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092 陵墓

    红薯是挑选过的,个头大,没有破皮,吃到来年,留种正合适。

    至于破皮的红薯,老唐氏洗净后剁碎煮熟,混着米糠喂鸡。

    不止红薯,秋末割回来的红薯藤,老唐氏没做柴火烧,而是晒干磨成粉做鸡食用。

    沈家也养鸡,入冬后,母鸡就不怎么下蛋,云巧常听曹氏站在鸡笼边骂,然而唐家的鸡不同,最懒的鸡两天也能下一个蛋,云巧嫌鸡啄花草,捡鸡蛋则眉开眼笑的。

    “奶,咱家的鸡出息”

    老唐氏笑得合不拢嘴,“哪有夸鸡出息的。”

    “我。”彼时云巧牵着衣角,细长的手指戳着衣兜里的鸡蛋,一个一个数给老唐氏听,数着数着,小脸皱了起来,“这鸡蛋上糊着鸡屎”

    这是常有的事儿,老唐氏说,“煮的时候洗洗就没了,你在家煮鸡食,我找村长拿些麦种。”

    撒麦种是年前最后的农活了,速度快的麦种已经发芽了,云巧转身回屋,“待会我去地里找奶”

    “好。”

    短工们帮着收完红薯没有回家,而是继续挖坑撒种,老唐氏到地里时,发现有几排锄头挖好的小坑,坑不深不浅,撒麦种正好合适,心里纳闷了阵。

    云巧扛着锄头来了后,她问云巧,“你挖的”

    “不是呀。”云巧踢土将坑填平,“是不是谁来地里找红薯了”

    每年这时候她和沈云翔就会去地里找落下的红薯,运气好能找四五个呢。

    老唐氏摇头,“找红薯哪儿会挖出如此均匀笔直的坑。”

    一看就是庄家老把式做的。

    “罢了,咱挖坑吧。”

    老唐氏出门时带了绳子,让云巧牵着一头,她牵着另一头,固定在地的两侧,教云巧顺着绳子,隔一步挖一个坑,这样种出的小麦不疏不密,割小麦也轻松。

    云巧说,“我爷种庄稼也这么种的。”

    无论种什么,庄稼笔直整齐。

    刚开始她挖的坑有点深,老唐氏提醒她两回就改了,她挖坑,老唐氏在后边撒种,撒完种,老唐氏填坑,她挑水浇灌,一天下来,几分地就忙完了。

    村里人瞧了,忍不住跟自家人感慨,“墩哥儿媳妇傻是傻了些,做事挺利索的。”

    庄稼人最怕碰到偷奸耍滑好吃懒做的媳妇,云巧说话没规没矩的,干活比好多人强。

    “她要没丁点长处,墩哥儿看得上她”

    唐钝的心气多高村里人有目共睹,从小到大,多少姑娘偷偷往他家院里放东西,他没有正眼瞧过,前几年,城里有户人家的小姐瞧上唐钝,找媒人撮合,他眼睛眨也不眨就给拒了。

    有的人还说他目光长远,想等考上举人去西州城娶官家小姐。

    哪晓得他最后谁也没娶,娶了沈家的傻子。

    虽说两人没有正是拜堂成亲,但骨子里认定她是唐钝媳妇,至于那些不认的,多是慕而不得的。

    云巧和老唐氏花了五六天把麦种撒完。

    村里人看老唐氏精神矍铄,邀着她进山捡柴火,唐家田地多,不缺柴火,然而寒冬腊月,家家户户都会在堂屋抱个小灶,烧木棍取暖。

    老唐氏得闲时会跟村里人进山。

    “行啊。”

    大半年没有下地做过农活,这些天筋骨舒展开,老唐氏容光焕发,“我还没走过山后的石子路呢。”

    山路连着几座山,人们不怕进山迷路,况且山里枯枝多,沿着石子路就能捡不少的柴火。

    约好时辰,老唐氏就跟云巧回去了。

    村口到院门的这段路泥路通通铺上了石子,走的人多,石子紧紧贴着地儿,雨天不是脏鞋,远远的,老唐氏看自家门口站着个瘦弱的姑娘,问云巧那是谁。

    云巧挑着桶,身上热烘烘的,拽着衣领扇风,听了老唐氏的话,抬头看了眼,“是春花。”

