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在质疑的乡民们瞬间沉默。
他们安静片刻,而后话锋一转“罗哥说得有道理啊”
“要是火在下面烧,定然很暖和”
“咱们要不现在就试试看说不准马上就能用上呢”
被点名表扬的罗哥更是一扫先前的沮丧。
他昂首挺胸,黝黑的脸庞上堆满了笑“真,真的公子觉得我说的是是好主意”
胡亥点点头“是好主意”
他竖起手指笑道“上回不是造了个暖房吗你们还记得你们是怎么造的”
乡民们面面相觑“怎么造的”
他们努力回想,嘴里还嘟嚷着“就那样造的呗。”
“按着图纸哇”
“那暖房我还是头回见到”
“我之前到咸阳城里做工,曾经为大庶长造过这般的暖房”
“暖房暖房。”罗哥喃喃着。他忽然眼前一亮,蹭地抬起头来“我,我,我知道了”
“罗哥你知道啥了”
“暖房啊”罗哥的脸颊红通通的,努力比划着手指“咱们造暖房的时候,不是会造两堵墙,从炉灶处烧火让火焰充满两道墙之后,然后里侧就会变得很暖和。”
乡民们齐齐一愣,登时回过神来。
胡亥眉眼弯弯“对吧我觉得两者有点类似,罗哥先去砌一个看看回头咱们去研究安不安全,实不实用,要是能用的花大家都能换上”
罗哥连连点头“好好好”
他搓了搓手,恭声道“小的,小的叫周罗。”
胡亥颔首“好,周罗,去做吧。”
周罗连连应是,急不可耐地拉上几名朋友往外跑。
目送几人离开以后,胡亥也问起正事“周里正,麦田那情况怎么样”
周里正脸上带着笑“好着呢”
胡亥长舒了口气“那就好咱们现在去瞧瞧”
周里正犹豫了下“那边还冷着。”
胡亥摇摇头“没事我和你说不看过麦苗我没法放心,昨晚上都没睡好”
周里正紧绷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好好好。”
他引着胡亥往麦田走去,一边走一边念叨“小的也明白公子担心的,咱们也是一样呢公子别看今天那些小子笑嘻嘻乐呵呵的,昨天下雪的时候不少人唉声叹气,还有人等雪停就跑去田地旁边,唯恐那些个麦苗熬不过去。”
周里正脸上带着笑“今早上也有人守着”
他抬眸往前看,忍不住哎了声“公子您看”
胡亥抬眸看向农田旁,忍不住笑弯了眉眼“还真守着呐”
听到声音的乡民们直起身来“公子里正”
明明天才蒙蒙亮,四周更是冷得出奇,这些乡民却是已忙得满头大汗。他们热情地迎上前来,七嘴
八舌地说着话“公子您看”
“公子,这些麦苗太厉害了”
“昨儿个下了这么大的雪,他们都活得那么好”
“小的婆娘昨天在屋里哭了半响,以为全完了”
“别说你家婆娘,我都忍不住掉眼泪。”
“我也是昨晚上我实在睡不着,等雪停了就跑来扫雪了。”
乡民们有说有笑,眼眸里满是喜色。
胡亥往前看去,只见白茫茫的田地里无数绿色的麦苗傲然挺立。虽然它们的叶片稍稍有点蔫吧,茎秆也被大雪和狂风压得略弯了些,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它们身上的勃勃生机。
连大雪天都能熬过,还怕什么
乡民们熬夜的疲倦也挡不住丰收的喜悦,三三两两说话的时候还在畅想明年丰收的模样。
“到那时候哦”
“估计还能卖一些,攒下钱给我家娃读书呢”
“哈哈哈哈哈我要攒着,好好填饱肚子”
“我婆娘家那边亲戚还非说咱们是白费劲,嘿嘿明年不羡慕死他们。”
胡亥半蹲在地上,仔细查看麦苗。
他打断诸人的闲聊,温声叮嘱道“秋天的稻草草杆还有多的么回头弄些不够的话用松针和木屑之类也行,铺在上面,给麦苗根本保温,处理冰冻的时候也方便些。”
周里正哎了一声,赶紧记下。
他小心翼翼问道“公子,还有别的问题不”
胡亥摇摇头“没了。”
他想了想又叮嘱道“最近天气冷,麦苗的生长速度会变慢你们不必担心,等天气回暖就会开始长的。”
周里正连连应声。
胡亥确定麦苗没问题以后,吊在半空中的心也终于稳稳落地。
他站起身来,抬眸对上一张皱巴巴的脸。
胡亥被吓了一跳,脚下踉跄跌坐在地“吴啬夫”
吴啬夫皱巴巴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他急急扶起胡亥,弯腰弹去胡亥衣裳上的污渍。
胡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吓我做什么”
吴啬夫的脸又皱成一团,目光幽怨得很“公子您是不是把咱们忘了啊”
胡亥“不是,我这不是来了”
吴啬夫的眼神幽怨得很“那公子您现在有空吗能去羊场那瞧瞧不”
胡亥“这个嘛我去”
眼看吴啬夫的眼神越发可怜,胡亥哭笑不得“行行行,我去我去还不成吗周里正,这里就交给你们,我去去再来”
周里正笑眯眯的应了声。
等转身面对吴啬夫,他立马收敛了笑“公子还小呢别让公子累着。”
吴啬夫撇撇嘴“咱们那热乎呢”
他跺了跺脚,踩得雪花吧唧吧唧响“比你这破地方可舒服多了”
