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小说:姻缘错 作者:怡米
    寅时不到,朝臣府邸相继燃灯,照亮绸黑天色。

    重臣们登上城楼,送行整装待发增援大同镇剿匪的禁军将士们。

    景安帝抱恙,身子畏寒,与太子和主帅交代几句后,便摆驾回宫。

    宁雪滢一袭茜裙,与卫湛走到众人面前,迎风伫立垛口前,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包括城楼下站在队伍中的季懿行。

    随着军令声起,大军启程,季懿行跨上战马,扭头凝睇一众臣子中那抹独一无二的艳色,握缰的手慢慢收紧,压抑又期盼次年春日的相见。

    通过往来书信,他知宁雪滢有叛逆的一面,不全然受深闺束缚,倘若卫湛负她,她会绝然离去。

    这是他印象里的雪滢妹妹。

    无论世俗如何看待,若真有那么一日,他会无所顾忌地趁虚而入。

    哼了一声,年轻的小将扬起马鞭,银质甲胄配以红色斗篷,在地冻天寒中英挺飘逸。

    宁雪滢无意瞥见那抹远去的身影,轻幽一叹,收回视线。

    一旁的卫湛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眼中蒙上迷雾云霭,经风散去,清澄润澈。

    等大军消失在视线中,朝臣们结伴返回各自官署。

    卫湛让青岑送妻子回去,自己则搭乘詹事府其他官员的马车去往宫城。

    伯府马车前,青岑放下脚踏,“大奶奶请。”

    宁雪滢刚要带着秋荷和青橘步上脚踏,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雪滢姐姐留步”

    宁雪滢回眸,见只有一面之缘的庄舒雯扬着笑靥小跑过来,碧琼轻绡,轻盈秀丽。

    不远处,庄府的车夫等在那里,还有三个娇俏女子,想是庄舒雯的闺中好友。

    有着准妯娌这层关系,宁雪滢露出笑颜,“舒雯妹妹。”

    论起来,两人差不了几个月,宁雪滢的生辰在九月末,庄舒雯的生辰在次年正月。

    一向张扬热情的庄舒雯主动拉住宁雪滢的手,引她与自己的三个闺友打招呼。

    “雪滢姐姐,这是程少卿府上的三姑娘,这是张大学士府上的六姑娘,这是陈副统领府上的七姑娘。”

    庄舒雯又向闺友们介绍起宁雪滢的身份,“这位是永熹伯府的长媳、大同镇总兵的嫡女,你们同我唤她雪滢姐姐就好。”

    永熹伯府和户部尚书府迎错亲的事早在城中传开,成为各大世家深闺女子茶余饭后的谈资。

    三个贵女目光各异,尤其是少卿府的三姑娘程胭,毫不掩饰排斥之意。

    只有庄舒雯笑嘻嘻地邀请宁雪滢一同去往庄府小聚。

    家中无姊妹,宁雪滢不排斥交友,但前提是彼此真心。

    看出三人的不友善,她不打算上赶子讨嫌。

    与庄舒雯闲聊几句,她以府中有事为由,推掉了邀约。

    等马车驶离,庄舒雯埋怨地瞪向三名好友,“都怨你们,她可是我日后的大嫂。”

    程胭冷脸转身

    ,“那你去寻大嫂吧,日后别再与我走动。”

    庄舒雯一愣,忙追上去。

    至于吗

    而她不知,程三姑娘心里藏着个秘密,倾慕卫世子多年。

    正好得闲,宁雪滢没急着回府,打算借机逛逛街市。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秋荷拉着青橘穿梭在大街小巷,买了不少新鲜的小玩意儿。

    “小姐,那边有卖糖灯影儿的,奴婢去给您买一个”

    “去吧。”

    梳着双丫髻的小胖丫头欢欢喜喜地奔向挤满路人的摊位前,留下青橘陪在宁雪滢身边。

    宁雪滢走进对面的糖水铺子,点了两碗木瓜炖雪蛤。

    店里燃着地龙有些闷热,跑堂在请示完窗边的食客后,撑起支摘窗透气。

    临窗而坐的宁雪滢看向窗外,见一路人马从长街走过,鲜艳的飞鱼服格外显眼。

    “他们是锦衣卫”

    青橘点点头,“是啊,大奶奶切记,无论在哪儿,但凡正面遇见他们,都要避开。”

