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恨不得把身上装备部出品的炸弹全部丢进棺材里。但他克制住了,楚子航说过墓主人身边的随葬品很有可能记载了与这个遗迹有关的信息。直接丢炸弹会连棺材里的随葬品一并摧毁,他要等到这个大boss完全现身才行。
棺材里伸出的手越来越多,路明非的神情逐渐古怪。他开始还觉得这是不是个夫妻合葬墓,但看现在这状况莫非墓主人找了一群人在里面开arty
青铜棺椁的空间总共只有这么点大,看这些手臂的数量里面岂不是人挤人哇这未免也太破廉耻了。
他心里上演着不着调的小剧场,甚至都不那么紧张了。
青铜棺椁的盖子猛地翻到了一边,一具高大的男尸一下子从棺材里坐了起来。路明非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上半身环绕排列的十二只手臂,当场就惊了“天千手观音啊”
生长畸形的死侍路明非见多了,但看到奇形怪状到如此地步的东西,还是忍不住后退了一大步。僵尸将近三米高,穿着破烂腐坏的铠甲,十二只手臂伸展开来,就像一只漆黑的大蜘蛛。这种人类异化到极点的姿态委实令人毛骨悚然。
石台的表面被人面鸟的血淋了一层又一层,半干不干的,踩起来有种湿滑的腻歪感。路明非冲刺,起跳,踏上青铜棺边沿的一瞬间,如雄狮暴作
目视吐纳鲤口之切起手式一鼓作气;
拔付切下
“懒惰”在空中挥出一轮明亮的圆月那是难以言喻的优美,难以言喻的杀机
路明非撞向了青黑古尸,他们之间忽然扬起了轻风,轻风所过之处万物支离破碎。
古尸的手臂伸向路明非,还来不及合拢,抓住猎物,法度森严的刀锋就已经逼临咽喉。青黑的表皮、坚韧的颈椎,在刀锋面前如纸一般破裂。
他斩下了古尸的头颅,头颅坠向地面,那些抓向他的手臂紧随其后纷纷断裂坠落。
然后血振,纳刀
神速、美妙、天人合一
完美的居合斩
路明非将武士刀收回虚构的刀鞘,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回味着挥刀那一刻心如止水的禅意。僵死的古尸倒落,摔进了漆黑的棺材内部,他稳稳站在青铜棺的边缘,垂眸俯瞰,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寂寥,无悲无喜。
他又想起了昂热,在尼伯龙根计划中,校长负责教他剑术。这位白发老绅士居然还是一位剑圣,拿到了“二天一流”最高级别的免许皆传。
昂热口头上对他奉行鼓励教育,动起手来却比魔鬼还魔鬼。空旷的训练场里,路明非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站起来。每次狼狈地摔在地上他就自暴自弃地想放弃,想着这样死了也不错,只要不让他再挥剑。可又不知道那里来的一股狠劲,让他咬牙顶着剧痛爬起来。
当路明非终于能成功地斩出一记完美的居合,昂热的大笑声把他昏沉的意识唤醒了。白发老人的面颊被割伤了,但他却赞许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一边鼓掌一边大声喊“
avo”
路明非愣住了,他第一次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来自他人的欢呼与称赞,生平从未如此昂首挺胸。
恺撒的咆哮从前面远远传来“路明非跑快跑虫子来了”,路明非回过神来,利落地跳下棺材,背起七宗罪的金属匣冲下台阶。
他本有些不解恺撒的示警,下一秒却看到了山壁两侧逐渐亮起的点点荧光。山壁是沉重的墨黑,荧光列于其上如星海一般,星海在涨潮,无数的光点如浪涌一般流向地面
是虫子有了恺撒的提示,路明非立刻明白了过来,使出吃奶的力气撒腿狂奔一定是那些被他们宰掉的大家伙,它们体内也许有什么特殊的信息素,一死什么妖魔鬼怪都被召唤了过来。
荧光很快从地面上蔓延过来,水流般朝人面鸟与大虫子的尸体汇集。路明非狂奔,一路上不知道踩死了多少虫子,鞋底虫子被辗爆的声音无比恶心。
他在峡谷尽头赶上了恺撒,路明非的脚步只稍稍慢了少许,就有虫子爬上了裤腿。
他们看着狭窄的缝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周围正有越来越多的虫子包围过来,如果虫子追着他们进去了,在空间狭小的地方他们更难应对。
楚子航从恺撒肩膀上抬起头,他恢复了一部分神志,面部还残留着未褪去的鳞片,黄金瞳比往日还要璀璨几分,很明显的血统失控症状。
他轻声说“给我刀。”