    “我记得她帮村长家干活来着”老唐氏天天在地里,少不得听些八卦,春花性子懦弱,管不住秦大牛,修路那阵子,秦大牛跟绿水村其他妇人好上了,据说那妇人有了身子,眼下不知是谁的。

    老唐氏从来不知,服个徭役,他们还能想到那岔,不止秦大牛,长流村好几个汉子也和有夫之妇好上了。

    得亏云巧没去,那不是侮自己的眼吗

    “这人哪,无论到哪儿都得硬气些,往后墩儿要是乱来,你拎棍子揍他。”老唐氏同情春花,却也无能为力,唯有教云巧怎么收拾唐钝,“墩儿注重体面,他给你难堪,你当着众人揍他两回,保管他让着你。”

    唐老爷子就是这样的。

    年轻时,唐泰山几个常常约着老爷子喝酒,喝醉后就跟老爷子借钱,借了钱也不还,她性子急躁,没少和他吵架斗嘴,老爷子嘴上服软,心里不当回事。

    她恼了,故意逮着他喝醉的时候撞门大骂。

    老爷子觉得没脸,往后再没出去喝过酒。

    “打架不好。”云巧说,“我娘不让我跟人打架的。”

    老唐氏笑,“往后墩儿做错事你打他,奶给你撑腰。”

    “我不敢。”云巧垂着眼眸,低低道,“唐钝会生气。”

    唐钝心情不好不爱搭理人,生气的话会骂她,翔哥儿说别惹唐钝生气。

    “有奶呢。”

    云巧仍是摇头。

    走近后,老唐氏侧目瞄了眼门边的春花,她身量矮矮的,脸瘦得颧骨有些凹陷,脚上的草鞋破损严重,脚趾都露了出来。

    她推开门,叹气,“进屋坐吧。”

    春花受宠若惊,忐忑地瞟云巧,无所适从道,“我,我和巧姐儿说几句话就走。”

    云巧把木桶放进柴房,去灶间打水洗手,春花小碎步跟在她身后,嗓音沙沙的,“巧姐儿,你好像长高了许多。”

    夏天时,她和云巧身量差不多。

    此时,她站在云巧背后,明显感觉自己矮了。

    锅里温着热水,云巧舀了半瓢,垂眼看自己的衣服。

    这衣服是唐钝离家前买的,那会穿着合身,现在有些小了,后背绷得紧紧的,做事都不方便,她道,“对啊,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春花露出羡慕的表情。

    云巧将温水倒进盆里,双手放进去,边搓洗边问春花,“你怎么又来找我”

    “我”春花舔了舔唇,“我昨晚没回秦家,天不亮就来了,你家地里的坑看到了吗”

    云巧认真洗着手指的缝隙,点头,“你挖的吗”

    “对啊,你没种过地,我挖几排坑,你照着做就行。”

    换了以往,云巧定会欣喜地夸她厉害,而此刻,云巧纠着眉,面露难色,“我们不是朋友了,你这么做不好。”

    说完,她抬起手,甩了甩手上的水,一阵风跑了出去。

    春花要追,可看到云巧进的是老唐氏的卧房,抬起的脚放了回去。

    不多时,云巧就跑了回来,塞给春花两颗红枣糖,“往后你别帮我干活了,唐钝会不高兴的。”

    春花捏着糖,嘴唇微微颤着,“你不问我昨晚在哪儿睡的吗”

    “山里呀,山里不是有床吗”云巧端起水盆往外走,“春花,你不回家吗”

    都晌午了。

    这时,上房传出咳嗽声,老唐氏喊云巧,“巧姐儿,给你爷端碗开水来。”

    “哦。”云巧倒掉盆里的水,又去了灶间,春花站在檐廊上,脸色苍白,看眼手里的糖,哭着走了。

    云巧端着开水进屋,见床上坐着的唐老爷子直勾勾瞪自己,她往碗里吹了吹气,解释,“不烫的。”

    “那么大的事儿怎么不早说”

    云巧懵懵的,“什么事”

