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绡在宁宁七岁的时候又怀孕了。
她拿着修纳德的报告, 想起怀宁宁时的状况,心有余悸“不会又要来一次吧。”
陆时见盯着那纸报告一言不发,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绡想起之前通过机器算命的事“他说的也太不准了,我还没二婚呢就先二胎。”
陆时见抬起头, 笑吟吟的“二婚”
程绡义正言辞“我的主旨中心是他的说法不准确, 不要断章取义。”
陆宁已经升到星际私立小学二年级,放了学回到家听见这个消息, 比两个当事人还要高兴。
程绡掐了掐他的小脸,奇道“我还以为你会哭着跑回房间呢。”
那是在宁宁三岁的时候。有一次程绡疑似怀孕,小陆宁得知后伤心欲绝, 生怕丢掉妈妈独一无二的爱,抽抽搭搭跑回自己的儿童房, 程绡来哄没用,双双他们来劝也不理,最后还是小埋陪着他安慰了好半天, 他才开了门。
小埋是宁宁除了程绡以外最喜欢的“人”, 连陆时见都排到了第三去。小埋作为家庭机械人毕恭毕敬照顾完程绡,又接着来照顾陆宁。陆宁还小的时候,小埋着实帮了程绡很多忙。
小陆宁一脸严肃“我已经长大了, 不会再做那样的事。”
程绡失笑。
陆宁这样的转变有一部分来源于小孩子的攀比心理。他在的小学几乎人人都有兄弟姐妹, 身为独生子的小陆宁感觉有种被排挤的错觉。
从此之后陆宁与程绡相处的日常画风就成了“妈妈, 妹妹还没有出来吗”
程绡问“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妹妹, 弟弟不可以吗”
“弟弟也不是不可以。”陆宁说得勉为其难。
程绡“”
小陆宁出生后许役言就替他开了户头, 并办理了很多理财项目, 每月都有一定的进账分红,算是他送给小陆宁的礼物。陆宁原本对这些没什么概念,但自从开始盼着妹妹出生后,他多了个每天从星网查看账户余额的习惯。
程绡有些奇怪,问道“你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
小陆宁听到妈妈的问题害羞得红了脸,掰着手指,支支吾吾“我,我想把钱留着给妹妹买小裙子。”
虽然臆想中的妹妹还没有出生,小陆宁就是迷之自信,觉得自家的小妹妹一定会是全星际最最最漂亮的小姑娘。
程绡“”
程绡怀这一胎和以前一样,有一段时间特别情绪化。不同的地方在于怀陆宁是多愁善感,怀二胎就变成了喜怒无常。对着其他人和宁宁还能克制,对着陆时见就不一样了。怀孕三个月,陆时见睡书房的次数与日俱增。
齐尔他们对陆时见均是避之不及。只有周问不明所以,傻fufu道“老大,这种事我最有经验了。你记得往书房备一个舒服的枕头,幸福感会提高哦”
他的尾音还轻快地往上挑了下。
陆时见转眸,笑意盈盈的。周问对他看得有些发毛,摸了摸后脑勺,悻悻离开了。
还是修纳德更有建设性一点。他猜测“这会不会和夫人肚子里的小宝宝有关”
多愁善感对应出一个小天使,那么
修纳德打了个冷颤,没敢再往下想。
一天一天,终于快到了预产期。
程绡提前两个月就休假在家。府邸里备有基地的星际医生,二十四小时待命。小陆宁一如既往地贴心,每天做完功课都搬着小板凳来房间陪妈妈。他把手放在妈妈的肚子上,很好奇“妹妹在里面会听到我说话吗”
程绡三个月的时候做过产检,结果与陆宁期待的一致,是个小女孩。
程绡摸摸陆宁的头“会听见的,你想和她说什么”
小陆宁羞涩了,迟疑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道“你好,妹妹。我是你的哥哥,我叫陆宁。”说完他害羞地捂起了脸,只从指缝间看向程绡。
程绡被他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
小陆宁想起什么,问道“妹妹叫什么名字呀。”
这倒把程绡问住了。
起名字对他们来说一直是个难题,陆时见是个太过随心所欲的人,让他取不定能取出什么奇怪的东西,程绡也不擅长,陆宁的名字当初还是他们抓阄抓出来的。
程绡道“我还没有想到,你如果有合适的可以来告诉我,好吗”
