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步的脚经过治疗, 没什么大碍, 就是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
距离新指甲完全长出来需要一段时间,这几天他不能泡澡了,洗浴时要注意伤口不能沾到水。
受了伤的乱步出奇的乖, 连帮他抹护发香波时,都坐得很端正, 腰线挺得笔直。
“乱步桑,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他停下哼歌,抬起了脸“什么事”
我站在他身后, 能从面前被他刚用手擦过的落地镜里,看到他此时的表情。
他面容无辜柔和, 脸颊由于热气的熏蒸变得通红, 眼光有点潮潮的感觉。
他身上除了脚趾, 没有一处伤痕, 皮肤细软光滑,手指上连薄茧都没有, 一看就是个被保护得很好的男孩。
“我小的时候不聪明,虽然现在也不聪明,刚上小学那会儿, 学习很吃力。”我边替他擦拭头发边说,“第一次考国文时,我偷偷带了小纸条抄答案, 被我一个同班的耿直朋友当场举报了。”
那个耿直朋友就是真田弦一郎, 我依然记得他当时的表情, 他是极其愤怒和失望的,仿佛整个世界的三观都在他面前分崩离析。
小孩子的认知单纯又残酷,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他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乱步桑,你能猜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吗”
我放下毛巾,吸了一口气。
“我猜那个老师肯定当场批评了你,然后还告诉了狮子妈妈,狮子妈妈把你打了一顿,班上的小朋友们也因为这件事讲你了吧。”
和乱步说的完全相同。老师严厉地批评了我,然后妈妈也狠狠地打了我,说我这么小就敢弄虚作假。班上的同学也在背后给我取外号叫骗人精。除了真田幸村丸井,有好一阵子没小朋友跟我玩。
我很长一段时间不跟真田讲话,恨不得掐死他。但其实我一直明白,我不能怪他,因为我做的事是错的。
他是在制止我的错误。
任何人都会站在他那边,肯定他的做法。
“猜对了,真不愧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先生。”
“”
每次被我这样恭维的乱步,这次竟然一反常态没有飘,居然还沉默了好几秒。
然后他转过身,用潮潮的手臂抱住了我。
“清溪溪,你是不是在难过”
“没有啊,都过去快二十年了。”我笑着说,“要是二十年前的事还拿来难过,那我这些年经历的事,早就让我难过死了。”
乱步歪过头,唇角抿出漂亮的弧度“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
“”他明明知道,却在装傻。“也没什么事,就是在俄罗斯留学时吃不惯那里的料理,天气太冷了,有时候会头疼。”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乱步桑,如果你是当年看到我作弊的同学,你会当场举报我吗”
我别有用意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倒是很想知道,他是会包庇我,还是举报我。
这是两条路,一条与我完全对立,一条与我同流合污。
我心想,还真是用心险恶的选择题。
“我吗,”乱步不假思索地说,“我会教清溪溪的,一直到教会为止,什么题目都可以,我都会很有耐心的。”
“所以,”他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软乎乎的,体温比正常人都要高,察觉我很冷,干脆把我的两只手都拖过去捂着了,“你要相信这世界上没有我这个名侦探做不到的事哦,阿嚏”
窗户没关严,一阵风吹进来,乱步打了个喷嚏,皱起了鼻子。
他说的信誓旦旦,像是一个承诺。又因为充满了孩子气,让人觉得不正经。
我抬眼看了他片刻,然后替他拢了拢前额的碎发。
“嗯。”
这一晚的乱步过得十分煎熬,麻药是敷的,等到夜里时,药效早过了,他疼得睡不着,扒着枕头翻来覆去。
快到天亮时,耳边才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
“乱步桑”
没醒。
“乱步桑,我们来生个宝宝吧”
也没醒。
“江户川乱步,福泽谕吉说要批评你”
还是没醒。
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我屏住呼吸,悄悄地伸过手,托起他的左手,握住了他的无名指,开始拽那枚戒指。
噗通。
枕头掉在了地上。
我大气不敢出一声,乱步没醒,但他翻了个身,压住了我,然后像只树袋熊似的缠了上来。
“让我睡会儿,困。”他眼睛都没睁开,也许是梦话。
他在我的脖颈处蹭了蹭,在我脸上“啵”了一口,糊了我一脸口水。“清溪溪好乖好乖啦。”
我“”趁睡摘戒指计划失败。
第二天的乱步是被我强行送上国木田独步的小汽车的。
因为脚疼所以闹着不去上班,即使被我以“需要英俊聪明男子力爆棚的乱步先生养家糊口”为由也不愿意从被子里伸出头来。
国木田独步经过这里,出于对前辈的关心,他主动要求接送乱步上下班。他说起最近横滨的状况,很是严峻。天人五衰的罪犯原本就没抓全,又越狱了两个。另一邪恶组织敌联盟最近的活动也很是频繁,据说还有一头脑无闹到了武装侦探社附近一带。
不管国木田如何忧心,乱步只是埋头吃着早饭,看上去丝毫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还是不想去上班,我伤着呢。”他吃完了,把碗一推,开始扭他的儿童奶酪棒。
国木田独步看向了我,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
我和他对视一眼,点了一下头,然后他迅速地跑去开门。