    唐老爷子捶床,“你说什么事”

    “我不知道呀。”

    唐老爷子;“”

    她是唐家花钱买来的媳妇,春花哄着她给秦大牛生孩子不是给唐钝脸上抹黑吗,春花恬不知耻,她竟像个没事人似的请人来家里,哪天出了事怎么办

    云巧走到床边,慢慢将碗递到唐老爷子嘴边,“爷,你喝。”

    “”

    老唐氏拿过碗,劝老爷子,“巧姐儿生性纯良,哪儿懂那些,左右墩儿都没说什么,咱就别管了。”

    唐老爷子怒目圆瞪,老唐氏佯装没看到,透过窗户,望着塌着肩抹泪离去的春花说道,“人心险恶,她那般利用你,你往后要离她远些才是。”

    云巧歪头看去,春花已到院门口,许是感受到她的视线,慢腾腾转过身来。

    脸上挂满了泪。

    云巧说,“奶说的春花吗我没搭理她,是她缠着我不放。”

    唐老爷子哼了哼,“肯定贼心不死。”

    老唐氏“”

    要不是刚才云巧进屋告诉老唐氏地里的坑是春花挖的,老唐氏想着她们感情不错,要她留春花吃午饭。

    一向热情好客的云巧竟说不行。

    她一问,才知有这茬。

    春花已经走了,顺势关上了院门。

    寒风瑟瑟的村道上,春花双手环着胸口,背影尤为落寞,老唐氏却没了同情。

    这事给她提了醒,云巧不懂男女之事,少不得被人惦记上,她拉过云巧的手,“天冷了,往后你就在家里待着”

    “我跟奶捡柴去。”

    “奶自己去。”老唐氏怕了,巧姐儿有个闪失,她这辈子恐怕死不瞑目,“巧姐儿,往后谁让你跟他走都不能答应知道吗”

    “知道,他们是坏人,会把我拐走卖了。”

    老唐氏想想,补充,“不能和男子睡觉。”

    “嗯。”云巧说,“我娘教过的,我懂。”

    以前成了亲老天爷就会送孩子来,现在世道不同了,有些没成亲的人会睡在一起,成亲的则分开睡。

    所以她没有孩子。

    她都懂。

    黄氏既教过了,老唐氏没有多提,不过自从这天后,她就时时留意着外边动静,哪家过路的汉子多往院里瞅两眼她就会紧张,生怕对方打云巧主意。

    夜里也不敢睡太沉,云巧的屋离上房有点远,她怕云巧屋里进贼不知道。

    因着这件事,她提心吊胆了好几日。

    唐老爷子都被她搅得没睡过好觉,商量道,“你实在担心,不如找人将院子围高些,里外种上荆棘”

    老唐氏犯愁,“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本来没什么,围墙砌高,明摆着告诉其他人家里防贼,没准更招贼惦记。

    唐老爷子无奈,“总不能每天盯着她啊。”

    云巧已经好几日没出过门了,地里的麦子发了芽儿,又该施肥了。

    老唐氏找各式各样的理由拘着云巧。

    也就云巧天真信她的话,搁其他人身上,早察觉不对劲了。

    老唐氏思索,“我想想吧。”

    夜里,雪悄然而至,天地银装素裹,寒风肆虐的刮过山野,刮落了裹着白雪的最后几片残叶,往年最难熬的寒冬,今年却成了老唐氏最喜欢的季节。

    每日起床,她就会去东屋找云巧,说,“巧姐儿,下雪了,就在家里待着啊。”

    在沈家,云巧要扯猪草,没空闲的时候,如今除了帮着老唐氏煮鸡食,没其他活,便说,“好呀。”

    天寒地冻的,村里串门的人少了许多,不过赶在农闲办喜事的人家有好几家。

    要么娶亲,要么嫁女。

    云巧跟着老唐氏去吃了几顿酒席,说是酒席,只有男人们喝酒,女人们围着桌子吃菜,云巧认生,走到哪儿都挨着老唐氏,寡言少语的,多是听那些人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聊。