小陆宁受惊若宠,郑重地点了点头,把这件事牢牢记在心上。
预产期前两天,程绡突发阵痛。
陆宁一回家就看到里里外外全是人,他茫然地走上前去,却被双双拦下来,抱去了隔壁的起居室。
小陆宁对这样不熟悉的情况感到手足无措,他问代双“双双阿姨,我妈妈她怎么了”
程绡从怀这一胎开始就一直没消停过,无论是前期的孕吐反应还是中后期的情绪变化,都远胜过怀陆宁的时候。再加上她异于常人的耐药性,更加不好过。而且之前生陆宁很顺利,基本没怎么吃苦,身体恢复得很快;现在日期不仅提前了两天,又是难产,医生也不敢担保什么。
代双定了定心神,安抚陆宁“你不要担心,妈妈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的小妹妹也会一起回来。”
陆宁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他眼里已经隐隐有了泪光,抬头问代双“是不是因为妹妹,妈妈才会这个样”
双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陆宁低下头,声音很小,带了哭腔“我,我不喜欢妹妹了,也不想要妹妹了。可不可以把妈妈还给我”
代双什么话也说不出,只紧紧抱住了陆宁。
折腾了一天一夜,小宝宝终于出生。她不像别的孩子一样,没多久就睁开了眼,不哭不闹,有种诡谲到惊心动魄的沉静。
陆时见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让人抱走了。其他人也陆续离去。
离开前医生说“夫人现在很虚弱,生理上检测不出什么异样,但精神上好像有一种无形的波动,很不寻常,一时半会儿追踪不到源头。如果如果夫人不能撑过三天,也许就”
他不敢再说下去。
陆时见冷漠地看着他“精神波动你的意思是有人为干扰”
整个基地都设有层层保护场,陆时见又是个天生对精神干扰敏感的人,不可能会被敌家钻了空子。
医生有些紧张“事实上仪器并没有检测出任何干扰波。具体原因暂时还不清楚。”
也就是说没有外在的实际干扰,但程绡却表现出了被干扰的症状。
医生走后陆时见单独守在程绡床边。程绡脸色苍白。她半垂着眼眸,气息奄奄。
陆时见握着她的手,静静地注视着她,一言不发。
程绡勉强笑了下,问他“孩子呢”
沉默了一会儿陆时见道“你不会离开,对吧”
程绡没有回答,也没办法回答。
陆时见垂下眼睫,半晌才又抬眼看她,眼中是死水般的寂静“如果你不在了,我不保证不会迁怒到她身上。”
程绡“”
这种时候还在威胁她。
程绡轻轻笑起来,眼眶却有些湿润了“罪魁祸首是你才对。”
陆时见“哦”了声,语气平平“你说得对。你不在了,我以死谢罪怎么样”
程绡觉得自己躺在棺材里也一定会被这个人气得坐起来。
“你别逗我笑了。”她有气无力的,“我还没死呢。”
尽管这么说,程绡心知肚明自己的状况不好了。人死之前大抵都是有感应的,力气一点一滴从身体里流逝,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绡不想再继续往坏处想,她轻声道“我好累。我睡一会儿好吗”
陆时见未置可否。
程绡累得实在没力气了,她慢慢合上眼睛,在彻底陷入昏睡前,听到他在耳边低声道“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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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简直耳熟。
程绡睁开眼,周遭空无一物,她打量四周,没有任何出口。
我是bug系统,没有实体,所以你看不到我。
依旧是冷冰冰的机械音。
程绡刚想说话,就被bug系统抢先一步打断。
三天前游戏bug正式被修复。系统没有感情地说道,宿主可以选择回到原先的世界。
程绡“你逗我呢,一个bug修复了十年 ”
游戏世界与现实世界处于不同维度,现实世界刚刚过了十个月,所以并不会干扰到你的正常生活。
“可是我不想回去。”
如果是十年前。
在一切还没有开始的,她会毫不犹豫选择离开。
