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为自己的爬鱼缸和一屁股坐裂地板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鱼缸里又被重新注满晒过的水,拜尔诺玛踩着龙,踮脚把放水的水管伸进缸里。缸壁已经被打了补丁,像这样的补丁还有好几个,显然,龙的作死古已有之。
拜尔诺玛放完水管,还没来得及从龙背上下来,就感觉对方迫不及待地恢复了人形。他身形一个不稳,被单臂接住,转了个小圈放到地上。
“你怎么回事啊,突然这么喜欢用人形。”
他抱怨道,踩龙跟踩人能一样吗,踩人不稳当啊
绝对实用主义者诺诺没有t到龙的这个小撩,苏尔特再接再厉,故作姿态,眨了眨金色的龙瞳。
“你猜”
龙的间歇性发病,通常再揍一顿就好了,拜尔诺玛利落地伸手去摸法杖,被苏尔特一头冷汗地按住。
“有话好说”
又从死亡大精灵的镰刀底下滚过一遭,苏尔特安分不少,他一手撑腮坐在地上,看妖精调制胶水和不褪色的颜料,填补地板上的大裂缝。
“你悬浮在王国上空警告诸国的场景,我也看到了。”苏尔特的金瞳微闪,“诺诺,你其实,是想把自己立为靶子吧”
妖精调制胶水的手轻微一顿,接着继续下去。
苏尔特会看透他的打算,在他的意料之中。
“没关系,我本来就是神战之后,星花联盟在外最大的一个靶子。”他的声音很平静,“享誉大陆的大贤者,永恒女神的第一信徒,唯一仅存的妖精的遗民”
“我身上牵涉太多东西,早就无法隐藏了,倒不如全力宣扬自身,让老友们隐于幕后。”
面对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旧神,他们必须藏棋而动。星花联盟十三席,除了故去的,除了他这个人前显赫的,余下几位,能藏多少藏多少。
这种事就是越想越沉重,擅长感到忧虑的妖精轻声叹气,手上调制胶水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其实,我心中一直隐有忧虑。碧芙斯特持星虹神格,身化门锁,在神国内侧锁死,这是她的巨大牺牲,也是我们的重要底牌。”
苏尔特也垂下眼帘。
“原本,就连神国大门在哪里这件事,都不应为外人所知的,更别说锁的存在,钥匙的存在之类。”
“对,理当如此。”拜尔诺玛应道,“但是,从这次附在商人身上旧神的行动判断,不知道哪个环节导致了泄露,那些逃逸的旧日之神,是知晓神国大门一事的,甚至知道,钥匙在碧芙斯特王族手中。”
这相当于已经触及了他们设下的第一重保险,这样的保险,谨慎起见,当初共设置了三重。
第一重,门已锁,钥匙在王族手中。
第二重,王族手中无钥匙,王族本身就是钥匙。
第三重,锁眼在门内,这辈子打不开啦,洗洗等死吧哈哈
“恐怕经历了这次,那些旧神会猜到
钥匙就是王族血脉,祂们急于重返故土,重拾大权,绝对不可能轻易放弃。”
“诚然,我以大贤者的身份,对整个大陆发出警告,但是人心实在难测,我从不低估生灵们的胆量与可能的手段。”
拜尔诺玛调制胶水的手又动了起来,他在开裂的地板上,慢慢描绘一条闪光的星河,苏尔特静静注视他。
“不过,像这样宣告之后,倒也有好处。那些在阴影中蠢蠢欲动的家伙们会意识到,想对付王国,就一定要踏过我。”
他露出稍显轻松的笑意,隐约带着一丝忧伤。
“碧芙斯特让自己的血脉成为钥匙,其实就是想让自己的血脉成为靶子,但是我怎么忍心,让老友珍贵的后人承担此等风险呢。”
那浮在空中昭告大陆的宣言,不是在耍帅,虽然也有增加玩家好感的意图,但归根结底,还是想直接把火力拉到拜尔诺玛自己身上。
恨他的太多了,再多一些也无妨。
然而,他只听苏尔特低声喃喃。
“你不忍心碧芙斯特的后人承担风险,我又怎么忍心你承担风险呢”
妖精的菱瞳微微睁大。
“来来来开赌开赌”