    从她们嘴里,云巧知道春花有了身孕。

    前不久,春花被秦大牛休了没两天,叶家媳妇怀的孩子没了,叶家几兄弟夜里溜到秦家,将秦大牛揍了,秦大牛带着兄弟上门讨说法,人家不认。

    两家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秦大牛不知怎么想的,想接春花继续过日子,春花娘咽不下那口气,狮子大开口,跟秦家要了十斤粮食。

    她不是很懂,回去时,问老唐氏,“春花被秦大牛休了为什么还要和他过日子啊”

    秦大牛打春花来着。

    她娘说了,谁要动手打她,偷偷收拾包袱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咱做外人的哪儿晓得”老唐氏不关心春花,她在意的是泰山媳妇的话,泰山媳妇说沈家想将云巧嫁给半山腰的夏雷,墩儿捷足先登抢了先,夏雷对云巧念念不忘,见缝插针的殷勤,大有挖墩儿墙角的意思。

    她问云巧怎么回事。

    云巧说,“我奶说夏雷有地,要我给他做媳妇,夏雷嫌我丑。”

    “”这和泰山媳妇说的有出入,不过云巧不会撒谎,老唐氏信她,骂曹氏道,“见钱眼开的老妖婆,也不瞧瞧夏雷多大岁数了,你嫁过去不是守活寡吗”

    “活寡什么意思”

    老唐氏语顿,僵着老脸道,“不好的话,你别学奶啊。”

    “哦。”提到夏雷,云巧又说,“夏雷瞧不起我,我奶想将云惠堂姐嫁给他呢。”

    “”老唐氏心里骂曹氏骂得起劲,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你云惠堂姐韩家未过门的媳妇”

    “对啊。”

    “”

    曹氏还真是钻钱眼里了。

    云巧颇为惋惜,“结果夏雷还是没看上。”

    老唐氏嘴角抽了抽,记得夏雷来家里送过木拐,瞧着挺憨厚老实的人,眼光竟如此挑剔

    沉吟时,但听云巧说,“夏雷嫌云惠堂姐太小了,没嫁过人”

    夏雷拒绝沈来财的理由是彩礼太高,但云巧问过夏雷,夏雷喜欢年龄大的寡妇,云惠堂姐是黄花大闺女,他不喜欢。

    “”老唐氏“夏雷和你说的”

    “对啊。”

    “为老不尊的,这种话都跟你说,往后离她远点。”

    “夏雷人很好的,他教翔哥儿抓野兔,还送我野鸡呢。”云巧挽着老唐氏的手,亲昵的蹭了蹭,“奶,夏雷不是坏人。”

    老唐氏猜到泰山媳妇为何不阴不阳了。

    “奶是怕村里人乱说。”

    “我不怕。”

    老唐氏道,“上次两只野鸡是夏雷送的”

    她以为沈云翔给的便没多问。

    “对啊,韩婶子要我送她一只我没答应。”

    老唐氏不知道关韩婆子什么事,再有几天就是韩家娶亲的日子,她刚随了礼,问云巧,“她跟你开口了”

    云巧就把当日的事儿了,老唐氏又唠唠叨叨的,“看不出她竟是那种人,别听她的,她故意忽悠你呢。”

    夏雷真要送韩婆子野鸡,断不会过云巧的手,当真欺负云巧傻,什么都不懂。

    “我没给。”

    “做得好。”

    回家,老唐氏和老爷子说起这事,少不得说韩婆子的不好,骂泰山媳妇乱嚼舌根,幸好她反应快,毫不犹豫帮云巧说话,如果心存怀疑,恐怕会给云巧甩脸色让人看笑话了。

    唐老爷子道,“人情往来是免不了的,你多带她出去跟人打交道是好事。”

    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之后两天,老唐氏带着云巧四处串门,有时候是四祖爷家,有时候是村长家。

    唐竹定亲,男方上门这日,老唐氏也带着她去了。

    亲事是唐竹娘定下的,男方是镇上的人,据说有间包子铺,家里五个儿子,唐竹定的是四儿子。

    媒人素来只夸双方的好,说男方乡下多少田地,铺子挣多少钱,唐竹嫁过去是过好日子的。

    不知是不是媒人太会说,院里站着的好多姑娘露出艳羡的目光。

    云巧拿着赵氏递来的糖,目光灼灼的望着堂屋跟人谈笑风生的男子,问身边的唐菊,“他家真是卖包子的吗身上怎么没有包子香”