bug系统沉默了。好一会儿它才接着道当然,这是你的选择。只是如果你错过bug更新的这段时间,你就会被当做废弃缓存,永远回不去了。
“好,我接受。”程绡没有一点犹豫。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系统很难得会这样再三确认,你可能永远都见不到你的父母和朋友了。
程绡一愣。
我可以给你选择的时间。它说,明天这个时候我会来问你答案。
它再次消失。
眼前白光一现,再睁开眼,程绡站在熟悉的街道上,往左是她独居的小区,往右是菜市场。十年的时间恍如隔日,她静静看着四周,是一如往常熙熙攘攘的黄昏时分。
她回来了。
程绡怔怔的,她发现其他人看不到她,就像她在陆时见梦境时一样。
她站了好一会儿,觉得有些难受,只能漫无目的地往小区里走。走着走着她停下来,迎面过来一个正在打电话的男人。男人西装革履,从外表看应该是人们眼中很标准的“成功人士”。他打电话时带着一点亲切的口音“囡囡的东西我收拾好了,一会儿就给你带过去”
是她爸爸。
程绡在出事前差不多已经有半年没有见到过他。他经商,这几年逐渐过了红利期,既要周转一手创办的公司,又要经营新添了儿子的小家庭,忙得分身乏术。程绡打电话给他,他说得最多的是“有什么事你和秘书姐姐说,要钱让她打给你,爸爸忙,有时间再去看你”,他说得多了,程绡就渐渐学会不再找他。
他还是十年前的模样。
程绡跟在他身后。他上了车,程绡害怕被丢下也连忙打开了后备箱坐进去,她爸爸看见后备箱开了,以为是误触了钥匙键,重新合上后才进了车里。。
沿途的风景全是十年前有过的记忆。一路上她爸爸的电话都没停过,他说“我小囡最近生了病,走不开,你要等不及就找别人吧,这一单肯定是暂时接不下来的。”
一会儿又是“我晚点回去,囡囡她妈妈晚上九点来接班,你和孩子先睡吧。”
还有人来询问程绡的状况“囡囡暂时还算稳定,以后再说以后。”
他们到了医院,程绡跟着下车。她住的是单间病房,她妈妈守在那里,身上穿着裁剪得体的衣裙,没有上妆,看起来有点憔悴。
她从她爸爸手上接过了袋子。两人一句话没说。但这是自程绡记事以来他们少有的不吵架的时候。
他们沉默着,程绡像孤魂野鬼飘荡在一边。她盯着病床上处于昏迷状态的自己,有种奇异的感觉。
之后程绡妈妈先走了,留下程绡爸爸照看她。
在程绡的记忆里,她爸爸一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现在也一样。
到了大概晚上七点多,那边的家有人催他,他给程绡妈妈打了电话,隔着电话也能听到对面在吵“你还有脸说这话吗他生日,他是你儿子,绡绡是不是你女儿一天都等不了还有你妈,我说找个人帮忙看护你妈死活不同意,觉得绡绡年纪轻轻卧床不起晦气,让她来帮帮手,她说孙子明年要高考腾不出时间。亲孙子是孙子,亲孙女就不当人看了我他妈当初是疯了才会把绡绡给你留下”
程绡爸爸刚开始只是默默忍受着她言语的攻击,到最后对方越说越过分,他也忍不了了,压低声音反驳“说我是这样,你还不也是一年里你来看过她几回三回有过吗”
她哑口无言。
程绡爸爸累了,捂着脸,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算了吧。”良久,他这么说,“算了吧。”
程绡妈妈还是在一个小时后赶了过来,她爸爸留下句“我明天早点来”,又看了眼病床上的程绡,才转身离去。
夜很漫长。
她妈妈靠在沙发上,睡肯定睡不好,只能时不时打个盹养精蓄锐。程绡坐在地上,头枕在她妈妈腿上。她很少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看她。她妈妈刚刚步入四十,年轻时艳光四射的容貌黯淡不少,法令纹深了,再加上休息不好,眼下发青,看上去已有了苍老的征兆。
她曾经是多爱美的一个人。
程绡还记得很小的时候被她抱在怀里梳辫子,那是童年少有的温馨。后来他们总是争吵,争吵,之后离婚,程绡虽然被判给了爸爸,但那时还多和妈妈在一起住,直到一年后她有了新的男朋友,搬去了其他城市,她才被送去祖母家生活。
已经这么久了。
窗子没有关严,有风进来,她妈妈从梦里惊醒,叫了声“绡绡”
程绡一怔,不敢动了。