热闹的小酒馆里,村民往来,听到外面的轰鸣声,脸上不由得挂上了然的笑意,甚至有人当场聚成一桌,下注,开盘
“我赌这次会轰三十发。”村长迪利普一脸深沉,他从袜子里掏出自己的私房钱押上,这是全部了,押了就只能喝点生发药水卖头发了。
“不,三十发是上次的数量,大贤者有强迫症,追求随机性,两次的数量不会一致。”身着神袍的女祭司傲然道,并押上几枚朴素的古代银币,她正是村中的大祭司戴薇尔。
一截银白的蛇尾上桌,拎上两瓶药水作为筹码,斜戴魔女帽的占卜师一把烟嗓魅惑,她轻轻摇晃蛇尾,语气慵懒。
“妾身压五十发,大贤者回来的时候非常高兴,妾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情从天堂掉到地狱的大贤者,不会那么容易放过苏尔特大人。”
“汪汪汪”小白狗也用狗爪推过几枚沾了泥土的金币,然而谁都不知道它压的是多少发。
莱茵也在这张桌上,不过他不参与押注,只是听着外面一声紧似一声的轰鸣,满脸带笑。
“打是亲骂是爱,床头打架床尾和,他俩吵架很正常。”他又得意地拿出一颗番茄,“但我从来没有这种困扰,因为我跟我老婆天下第一好。”
他说着,满脸幸福地“咔”地啃了一口老婆。
在这一群光怪陆离的人形生物非人生物中间,还夹着一个面如土色抖若筛糠的凛冬将至。他手中僵硬地拿着一瓶没开盖的饮料,不敢说话,不敢动。
他还记得自己几天前,王国谋逆闹得最厉害的时候进入隐世之村,真正见到了村民,狂喜乱舞。天真而愚蠢的他用一个笑话逗笑了某位村民,以为自己会得到什么奖励,结果村民笑出三
个“哈哈哈”,“哈哈哈”掉下来把他砸死了。
隐世之村的村民们惊异于他的脆弱易碎,管他叫“那个被笑死的天降者”。
凛冬将至“”
那个被笑砸死的天降者
他不敢吭声,减小存在感,可总有热心村民见不得他被冷落,把话题往他身上扯。
“不过我听说,这次被莱茵大人和大贤者终结的王城叛乱中,天降者的表现非常亮眼。”迪利普显然是个消息灵通的村长,他转向凛冬将至,“女王很感谢天降者的出手相助,会给天降者们许多好处。”
比如让天降者能够建立自己的公会,分给他们土地作为驻地,还有给予一些钱币装备的奖赏之类的。对天降者而言,无论是礼遇还是物质,给得都很足够。
迪利普看向凛冬将至,眼神里带着些安慰。
“小冬啊,你的同伴们在外面的世界大放异彩,你就不想出村吗”
凛冬将至这时候正暗暗地跟自己手里那瓶没开盖的饮料较劲,他左拧拧,右拧拧,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甚至偷偷上嘴啃了两口,均未能拧开,甚至被瓶盖割破嘴,掉了半管血。
他甩着胀痛的手,偷偷龇牙咧嘴,忽然发现瓶身上有一行小字
剑师魔导师以下宝宝不宜饮用
凛冬将至掰着手指头换算了一下,得出结论
四十级以下宝宝不宜饮用
凛冬将至“”
果然,是他不配。
“汪汪”
一旁的狗c察觉到他的困境,很热心地伸出砂锅大小的爪爪,表示要帮他开盖。只见寒光一闪,瓶盖连带上半截瓶口全部消失,徒留凛冬将至呆滞地举着剩下半瓶咕嘟咕嘟冒泡泡的饮料。
凛冬将至把饮料倒进杯子里,愈发消沉。
“我、我就先不出去了,我还太弱了,出去很容易死的。”见所有村民都在看他,他有些紧张地解释道,“各位也知道,我们天降者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那个天降者围攻43级呃,剑师级别冒险者的战斗,我看过了,越发觉得自己很弱。”
他一脸悲伤。
“以我目前的血量,最多也只能挨那个冒险者十巴掌而已,之后就可能会死。就算在周围有泉水的情况下,要想杀掉对方,不算最后那个狂化的话,也差不多要打一下午零半晚上”
听他这么说,占卜师顿时满脸同情,尾尖搭在他头上,摸摸,差点摸没凛冬将至剩下的那半管血。
“你真的好脆弱啊,亲爱的,你是一个玻璃宝宝,感觉一到外面去就会死掉。”
凛冬将至垂泪。