    镇上的包子味道香浓,老远就能闻到。

    老唐氏辈分高,被请到堂屋坐着的,小辈儿留在院里。

    赵氏阔绰,进门的人都给了糖,再不喜欢云巧都没给她冷脸瞧。

    唐菊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聪明些,钝叔怎么瞧上你了啊。”

    云巧撕开糖纸,将糖塞进嘴里。

    甜滋滋的味道蔓延开,她舒服的展开眉,“唐钝目光如炬啊。”

    最近,无论她去哪家吃酒席,人们都是这么说唐钝的,云巧记在心里。

    唐菊又翻了个白眼,“我看你就是傻,谁说卖包子的身上就得有包子香”

    “我呀,四祖爷是大夫,身上有重要味儿,唐钝是读书人,身上有墨水味儿”

    唐菊脸红了红,“不害臊。”

    云巧云里雾里,“本来就是这样的呀。”

    唐钝身上的墨水味儿很重的。

    “懒得和你说。”

    唐菊背过身,朝外走,云巧看眼唐竹的屋,跟着走出去,“你不找唐竹说说话吗”

    “你管我。”

    “你们不是很好嘛”

    “关你什么事”

    云巧看她往拐角走,停下脚步,“你为什么凶我呀。”

    “谁让你嫁给钝叔的。”

    钝叔那样丰神俊朗的人,要娶也该娶个貌美如花的,云巧哪儿配得上。

    云巧抿了抿嘴里的糖,回道,“唐钝自己要娶的。”

    她没有逼他。

    唐菊转过身,眼神恶狠狠瞪她,“不要脸。”

    云巧说,“你再骂我的话,我跟四祖爷告状了啊。”

    唐菊鼓起眼,“你敢。”

    老唐氏跟唐菊娘买了几只鸡,唐菊娘怀疑云巧有了唐钝的孩子,唐菊恨得吃不下饭,后来在地里碰到,唐菊脸红脖子粗的骂云巧水性杨花不守妇道,唐钝没在家,她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别人的。

    那会就她们两个人,唐菊自认云巧不敢往外说。

    哪晓得傍晚回家,她娘就骂她,还拉着她去唐家给云巧赔不是。

    想到那次,唐菊跺了跺脚。

    本以为唐竹爱慕钝叔,会不折手段折磨云巧,没想到唐竹看着强势,骨子里软弱无比,拿云巧这种人完全没辙。

    唐菊转过拐角,突然回头,朝云巧笑,“你跟我去个地方吧。”

    云巧戒备的后退,“我不去。”

    “我知道你在山里藏了野果,我们背回来。”

    云巧仍是摇头,“我不和你走。”

    藏野果的地方就她和龙虎知道,唐竹定是想抢她的野果,故意试探她的,她噔噔噔跑进堂屋,站去老唐氏身后。

    老唐氏刚刚看她跟唐菊出去了,心里正担心着呢。

    唐菊这姑娘看着和善,背地是个泼辣的,云巧落她手里恐讨不着好。

    赵氏散了糖坐回桌边,跟对面婆子介绍云巧,“这是墩哥儿家的。”

    唐钝在镇上颇有名气,开铺子的没有不知道他的。

    婆子瞧云巧两眼,脸上掩饰不住嫌弃,“唐秀才仪表堂堂”

    怎么挑个这么丑的媳妇。

    赵氏乐得不行,她看老唐氏不顺眼,两家许久没串过门,她特意赶在今天上门,必是想看自己的笑话,赵氏端着温和的表情道,“巧姐儿模样不出众,她姐却长了张好脸,你们在镇上开铺子,说不准见过她姐也不知。”

    “哦”婆子挑眉。

    赵氏笑眯眯道,“她姐云妮,在镇上女学读书,几个月前失踪了。”

    关于云妮失踪这件事,村里人认定她被人拐走卖到窑子去了。

    尽管沈家人不承认,但云妮长了那么张脸,谁家养得起。

    “云妮”