    宁雪滢会意,早在七八年前就听父亲讲过锦衣卫的凶残。这些人直接受命于皇帝,不受各官署管控,刀口舐血,行事狠辣,臭名昭著,所调查的案子也多是离奇重案。

    提起锦衣卫,宁雪滢不免联想到俞夫人的失踪案。

    顺天府每年都会接到几桩失踪案,但移交给锦衣卫的仅此一桩,只因俞夫人曾是已故闵贤妃的得力心腹,与闵贤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进而被皇帝特殊关照。

    没能从蔡妙菱那里得到有用的线索,对宁雪滢而言,算是中断了寻人的计划,但与其托日理万机的卫湛寻人,不如自己直接与锦衣卫的人打交道,如今,缺一个结识他们的机会。

    正思量着,秋荷拿着糖灯影儿走进来,“小姐尝尝。”

    “不了,你吃吧。”

    一旁的青橘睨了一眼对什么都新奇的秋荷,揶揄道“别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快老实坐下。”

    “那你要不要吃”

    “吃”

    青橘咬下一大口,在嘴里嗦了嗦,继续说起锦衣卫,“听我哥说,这是禁军将士挤破头都想进的官署,上个月,锦衣卫指挥使亲自驳回了一摞子调任申请,其中还包含户部尚书府的季三公子。”

    听她提起季懿行,秋荷使劲儿咳了咳,警告之意明显。

    自知讲错话,青橘吐吐舌头。

    宁雪滢没有接茬,舀起碗里的牛乳饮了一口,无情绪流露。

    回到伯府,宁雪滢将买来的新奇小玩意儿带去二进院,送了邓氏一些。

    邓氏提起一个小兔灯儿笑得合不拢嘴,也不知是真心喜爱还是捧儿媳的场,“馠姐儿过来,你也挑几样。”

    卫馠看都未看那些小玩意儿,问起一件事“大嫂今早出街,怎没与门侍报备”

    她自认主管府中人事,问得理直气壮。

    宁雪滢没提

    卫湛之前说过的那句“身为长媳,可自由出入伯府”,而是直接反问道“馠姐儿出街,需要与门侍报备吗”

    卫馠一噎,“我也是为大嫂的安危着想。”

    “那多谢了,我今早去送行禁军将士,顺便闲逛了一番,身边跟着青岑,足够安全了吧”

    邓氏看向自己的女儿,眼含告诫“雪滢出府,无需与你手底下的任何人报备。”

    “是女儿自讨没趣白操心了。”卫馠用长长的护甲刮了刮玫瑰椅的扶手,皮笑肉不笑,母亲话里话外都在维护着一个错嫁的儿媳,亲疏远近都不分了。

    另一边,与庄舒雯不欢而散的程三姑娘,因近来几日接连难以入眠,乘坐小轿去往太医院抓药。

    刚好蔡妙菱当值,见少卿府的小姐带人进来,笑着迎上去,“三姑娘今儿怎亲自来了”

    身为医女,蔡妙菱时常出入高门府邸,结识了不少闺秀,其中就包括程胭。

    程胭酷爱滋养秀发,而蔡妙菱恰有不外传的护发偏方,深得程胭欢心。

    提起今日与闺友不欢而散的事,程胭巧妙跳过自己对卫湛的心思,将矛头指向了宁雪滢,“因着宁嵩剿匪不力,害禁军长途跋涉前去增援,想想都荒谬。一方总兵连几个山匪都降不住,有其父必有其女,指不定多蠢笨呢,我啊,可不想与之有交情。”

    听完程胭犀利的言辞,蔡妙菱笑盈盈道“三姑娘不知,那女子不止蠢,还鲁莽凶悍。”

    “此话怎讲”

    蔡妙菱为程胭诊脉,一边抓药,一边讲述起那日在伯府玉照苑与宁雪滢主仆发生的摩擦,听得程胭眉头紧皱。

    风言风语不胫而走,没几日就传遍世家后院,都说宁雪滢仗着世子夫人的身份,欺负无依无靠的伶仃医女。

    听到风声的秋荷跺跺脚,气嘟嘟跑到宁雪滢面前,“小姐,这事儿必然是蔡妙菱传开的,还添油加醋了”

    在翻看医书的宁雪滢抬眸,“蔡妙菱势单力薄,不足以将事情传开,应是有心人凭借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

    “会是谁呢”秋荷一头雾水,她们主仆初来乍到,未与其他人结下过梁子啊

    此事有损名声,宁雪滢再淡然,也做不到不声不响地息事宁人,“唤青岑进来。”

    “小姐是想”

    “托他打听个事儿。”

    不多时,青岑去而复返,叩门走进兰堂,躬身施礼,“启禀大奶奶,卑职已打听到造谣生事者是何人。”