“是、是啊。”
他真的好弱,无论是游戏里的练度,还是游戏外的心境。
之前他登陆久未登录的社交平台的大号,上传了一个杀蚂蚱的兄弟,你好香,然后就逃一样下线了。时至今日,他也不敢上去看那个视频的回复,怕得到的不是什么期待的话语
,而是严厉的叱骂。
heihei他还是再练练级吧,等把杀蟑螂的视频传上去,自然就能看到上条视频的回复了。
现在他连蟑螂都杀不死,而杀完了蟑螂,还有别的东西能把他按在地上摩擦,这么弱小,还谈什么出村,出村就是个死啊
凛冬将至其实很羡慕钟焱那种超能力氪佬,可以肆意买商城里的东西,而他自己每次下副本,最多最多带几片止血草回血,止血草还老是被蟑螂抢去吃,下次见面蟑螂还会不要脸地伸出须须问他要,太惨了。
凛冬将至想着想着,打开商城页面,拿琳琅满目的商品下饭,大口大口喝完手上的小麦饮料。没有外挂有没有氪金手段的他,最后羡慕地看了一眼论坛上玩家们炫耀的好市民奖,流泪猫猫头。
真好啊。
他也想有那么精彩的人生。
隐世之村在宁静中度过了休憩的一夜,第二天天一亮,勤劳的妖精就急匆匆收拾着准备出门了。
苏尔特在拜尔诺玛的床上翻了个身,他的形态在反复切换,一会儿是人形,一会儿是没有棱角的龙形,一会儿又是夹不住的大头龙发现变成最后一种时,他光速切回了人形。
“昨天不是刚忙完,怎么今天还要忙”
他打着哈欠,靠在床上懒懒散散,无利不起早的龙无法理解这份忙碌。
“我今天得再去王城一趟,出席歌蕾茜举办的仪式,她打算给积极保卫王城的天降者们颁发一个好市民奖。”
拜尔诺玛又又又起晚了,晚到早餐也来不及吃,正在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就算最后会被黑袍遮住,妖精的强迫症也不可能允许他顶着一头乱发出门。
“其实歌蕾茜最开始是打算开王国金库,用金钱酬谢天降者的,就像以往酬谢那些有功于王国的优秀冒险家一样。”
既然说起这件事,就不如从头到尾说完整了,拜尔诺玛沉吟“因为是钱财方面的问题,所以我就问了一下弗尼尔,结果弗尼尔说他说”
画面转到昨天,黑兔子双耳竖着,手上攥着自己的钻石电话,听那头老友说要给天降者物质奖励的事,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
你
给钱多费钱啊
“他这么说。”拜尔诺玛面无表情,“他让我在论坛上用天降者的身份,发个问奖励的引战帖,后台操作一下下点水军把这楼盖高一点,后面再吵起来,最后落脚到看策划怎么发奖励上。”
“弗尼尔说,这个叫问题呼叫转移,让策划团队头疼去。”
苏尔特“”
还是那么抠啊,当年他要军费的时候,这只兔子就这么抠。
拜尔诺玛梳理好头发,已经开始整理出门要带的东西,忙中抽空叮嘱一声。
“对了苏尔特,今天你有空的话,在联盟的群聊里问一声,汇总一下大家的空闲时间。如今联盟重启,我们得找时间碰个面,有些话,最好能当面说。”
算
起来,与老友们也有三百年没见了啊。就算经历过神战的他们如今是不折不扣的长生种,这么久没见,心中亦是满盈思念。
苏尔特悠悠应下,他索性起身,帮到处乱跑找东西活像小熊掰玉米的妖精一件件整理好出门的衣饰。
绶带和勋章要佩戴得一丝不苟,胸前的领结要足够挺括蓬松,最后,他的指尖拨动压住领结的那只金蝴蝶,无声地笑了。
“你一直戴着。”
拜尔诺玛愣了一下,也笑。
“当然了,因为是你送的啊。”
金蝴蝶明光闪烁,身上缀着多棱的蓝宝石,有着不似世间的线条和质地,蓝汪汪的,像是直接把天空剪下了一角,让人一见就知其稀世罕有。
蝴蝶与宝石都是苏尔特亲手打造打磨,这位不世出的锻冶大师轻易不动手,也只有在给心爱的挚友准备礼物时,会这样精益求精。
蓝宝石与妖精的蓝色菱瞳同色,本就很难得;蝶身的黄金也经多次熔铸,加入稀有金属,颜色比市面上的黄金都浅,与妖精的金发色调相近。
戴着金蝴蝶的妖精一笑,就更好看了。
