋子位置,示意她放下他,先将衣物拿回屋,云巧哪儿听得懂,背着他大摇大摆进了堂屋,和桌边坐着的两位老人道,“奶,以后我就是唐家人了,我会好好孝顺你们的。”
唐钝“”
未免太识趣了些。
他还没想好怎么和他爷奶说呢。
桌边打瞌睡的老爷子听到声儿抬头,重重叹息了句,“哎”
唐钝“”
云巧没见过老爷子,但知他生病了,经常咳嗽,看他唉声叹气,脸上愁云惨淡的,蹲身放下唐钝,朝老爷子走了两步,目不转睛盯着老爷子看了又看,就在唐钝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时,她突然跑回自己身边,扬起笑脸道,“唐钝,你爷可真好看啊。”
“”这马屁拍的。
唐钝毫不怀疑有人教的,他爷常年操劳,气色不好,加上年纪大了,皱纹多,哪儿就好看了
不过只要不是问他爷什么时候死就行,他给面子的嗯了声。
唐钝奶乐不可支,推老伴儿胳膊,“我就说云巧伶俐,活到这把岁数,除了她谁夸过你啊。”
墩儿走后,老爷子就心事重重的,她问才知云巧脑子和常人有些不同,是个傻的,配不上墩儿,她倒觉得云巧聪慧得很,唐钝跌下小灵山山崖,她进山找人前还惦记唐钝会渴着饿着,会安慰她别担心,比秦泰山几个强多了。
云巧夸老爷子好看也应该不是夸脸,而是夸老爷子心好。
她笑眯眯站起身,“累了吧,快坐着,我端饭菜去”
云巧拿脚推开凳子,扶唐钝坐下,转身找扇子,夜风大,唐钝汗湿的衣衫差不多快干了,倒是云巧后背汗濡濡的,她拿扇子扇风,唐钝怕她着凉,“你先回屋换身衣服”
篮子被他搁在桌上的,猪蹄和镰刀也在,云巧只拿了篮子里的衣衫。
唐钝看到了篮子里的东西,一把木梳,几块碎布,几个玉米棒子。
难怪看着沉,估计是玉米棒子的缘故。
老爷子也瞧见了,待云巧走了才问唐钝,“这是沈家的陪嫁”
太寒碜了。
唐钝揭开绑猪蹄和镰刀的绳子,声音温温润润的,“这是她爹娘偷偷给的。”
或许是她们能给云巧最好的陪嫁了,他拿起玉米棒子,掐着饱满的玉米粒道,“玉米棒子搁久了会坏,我替她收着,往后等她嫁人,我给她补上。”
老爷子错愕,“你不娶她”
唐钝沉默。
他去沈家是不忍心那样勤劳善良的人落到被人当牲口卖的结局,打算好言好语和曹氏讲道理来着,可听到曹氏砸门怒骂云巧时,心里窜起股火苗,沈家不识宝,他留着,反正家里不缺养云巧的粮食,他养她,养到她嫁人。
也算报答她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了。
老爷子问了,他实话道,“我辈分比她高,又比她大好几岁”
“你奶说你喜欢她”
“我待她像妹妹般”
老爷子点头,想到什么,一脸落寞,那群不孝子也不知怎么样了,要是活着的话,墩儿有弟弟妹妹了吧。
唐钝看老爷子心思恍惚,猜他想到离家出走的儿子儿媳了,轻声说,“绿水村离得近,明个儿消息就会传开,云巧是个直肠子,她说什么就什么,您别和她计较。”
老爷子好笑,“我都一直脚迈进棺材的人,还能为难个小丫头不成”
他懂墩儿的意思,人心复杂,云巧跟着他回家就是唐家人,他要是不认,外人只会轻视云巧,想方设法为难她,老婆子常念叨云巧的好,无论她是不是自己孙媳妇,他都会维护她的体面,说道,“改天你去镇上记得给她置办两套衣衫。”
“好。”
云巧换好衣服出来,饭菜已经端上桌了,油炒红薯尖儿,鸡蛋炒菌子,清蒸鱼,红烧鸡,还有香喷喷的猪油饭。
望着摆在自己面前的猪油饭,她舔了舔唇,问唐钝奶,“都是我的吗”
一大碗猪油饭,从小到大她没分到过这么多。
老唐氏笑着点头,“都是你的,要是不够,锅里还有。”
“哇。”云巧眼神一亮,“我能吃两碗吗”
她的表情落在老唐氏眼里心疼不已,“只要肚子装得下,吃几碗都有。”
云巧眼睛亮晶晶的,扒了口饭,高兴道,“我吃一碗,剩下的留着明天吃。”
老唐氏更加心疼她,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孩子才会这般省着吃,她夹起块鸡腿放她碗里,声音微哽道,“明天想吃煮就是了,咱家田地多,你想吃多少都有,照理说今个儿是你和墩儿成亲的日子,要请亲朋好友吃酒的眼下省了那些你就多吃点吧。”
唐钝默默拨着鱼刺,不接话。
老唐氏看他,又说,“云巧身子骨弱,有些事缓缓是好的。”
她指两人分屋睡的事儿,唐钝没有过多解释,面上风波不动,可细看的话,能看到月亮红的耳根。
老唐氏眼神不好,云巧又顾着碗里,没有过多注意他。
就在耳根热气消散得差不多了,冷不丁老唐氏又来了句,“云巧,你还小,等两年你十七了,奶给你办席面啊。”
村里娶媳妇是要请客吃酒的,席面越隆重表示婆家对媳妇越满意,云巧来得急,没办法大肆操办,好在她年龄不大,暂时当童养媳养着,同房时再请亲戚朋友吃酒。
唐钝有个同窗就养了个童养媳,圆房那天邀请他去吃酒了,想不到他奶也是这般打算的。
他把拨了鱼刺的肉夹到她碗里,睫毛轻颤,“奶,那些以后再说吧。”
云巧肯定不懂。
果然,津津有味啃着鸡腿的云巧嚼嚼嘴里的肉,欣喜若狂道,“好,到时我要喝很多碗鸡汤。”
“”天大地大都大不过酒席上那碗寡淡的鸡汤,没出息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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