“是你吗”她的声音很轻,与她爸爸吵架时的凶悍判若两人,“是你在和妈妈说话吗”
可惜无人应答,只有晚间时钟滴答的声响清晰可闻。
她垂下头,隔了许久,闭了闭眼,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程绡听清了,眨眨眼睛,背过身去。
第二天程绡爸爸如约来交班,她妈妈休息了一上午,下午两人一起在医院守着程绡。
“十个月了,你天天往医院跑,公司那边怎么办”她难得心平气和跟他交流。
“有芳芳看着,不打紧。”
听到这个名字,程绡妈妈不说话了。
她爸爸又问了句“你呢你那边没事吧”
“我请了长假。”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他们彼此沉默着,都希望对方第一个先开口。
终于,还是程绡妈妈说“万一一直这样下去”
话没说完,言尽于此。
但他清楚她的意思。一年两年好说,三年四年他们毕竟是还活着的人,耗不起,也没法耗。
过了很久很久,她爸爸开口“下个月吧。下个月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就请个人来照顾她。我妈那边我会去说。”
她妈妈手微微发抖,下意识想要拿烟,但想起在医院,还是停住了。
“好。”她说,“费用我和你对半。”
他没有拒绝。
程绡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心如止水,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情况。她不怪他们。
气氛很沉重,在这样的状况下一分一秒都度日如年。终于等到了昨天约定的时间,程绡没有进入之前那种空白的状态,机械音直接在她耳边响起决定好了吗
“决定好了。”程绡道,“我的答案还是没变。”
系统静默了两秒。
好。
它说。
程绡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她妈妈最先发现心电图的异样,慌忙推了她爸爸去叫医生。
“绡绡,绡绡,你是不是听见了”她握着程绡的手,“爸爸妈妈不是要离开你,你你不要怪我们好不好”
她的声音隐隐约约有些哽咽。
医生很快赶来了,做了急救之后一点起色都没有。他摇了摇头。
程绡妈妈先是没反应过来,踉跄一下,跌倒在程绡的床榻上。她看着女儿像是在熟睡着的面容,埋下头去,肩膀一抽一抽,痛哭起来。
程绡爸爸则退后两步靠在墙壁上,他的手有些发抖,怎么接也接不稳护士递来的病危通知书。
眼泪会骗人,可是悲伤不会。
程绡鼻子酸酸的。系统第一次这么体贴你们什么想说的话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带给他们。
程绡擦掉了眼泪,嗓子有些哽。
她摇了摇头,心里长久以来积压着的重担像是在她目睹自己死亡的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曾经曾经她对他们只有怨恨。
她很小就学会了默默忍耐。忍耐妈妈说好了明天来看她,结果怎么等也等不来;忍耐因为生日与堂弟相近,每次过生日都会被遗忘;忍耐总是占线的电话;忍耐失期;忍耐孤独;忍耐绵延数日的梅雨天气。
“我没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话。”她道,“如果一定要说一句请告诉他们,我已经长大了,我会过得很好。还有再见。”
她完全消散,一无所有的,就像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
光影,斑驳,错杂,黑暗。
走过长长的路,她抵达尽头。
程绡睫毛微微颤了下,缓缓睁开了眼。
“绡绡”
程绡一偏头,正正好与陆时见对视。窗外的阳光照进来,细细碎碎的,又是新的一天。
她笑起来。
“我回来了。”她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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