    婆子边上的男子端着茶杯的手抖了抖,望着云巧的双眼露出炙热的光,“你是云妮的妹妹”

    说话间,放下杯子,激动的站了起来,“云妮回家了吗”

    云巧摇头。

    男子如泼了盆冷水,整个人恍惚起来,“她明明回家的,怎么就下落不明了呢”

    云巧不会跟任何人说云妮的事儿,眨眨眼,眼睛看向别处,“不知道呀。”

    屋里的人都是些人精,观男子反应,登时猜到他私下跟云妮有交情,且不浅,得知云妮失踪,露出这种神情的不在少数,然而无不是想娶云妮的。

    所谓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有人问他,“你认识云妮”

    他身边的婆子该是他娘,使劲踹了他一下,眼神冷了下来,“云妮容貌好,他好几个朋友有意娶她,奈何家里不同意,估计跟他倒苦水了。”

    男子张了张嘴,没有反驳他娘的话。

    云巧也没多想,云妮从小就招人喜欢,只要动动嘴,很多人抢着帮她干活。

    老唐氏觉得这桩亲事内有蹊跷,坐了会儿就叫上云巧回去了。

    云巧挽着她的手,走到门口时,男子突然追出来,“云巧妹子。”

    云巧愣愣的回头,“啊”

    “你姐”

    赵氏脸上有些挂不住,老唐氏难得没落井下石,跟男子说道,“论辈分,你要唤她一声婶子。”

    男子“”

    老唐氏和云巧走了。

    傍晚,赵氏就兴冲冲上门,骂老唐氏故意的,老唐氏隐隐猜到怎么回事,只叹造化弄人,她带云巧四处走走,本意是凑个热闹,哪晓得对方是云妮的熟人。

    看表情,那男子明显中意云妮,唤云巧一声婶子恐怕喊不出口。

    老唐氏心里有些愧疚,但在赵氏面前没有表露出来,只道,“我怎么故意了,松柏媳妇拉着我去的,我又没说三道四。”

    倒是赵氏,常常在背后说墩儿的不好。

    墩儿的亲事搅黄,就是赵氏攀扯亲戚辈分闹出来的。

    赵氏在院里骂了许久。

    天空飘着雪,呼出的气成了白茫茫的烟,云巧想着赵氏了给她糖,贴心的给她送了把伞。

    赵氏气得嘴唇直哆嗦,甩开伞,质问云巧,“故意看我笑话是不是”

    “我没有,淋雪会生病,你撑把伞就不怕了。”

    “”

    本意是找老唐氏讨个说法,被云巧打乱了,赵氏回家,天不亮就穿蓑衣在唐家门口大骂。

    夜里下了一宿的雪,没有停的迹象,云巧被赵氏的骂声惊醒,朝外喊了声,“婶子,天没亮呢,你吃了早饭来呀。”

    “”

    冬天的天亮得晚,老唐氏起床后梳洗后,给赵氏开门,“你不怕人笑话我怕,要骂进屋坐着骂。”

    “年纪越大脸皮越厚,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呢,我家竹姐儿哪儿招惹你了,你竟这样坏她的亲事,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你心亏不亏啊。”

    老唐氏面色不改,“昨个儿有些愧疚,看你这样,我只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了,墩儿先前的亲事怎么样你心里门清,要不是你搅屎,墩儿孩子都好几个了。”

    赵氏语塞,随即不服气道,“我哪儿搅黄墩哥儿的好事了他们辈分差着两辈,喊墩哥儿一声爷爷怎么了”

    “你若这么想,我也没什么歉疚的了,要不是你讨好人家故意提巧姐儿亲姐,会有后边的事只能说你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赵氏气得要动手,老唐氏板起脸,“你想干什么”

    赵氏一愣,脸色青白交接,“都是你这个老妖婆害的,我家要是分家,我天天来骂。”