“喂,清溪溪,不带这样的”
我扛起了乱步,他差点连手里的东西都没拿稳,在他顺利打开奶酪棒之前,我已经将他塞到了国木田车里的副驾驶座上,替他系好了安全带。
“乱步桑,今天也请努力工作吧,我的心与你同在。”
乱步苦巴巴地哼了一声,扭过了头“你好坏,不喜欢你三秒钟。”然后他又把头扭了回来。
“三秒钟到了。我去上班啦,等我晚上回来,有话跟你说。”他朝我眨了眨眼睛,“是好话。”
车子扬尘而去,又是一个很普通的早晨。
普通的好天气,普通的街道和房子,是很普通又宁静的生活。
我将昨天换下来的脏衣服洗干净,一件件地晾在阳台上,然后又洗了早餐用过的锅和碗,将地板擦了两遍。
乱步说晚上有话跟我说,还是好话到底是什么呢
我突然有点紧张。
他到底知不知道我的身份
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跟我结婚的
结婚半年了,我才发现我其实对自己的丈夫根本不了解,对他的想法也捉摸不透。
但同时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确实很令我安心。即便再多不安的情绪,被他软乎乎又暖和的手握住时,好像瞬间就能平静下来了。
算了,等到晚上就知道了。
我边想边直起了腰,准备开始做垃圾分类,目光突然落在了冰箱上插着一支干枯粉花的瓶子上。
是那天在便利店,陀思执意要“送”我的那一瓶伏特加。
买回来之后,我一直没找到,后来知道被乱步拿来调酒,结果失败了,怕被我骂才藏了起来,并且在上面插了一支粉色的花,贴了一张纸条。
我没有生气,事实上我很少会生乱步的气。当时看到了纸条还为他的贴心而感动。
但现在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很多东西,只要除去表面的感动,就能细究表面以下的东西。
我喝伏特加从来都是什么都不兑,那浓烈又呛人的滋味能让我想起在俄罗斯度过的冬天。这是我从十几岁时就养成的习惯。
乱步从来不掺和家务,也知道我饮酒的习惯,为什么会突然要为我调酒呢
一时心血来潮吗但也没听他交了会调酒的朋友啊。
假如真和他说的一样,伏特加因为调酒失败,倒了,瓶子留着插花,那么瓶盖呢
那几天我做垃圾分类时,根本没有看到应该出现的瓶盖。
我只要一想到这是陀思强制赠予的伏特加,再加上乱步的种种表现,就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瓶盖,圆圆的瓶盖。
我在家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但是到处都没找到瓶盖。我走进房间,连飘窗上都扒了一遍后,突然看向了窗外。
我记得那一晚,chu鸭曾出现在这里,还把乱步吓得从飘窗上摔了下去。
chu鸭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夜晚并不适合一只鸭子行侠仗义啊。听中原中也说过,它最近在追求武装侦探社的那只三花猫。三花猫喜欢圆圆的东西,所以chu鸭一直在到处收集圆圆的东西,来讨猫的欢心。
鸭子能拿得动的圆形的东西
我拉开了窗户,爬了出去。
整个外围的窗台上都是灰尘,我在防护栏的间隙里慢慢地摸索着。
我不敢抱太大指望,或许已经被chu鸭捡走了。
找到了。
在我摸到一个圆圆的瓶盖时,我还没看,就已经确定是那瓶酒的瓶盖。
肮脏的,落满了灰尘的瓶盖,翻转过来时,我在瓶盖内侧看到了和我猜想的一样的东西。
是一只鼠的图案,死屋之鼠的标志。
这标志我再熟悉不过了。
很明显,是乱步把它藏在这里的。
他大概是因为那天处理得太急,无处可扔,所以把它扔在了这里。因为凭我的脑子,无论如何也不会翻出窗台,去捡这种东西。
他为什么要藏起一个瓶盖呢
答案很简单,他认识这上面的东西。也知道我认识。
不用问了,他知道我的来历。
果戈里没有骗我,名侦探江户川乱步拥有一眼看破事情真相的异能福泽谕吉还跟我说是假的。
我在飘窗上坐了很久,久到我觉得今天的午饭都不用做了,直到我看到站在我家楼下的陀思。
陀思换了身咖啡色的休闲装,没戴他那顶毛绒绒的帽子,手上还提着一个盒子。
他朝我挥了挥手,我本来没想理他,看到自己手上的瓶盖时,还是下楼打开了院子门。
“源酱,我煮了一点罗宋汤,作为你昨天救我的谢礼” 他递上了一个保温盒,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竟然有点腼腆,“没有你做的好喝。”
我没接,反而伸手将那枚肮脏的瓶盖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意思”
他眸光微闪,慢慢地低下了头。
“总觉得不放心源酱。”
“我有什么让你不放心的你不来给我搞事,你信不信我能长命三百岁”
“可是,”他咬了咬嘴唇,委屈道,“名侦探和罪犯结合只有一种可能性。”
“”我看了他一眼。
“收集她背后的所有秘密。”
陀思的答案让我很是烦躁,我踢开了门往回走“进来吧,别站在门口碍眼。”
我让陀思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自己去厨房替他煮咖啡。
很烦。
我头都要炸了。
名侦探在知道罪犯的身份后,接近她,不戳穿,还闪婚,种种迹象都很像是
咔擦。
客厅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
我端着咖啡走出去,看到陀思俯身在茶几旁捡拾着什么。
走近时,看到他满手都是血。
“你怎么又受伤了”
“抱歉,源酱,我”他满手都是玻璃碎片,急得几乎语无伦次,“我刚才没看到,很抱歉”
我看到地上静静地躺着一副眼镜,已经完全被踩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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