“你想干什么,这个时候用不着你添乱。”恺撒不客气地说,手上还是把蜘蛛切递了过去。楚子航接过刀,倒转刀锋,切向自己的手臂。
路明非惊叫了一声“师兄”
恺撒一把抢回蜘蛛切“你在干什么”
路明非手忙脚乱地想从身上摸出包扎的药品,一低头却呆住了。在他愕然的目光下,虫子正飞快地撤退,如同遇到了天敌。
不一会儿,以他们三人为中心,就空出了一个没有任何虫子的圆。
路明非和恺撒齐刷刷地看向圆心,血液顺着楚子航的手臂滴落在那里,沥青一般的色泽,黏稠如石油。
两个人都无心去追究楚子航的血液怎么会有这种效果。他们更担心楚子航的状态。
一个混血种血液变成这种样子,差不多可以说没救了,等死吧。就算下一秒彻底堕落成死侍也不稀奇。
按照楚子航的血统,堕落之后两个人八成拦不下他。所以,要趁现在吗
卡塞尔学院大四都要参加实习,血统等级高的学生时不时还会有执行部的临时任务。路明非和恺撒亲手终结过很多死侍与堕落混血种的生命。楚子航已经违背了亚伯拉罕血统契,践踏了秘党的铁则,难道现在轮到他们亲手把枪口对准同伴
恺撒压力山大,汗都出来了,他问道“喂喂,你没事吧。”
楚子航没有回答,他慢慢合上黄金瞳,神色疲倦,仿佛坠入一场醒不过来的梦。
两个人对视一眼。
路明非安慰自己,想想当初在北京地下的尼伯龙根,到最后不也没问题吗
他鼓起勇气,弱弱地说“那个我啥都没看见。”他心里都默念不下一百遍“不要死”了,但这个奇迹般的言灵似乎彻底哑火了,路明非又气又急,心里大骂小魔鬼不靠谱。
恺撒被他噎了一下,恶狠狠道“不要表现得好像只有你一个有同伴爱好不好。等等现在是想着怎么包庇这家伙的时候吗问题是你师兄要变小龙人了”
路明非脑袋耷拉下来,恺撒最看不惯他这副样子,好歹是他选择的接班人,有点出息好不好。
两个人沉默着往营地走,恺撒背着楚子航,尽管知道背上的家伙是个大炸弹,他也没有放开的意思。
到达营地之后,两个人继续一言不发的整理武器和弹药。空气死一般的沉寂,路明非与恺撒安静地听着楚子航的呼吸由急促变为平稳,偶尔目光交汇间,无形的紧张层层叠加。
“你醒了。”
楚子航睁开眼,看到了恺撒。昏黄的煤油灯下,男人就在离他一两步远的地方坐着,身前放着退下弹匣的沙漠之鹰。
恺撒头也不抬,慢条斯理地从弹匣退出子弹,然后装入了“焚烧之血”。那是一枚特殊的子弹,弹头类似磨制的暗红水晶。
暗红色的水晶乃是贤者之石,里面富集了纯粹的第五元素精神。它贯穿一切,能够湮灭物质与灵魂。
装上弹匣,打开保险,随后,沙漠之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楚子航。
“三个小时前,你看起来快要堕落成死侍,三个小时后,你却正常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恺撒面无表情“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者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轻易放弃队友不是恺撒加图索的正义。他选择赌楚子航的意志,赌自己的宿敌能够在人类精神与龙族精神的争斗中取得胜利。
可他不能将其他人的生命作为赌注押上,他和路明非商量之后,没有把楚子航带出缝隙,而是原地等待。如果醒过来的是死侍,他就和路明非一起杀死它。
这里环境不适合使用君焰,狭小的空间也有利于近身战斗。就算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们还有最后一招,不至于让死侍满世界乱跑,带来最坏的结果。
他们在裂缝中布下了所携带的全部炸弹,如果失败就引爆炸弹,将一切彻底埋葬。
然而楚子航的变化完全超乎他们的预料,他们什么也没有做,血统失控的症状却时光倒流一般在楚子航身上消失。
不可思议的反应在他的血管中进行,体表脉络中的浓重墨色居然在逐渐消退,随着时间推移,他面部的鳞片也一一消失在皮肤之下这完全是在颠覆混血种世界千百年来已经视为铁律的认知
历史上绝无这样的先例,如果堕落的进程那么容易逆转,就不会存在苛刻的亚伯拉罕血统契。
这种变化比堕落还要让人不安,没人能相信失控的血统能这样被轻易驯服除非,是龙类本身。
楚子航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现在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远处的黑暗不安地动了动,发出衣料摩挲的声音,恺撒头也不回,未卜先知地说“你闭嘴,让他自己说。”