    唐竹的亲事是唐竹娘托了很多关系问到的,知道唐竹心里装着唐钝,唐竹娘费尽心思挑了个身形跟唐钝差不多的,家境也不错,没想到被赵氏弄成这副样子。

    男方上门是定成亲的日子,闹成这样。

    唐竹娘怨恨上赵氏了,嚷嚷着要分家。

    以前想分家的是唐耀,如今大房也起了心思,赵氏想挽回无力回天了。

    事情搁到台面上,村长劝了两回,大房执意分家,唐耀也不停的附和,没办法,年底时,赵氏几个儿子分家了。

    赵氏跟着唐耀住。

    她更想和大房过日子,又怕大儿媳妇记恨,不得已挑了唐耀,沈秋娥是绿水村的,性子软好拿捏,赵氏自认沈秋娥翻不出她手掌心。

    村里人都知分家怎么回事,赵氏好面子,见人就说儿子大了,舍不得她操劳,想让她静心过几年好日子。

    村里人懒得戳穿她,假仁假义说了几句唐耀几兄弟的好。

    回家就训斥儿子儿媳。

    唐耀几兄弟分家,请了唐家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吃饭,老唐氏也被邀请了,不过老唐氏没去。

    因为唐竹的亲事,她和赵氏形同水火,能避就尽量避着。

    韩家娶媳妇老唐氏也没去,云巧作为云惠的堂妹,照理说要去吃酒席的,但她要去县里接唐钝回家,大清早就走了。

    老唐氏送她去村口,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别走路,山上积雪深厚,掉坑里爬不出来会饿死的。

    她给云巧租车的钱,云巧没要,说唐钝给了她钱,还给老唐氏看。

    老唐氏没往她衣服里缝铜板了,云巧身量长高,肩膀粗了些,衣服紧巴巴的,缝铜板的话反而太显眼,“记得让墩儿再给你买两身衣衫。”

    “好。”

    路上堆着雪,石子掩在了雪下,走路不如平时顺畅,好在她不着急赶路。

    她找到唐钝租牛车的车夫,请他送自己去县里。

    刚谈好价格,旁边就插了道声音进来,“云巧姑娘去县里找唐钝的吗”

    有些时日没见,云巧差点没认出李善来。

    他皮肤黑黝黝的,眼睛亮得渗人,像山洞里跑出来的野人,她嗯了声,将箩筐叠放在车板上,跳上去坐好。

    车夫明显是认识李善的,颔首打招呼。

    李善撑着车板,坐在云巧身侧,“正好我也要去。”

    “你不是有马吗”

    “你看到了”

    云巧登时不说话了,翔哥儿说的,说李善在山里养了马。

    李善没有刨根究底,指着道路两侧的山,“前些日子我和龙虎沿着山转了转,你怎么从长流村走到涟水县的”

    龙虎跟着云巧几个月,大致清楚云巧的性子,本想顺着云巧的痕迹找找路,结果半天就迷了路,不得已,只能沿路返回,龙虎在南境长大,颇有些识路的本事,然而到了西州,黔驴技穷似的。

    云巧没有抬手,嘟哝道,“就那样走啊,又不难。”

    “我给你钱。”

    “我不要。”

    唐钝不会答应的。

    李善说,“你是不是害怕唐钝,你偷偷跟我说,我保证不告诉其他人。”

    云巧望着车夫的后脑勺,装哑巴。

    李善摸着下巴,又道,“你告诉我的话,我就和你说云妮的秘密。”

    云巧眼珠转了转,“什么秘密”

    “你先告诉我怎么去涟水县。”

    云巧眼珠不动了。

    李善想了想,“云妮伪造了身份文书。”

    不偏不倚,恰好是五份,估计想找机会离开西州,身份文书盖了印章,想去哪儿都能去,云妮还真是胆大包天,这种事传出去是要杀头的,便是顾大人也会受牵连。

    “哦。”云巧面无表情。

    李善说,“我告诉你云妮的秘密,你也该和我说了吧。”

    “我又没答应你。”云巧歪头,扯了扯头上的草帽,“你别想诳我。”

    唐钝说了,只要没答应就能反悔,她没有反应李善。

    李善噎住。

    “唐钝到底教了你些什么”

    短短时日,竟这般不好糊弄了。

    不过她好像一直就不是个好糊弄的,李善心思微动,“云妮的身份文书在我手里,你要是帮我忙,我把文书还给你。”

    云妮自认做得隐秘,甚至还在涟水县租了间宅子藏那些东西,殊不知还是被他找了出来。

    “我有自己的文书。”云巧说,“我的在唐钝手里。”