苏尔特突然变得没有表情,他扯过旁边自己一度非常嫌弃弃置箱底的亡灵斗篷,把拜尔诺玛兜头罩住,看他费力地伸出骨手,显露魂火,魂火的跳动都带着一股莫名其妙。
“为什么突然给我穿外套啊”
苏尔特把他的斗篷系紧,嘴里嘀嘀咕咕。
“突然觉得都遮起来也挺好”
“什么”
拜尔诺玛精通龙语,却不包括太含糊的龙龙话。
“没什么。”
苏尔特眯起金瞳,他亲昵地把脸埋进斗篷,去蹭妖精兜帽下的额发。
“只是想让你早点回来,我独守空房,很寂寞。”
怎么人形比龙形还粘人啊
拜尔诺玛失笑,他回蹭回去。
“呆龙。”
经历一个甜甜的早晨,妖精黑袍翻飞,甜甜地揣着早餐出门了。
他出门后不久,房子的小门突然向一侧歪斜,接着整个悬空。苏尔特双手拿着小门,悠闲地哼着歌,也出门了
苏尔特出门是为了取信,他把小门夹在手臂底下,有点懊恼,一时不察,又结束了一个小门的生命,得在诺诺回来前安回去才行。
昨天才刚挨了揍呢。
故意做成滚圆龙形的信箱空空如也,苏尔特微微挑眉,说来也巧,就在他思索为什么信件还没有送到的时候,村中的邮差骑着一辆绿色自行车,悠悠而来。
“哦,是苏尔特先生,您早”
邮差元气满满地跟苏尔特打招呼,接着猛掏邮差包,拿出一块板砖一样的东西,双手递上。
“这是您的信件,我帮您叠加了九十九层空间折叠,请您打开的时候务必小心”
苏尔特疑惑地拿着手中的板砖,目送邮差骑车走远。
怎么会这么厚
他没多想,指尖成刃,在信封上轻轻一划,划开信封的同时破坏了空间魔法。一瞬间,除了他手里拿着的那一页,一大坨折页“咚”地掉下来,砸在他脚上。
是让龙都会感到疼痛的重量
苏尔特满脸震撼,他不得不把小门先放在一边,手上拉扯着这一堆折页书信,犹如拉扯着一大坨毛线。被缠在一堆书信里,他勉强看了几页,全是激动于他回归的话语。
这么激动啊,他不过是昨晚发了条消息,联络旧部而已,这几天应该会抽时间过去一趟。
纸页还在脑袋上耷拉着,他一腿微屈,一腿盘着,垂眸金瞳熠熠。
龙,即是战争本身。
他们的力量与爪牙,气度与谋略,简直是为战争量身打造。就算在遍地英雄的神代,一头龙的出现,也往往能带来灭国的噩兆,能跟他们正面对抗的,也就只有手握不落要塞与纷争十二枝的妖精了。
因为这方面的优势,神战时期的正面部队,基本都握在苏尔特手中,他是不折不扣的、受命于星花联盟的大元帅。
现在,他不过是将旧部重新启动起来而已。
诺诺把自己当成靶子立起来,可是外部力量究竟能不能攻击到这个靶子
龙的金瞳之中,辐光凛然。
得看龙愿不愿意。
扯着超长书信,夹着可怜小门,苏尔特慢悠悠地回家。
像这样与诺诺在不同的领域努力,倒让他想起神战的硝烟刚刚弥漫时,他与诺诺的那次短暂分别。
星花初创,纵有碧芙斯特旧王国与他们同仇敌忾,可那时候他们依旧什么都缺,缺盟友,缺物资,也缺兵员。旧神为他们的狂悖之举勃然大怒,联合众多信徒与种族,以整个大陆为范围,对他们进行倾力围剿。
他们艰难地谋划一番,发现无论如何都要暂时分开。诺诺要去圈画地盘,联络盟友,收拢物资,而他则要去聚拢军队。
他们在昏黄的天底下分开,临别之际,龙单膝跪地,向他的挚友讨要一个授权。
告诉我,挚友。
告诉我,我的去向;告诉我,我应做之事。
妖精于是毫不犹豫地拿出法杖,将法杖点在他的右肩,如骑士的册封仪式。法杖金叶簇拥,天空石苍蓝闪耀,妖精握着这柄法杖,犹如握剑。
我将向上,寻觅天空中的盟友、净土与钱粮。而我要请求你向下,去建那地上的王国。
胜利的日子终将到来,卑鄙的神必将痛饮祂们自己酿造的苦水。
龙垂下同色的金瞳,眸底战意汇聚成层叠辐光,灿烂铺展。
我明白了,为了我们,为了胜利的明天。
我的同盟,我的挚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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