路明非往前走了一步,灯光照亮了他不安的脸,他欲言又止,看看恺撒又看看楚子航。像极了看到父母吵架离婚的小孩。
“我无法解释。”楚子航平静地说,“事实就是我也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如果你认为我不可信任可以开枪,我理解你的选择。”
他看着恺撒,四目相对,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了,“但我一定会反抗,因为我还有不能死的理由。”
僵持持续了数秒钟,恺撒收回枪,生气地冲着路明非说“你看他这个样子”
他站起来,走到一边的温泉眼,背对着楚子航,完全不想和这人再说话。
路明非犹豫了好半天,说“师兄,你刚刚的样子真的让人很担心。爆血实在是太危险了,还是不要轻易使用比较好。”
沉默了一会儿,楚子航说“对不起。”
“诶,师兄”
“我以为我能控制住。”楚子航对路明非解释,也是对恺撒解释说,“当时我判断出那种生物是巨大化的蚰蜒,大部分蚰蜒的鄂牙都带毒,这种变异个体更是不能确定其毒性强弱,以昆虫的肌肉构造,它的速度与力量一定远胜常态下的我们。”
“我必须保证自己不被咬到,这个世界没有我们试错的余地。三度爆血时使用者全身都会被坚硬鳞片覆盖,速度和力量会成百上千倍提升,只需要几分钟就能全部解决它们。在来这里之前,我已能在一定程度控制三度爆血的力量,十分钟以内都是安全线,但,我失控了,没有任何理由的,失控了。”
楚子航按住了心脏部位。
昂热曾说爆血就像是坐上了过山车,但在失控的那一瞬间,他的感觉就像是在驾驶失控的航天飞机,没有什么能够影响那股暴戾的意志洪流,他勉强克制住不使用言灵,用尽全力只能保证将这股力量对准敌人。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他第一次进入三度爆血时,都不曾有这种程度的失控感。
“恺撒,我们都不该再使用爆血。”楚子航慢慢地说,“这个世界对我们来说可能非常危险。”
恺撒没有说话,但楚子航明白他一定听懂了。
“不过师兄,你怎么知道你的血能够赶走那些虫子的”路明非插嘴,生怕两个人再吵起来。
“我不知道。”楚子航愣了一下,不确定地说“大概是,直觉”
路明非没什么刨根究底的好奇,他自己身上也一大堆秘密,他耸耸肩,高高兴兴地说“不管怎么样,师兄你没事就很好了。”
没事么
楚子航靠着石壁,闭上了眼睛,试图再一次拼凑起那些残存的幻影,那个时候他一定看到了什么,可他醒来记忆就像是阳光下的露珠,蒸发得一干二净。
一定,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楚子航的直觉这样说。
他走过黑暗的森林,无数的黑影排列在道路两侧,一双双金色的眼睛明亮如火炬。
黑影身后矗立着高大的铜柱,无数的尸体悬挂其上,最上方的尸体已成枯骨,骨骼泛着暗金色的光泽,下方的尸体犹带余温,鲜血像瀑布一样向下冲刷。
那是最深沉的梦魇亦无法描绘的血腥与可怖。
年轻人面无表情,却也不觉得有什么恐惧。
他走啊走,不知道多久之后,终于走出了黑暗的密林,沐浴新世界的光辉。
那个世界充斥着力与美,黑色的大地上竖起白色的高塔,每一笔线条都如此简单优美。
他不知疲倦地登上高塔,于阶梯尽头看到了山脉铸成的王座。
女孩像猫一样慵懒地缩在王座上,手支着下颌,怔怔的看着远方。
“你来了。”她的声音带着惊喜,眼神顾盼生辉,仿佛一下子鲜活起来。
女孩的话语透着熟稔,他却想不起她是谁,年轻人呆住了,一股巨大的悲伤在心中升起。
“觐见者,到我面前来。”女孩直起身子,威严地说。
他不由自主地走近王座,女孩站了起来,把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她微微用力,芊芊素手却有着山一般的沉重。年轻人顺着她的力量单膝跪地,他没有抗拒,内心深处也不想抗拒。
女王微笑地俯瞰着他,吟诵起神圣的文字。
大概很满意他的顺从,女王牵着他走到了瞭望台。
“看,这是我们的新世界。”
无尽的潮水从地平线的尽头涌了过来,漆黑的海洋淹没了一切。他们从高塔上俯瞰,不计其数的大船徐徐升起。
在死人指甲组成的大船上,亡灵扬帆起航。
漫长时光沉淀的怨恨,终于开出了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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