    她跟唐钝离开沈家的那天夜里,曹氏把她的身份文书给唐钝了。

    唐钝藏在自己屋里的。

    李善说,“你的那份身份文书帮不了你离开西州。”

    西州是边境,人口盘查严格,离开西州,除了身份文书,还要路引。

    云妮不仅伪造了身份文书,路引户籍也一并办好了。

    要不是反复查过沈家人的身份,他怀疑云妮是西凉国的奸细。

    “不离开就不离开。”

    云巧不会告诉李善山里的事儿。

    李善又拿其他事诱哄,云巧无动于衷。

    这日没下雪,但风大,云巧带着草帽也挡不住扑来的韩风,索性拿箩筐罩在脑袋上,一副不想多言的表情。

    李善脸颊的肉跳了跳,“明明还是那个傻姑娘。”

    怎么就不上他的套呢。

    牛车要在路上行驶一天,上次天气凉爽,在山林过的夜,这次车夫将牛车赶去了山林旁边的空地。

    空地后有间新起的茅草屋。

    车夫卸下板车,见云巧愣愣的站在风里,解释,“衙门建的驿站,住宿不贵,咱在驿站睡一晚吧。”

    云巧四处望了望,没有往里,而是指着树林,“我在那儿睡。”

    “太冷了,夜里落雪的话,你会着凉的。”

    “我穿着厚衣服呢。”

    老唐氏给她装了一套换洗的衣服,拿来当棉被使正好合适,云巧抱起箩筐里的衣服,自言自语的说,“反正我就不进屋。”

    车夫“”

    李善去驿站大堂看了眼,左等右等不见云巧,问车夫,“她人呢”

    “树林里呢,估计身上没钱,我说借给她她也不进来。”

    李善猜云巧约莫害怕了,她跟云妮一样,警惕心极强,且除了亲近的人谁都不相信,他让掌柜煮三碗面,出去找云巧。

    天色暗下,到处是白茫茫的雪,李善在一株高大的树下看到了云巧。

    她不知从哪儿找了些树枝将树下的雪推开,露出湿漉漉的泥土来,她没有直接坐上去,而是当了几块石头堆在上边,划开火折子,正往湿漉漉的叶子点火。

    他道,“驿站是衙门修的,没有坏人。”

    “我也不去。”

    如果进去的话,关上门她就跑不掉了。

    李善看了眼四周,“晚上有狼。”

    “没有。”

    李善想到她已经摸过周围几座山了,山里有没有狼骗不了她,他说,“你生病的话,唐钝会生气的。”

    “我不会生病的。”

    她在雪地过过夜的,不会冻生病。

    “你肚子不饿吗”

    “我带了吃的。”云巧翻了翻箩筐,拿出食盒里边的鸡蛋饼,“唐钝奶给我做的。”

    除了鸡蛋饼,还有五六个煮熟的鸡蛋。

    老唐氏怕她不听劝坚持往山里去,备足了食物,李善看她咬两口饼,又从箩筐拿出半只鸡来,嘴角抽搐不止,“唐钝奶还真是疼你。”

    明天就到涟水县,哪儿用得着备这么多食物。

    “唐钝奶很好的。”

    云巧从小到大,没碰到几个好人,老唐氏是最好的,想起她娘的话,和李善说,“以后我会好好孝顺她们的,你不是西州人,知道人死后住哪儿吗”

    “住棺材啊,还能住哪儿”

    “有没有比棺材更好的床”

    李善仔细回味她话里的意思,“你想说的是陵墓吧。”

    老百姓不讲究陵墓,多是挖的土坟,乡绅员外讲究排面,会将自己的坟墓建得美观些,皇家世家就更为讲究,陵墓建在姹紫嫣红的庭院里,他道,“你想给唐钝爷奶建陵墓”

    可真有孝心。

    没几个人希望晚辈主动张罗这种事吧。

    “陵墓是什么”云巧咬下一口鸡肉,“爷说他的坟建在后山,我看过了,乌黢黢的,一点都不敞亮,睡在那肯定不舒服。”

    她喜欢明亮的屋子。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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