    宁雪滢端坐上首,“何人”

    “大理寺少卿之女程胭。”

    是庄舒雯的好友宁雪滢面露不解“少卿之女为何要帮着蔡妙菱损我名声”

    青岑抿抿被风沙刮干的唇,欲言又止。

    看出他的犹豫,宁雪滢笑道“但说无妨。”

    “程府三姑娘曾在世子大婚的前半月,托卑职给世子捎过一封信,后来不了了之了。”

    还有这事儿

    宁雪滢问道“世子可有拆封”

    卑职不知。”

    宁雪滢“啪”的合上医书,没了研读的兴致。

    合计着,这是卫湛欠下的桃花债,兜兜转转算到了她的头上。

    虽说以卫湛的性子,大抵不会给予对方回应,但对方显然没死心,至少没甘心。

    更长漏永,二更的梆子声传入伯府后院,宁雪滢倚在软榻上绣荷包,身上穿了件轻薄的霞绡长裙,坦领的款式露出锁骨下一片柔白。

    卫湛忙完回到卧房,见妻子半倚榻上,一双玉足露出裙摆,眸色微沉,缓缓走过去落座,拿起烘烤在小炉上的陶壶,为自己倒了一盏普洱,眼看着妻子伸出脚搭在他的腿上。

    事出反常,在人心算计中身经百战的世子爷稳坐如松,没阻止,也没被勾起旁的心思,看似不为所动,就那么放任着小妻子“使坏”。

    宁雪滢大着胆子在他的宋锦衣摆上蹭了会儿脚,没得到回应,不由得来气,拧巴着脾气抬起右脚,点在了他的心口,“我想与卫九谈事。”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冷凝。

    见势不妙,宁雪滢收回脚,没事人似的继续刺绣,隐隐感觉自己触碰到了男人的逆鳞。

    卫湛放下盏,平静问道“有何事要与他谈”

    “郎君不愿告知的事。”

    “说说看。”

    宁雪滢坐直身子,“想问问卫九,世子在成婚前遇到过多少桃花。”

    卫湛自小聪慧过人,为人称道,是同辈的楷模,倾慕他的人亦是众多。他没有否认,还大方承认“嗯,是有不少。”

    静夜相凝视,属于猎人间的周旋悄然展开,不知谁会转主动为被动,成为猎物。

    宁雪滢继续低头刺绣,唇畔笑意不减,又轻轻的“哦”了声,与昨夜子时中段的那声“哦”大同小异。

    没什么情绪,单纯的应声。

    没有察觉出妻子有吃味的迹象,卫湛反倒心中莫名,不自觉曲指扯了扯板板正正的衣襟,隐隐露出修长的脖颈和那不容忽视的锋利喉结。

    “怎么不继续问了”

    宁雪滢绣起伴随大雁的祥云,语气温然,“谁的韶华还没几朵桃花妾身再多问,就显得小气了。”

    温柔不是宽厚,也非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只是一种处事的气韵和修养。宁雪滢向来有自己的脾气和倔劲,也禁得住心理较量,淡淡然的,像是没把自己男人当回事儿。

    喉结轻滚,卫湛又为自己倒茶,语气变得疏淡,还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别扭,“我控制不了别人的心思,但我没有给过回应。”

    甚至皆是拒绝。

    闻言,宁雪滢引线的动作有所迟缓,她看向炕几对面的男人。

    他是在解释吗解释他没有放在过心上的桃花缘

    可他的表情和语气不像是在服软。

    但宁雪滢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她没打算做强势的那方。在她的认知里,互相给台阶下才能将姻缘更长久的经营下去,“不跟郎君打哑谜了,我有一事,还请郎君如实相告。”

    卫湛面色不算好,淡淡“嗯”一声,显然没有她抽身快。

    “大理寺少卿的三姑娘程胭,郎君可有印象”

    “没有。”

    “那她托青岑给你送过信的事,可还记得”

    “不记得。”

    据青岑讲,他家世子不是过目不忘吗怎么什么也不记得莫不是面对程胭,连眼都没入,还把富含情意的亲笔信直接丢掉了

    宁雪滢捏捏额,与卫湛说起近些日子关于她欺负蔡妙菱的流言。

    卫湛冷眸,这等是非很少入他的耳,只因无人敢在他面前非议。

    “知道了,你不必为此困扰,我会处理妥当。”

    卫世子出手,定然会让对方付出成倍的代价,宁雪滢没有怀疑,但有些事,她想靠自己解决,而非事事依靠别人。

    听过她的意思,卫湛并无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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