周里正不乐“不就是有座
暖房吗”
他示意吴啬夫瞧瞧后面绿油油的麦田,骄傲地昂首挺胸“方圆百里的村庄,谁家看到咱们的麦田不羡慕再说你那暖房每天得花多少柴火钱简直是暴殄天物,奢侈浪费”
先前也提到了,周家屯建造了暖房。为了维持暖房的温度,越大的暖房所需的木材炭火数量就越高,非富贵人家是绝对用不起的。
至于周家屯这么个黔首聚集的村庄,建造这般的暖房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照看剃毛后的绵羊。
为了几匹羊造暖房
周里正想想暖房每日用掉的柴火煤炭,心都要一哆嗦,瞧着吴啬夫也分外不顺眼。
吴啬夫大怒“瞎说”
他冷哼一声“咱们暖房里养出的豆芽韭菜都送进宫里了,前两天直接给了一千枚”
周里正瞪圆了眼睛“一千枚”
吴啬夫洋洋得意“昨儿个还下了这么大一场雪,后头的价格指不定还会更高呢”
看周里正哑口无言,吴啬夫越发高兴。
他微抬下巴,趾高气昂地引着胡亥往暖房走去。
吴啬夫推开大门“公子请。”
一股热气喷涌而出,同时还裹挟着浓浓的羊膻味。
胡亥下意识捏住鼻子,睁大双眼看向四周。
他们来的地方不是照看绵羊的区域,而是隶臣隶妾们处理羊毛的工作区。
吴啬夫咳嗽了两声“林聂林聂。”
隶臣令林聂转过身来,见到胡亥的瞬间他登时跳起,小跑着上前“公子,吴啬夫。”
胡亥直接道“带我四处瞧瞧。”
林聂应了声,引着胡亥等人先来到洗涤处。
几名隶臣正负责用清水、盐巴和酸汁调制的浆液清洗羊毛,去除上面浓重的羊骚味。
这里的气味比先前那块还要浓重。
胡亥刚刚松开的手又紧紧捏住鼻子,瓮声瓮气地询问道“这样气味能处理干净”
林聂恭声道“能去掉七八成。”
或是看着胡亥一直皱着眉头,他又补充道“其实这样处理的气味还算正常小的往日在草原上可不能用盐巴和酸汁这类的好物来处理。”
胡亥下意识道“那用什么”
林聂清了清嗓子“小的家乡会将尿液加热用来清洁羊毛据说那样可以更好的去除羊毛上的油脂和气味。”
胡亥“”
不敢想象那样的气味会如何复杂
说到这里,胡亥忽然想起一件事。
据说后世处理羊毛的时候,还能从中提取出羊毛脂而想要得到羊毛脂,方法之一便是氨提取法。
而最简单,最容易获得的氨好像就是尿液
胡亥沉默一瞬,闭了闭眼把那念头从脑海里挥去。
他定了定,又看向接下来的工序。
经过第一次洗涤后
的羊毛还要煮沸,再用冷水反复洗净,紧接着负责沥干的隶臣会将洗净的羊毛绞干,然后铺在类似簸箕的竹盘上,送到温度最高的火墙边去烘干。
胡亥的视线落在热水桶的边缘。
油亮油亮的痕迹让他有了新的猜测煮沸清理的操作算不算是蒸汽蒸馏法
林聂顺着胡亥的目光看去,目光也落在那种油亮的凝结物上“这是羊毛上的羊油,每日工作结束后咱们会放凉水,将这一层羊油刮下来保存,此物可以抵御严寒强风,避免手指皲裂。”
很好,真的是羊毛脂。
胡亥点点头,又将目光移向接下来的工序。
烘干或是晒干的羊毛会被隶臣收取,并用铜制的梳子反复刮擦,直到一坨坨的羊毛变得蓬松才会被送到下一批隶妾的手中。
这些隶妾眼明手快,负责清理羊毛中的杂物。
经过反复筛选以及再次梳理以后,羊毛已变得蓬松而柔软,类似于后世的毛毡料。
接下来则是按需求进行不同的处理。
隶臣隶妾们会按照羊毛料的用处,用宽度不一的孔尺来确定羊毛线的宽度,将其分成数个毛团,最后用前段带着钩子的纺锤勾住一小截羊毛,随着转动羊毛也随之拧成一股羊毛纱线,形成一颗又一颗的羊毛球。
再往后则是一座高大的提花机。
按着天工开物之书而制作出来的几种织布机都已是咸阳城内各官家纺场必备之物,织出来的布料厚实细密,质量上乘,普一上市就颇受好评,立马将不少私造工坊出出的料子给压了下去。
而提花机更是其中翘属。
段段时间内,已有匠人通过提花机做出相对复杂华丽的图案,而羊毛纺线也是如此。
隶妾令周蓿拿出一条织好的绒毯,双手呈送到胡亥的手边。她神色复杂,唏嘘一声“我们还在草原上的时候,做一条绒毯得耗费小半个月的时间,而如今只要两三天便能完成一条。”
对于草原胡人来说,毛纺也是昂贵的产物。
用羊毛线纺织而成的绒毯可以卖得高价,诸如六国勋贵,又或是大月氏等国都对绒毯格外青眼有加。只是原材料稀少,做工繁琐复杂,对于常年奔波的游牧民族来说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谁能想到现在只要两三天就能做成
周蓿唏嘘两声,又很快收回心神,垂眸注视着捏着绒毯的胡亥。
胡亥犹豫了下“我不是想做绒毯来着。”
他让吴啬夫寻了两根长度一样的木棍来,又稍稍打磨一下,饶有兴趣地捣鼓起来。
胡亥对钩针不太了解。
他仅仅凭借着脑海里偶尔扫过视频时留下的记忆,摸索着捣鼓。
先打个活结然后在从圈圈里将羊毛线拉过来
胡亥努力回想,遗憾的是穿越给他的金手指是能记住曾经看过的东西就扫过一眼的织毛线不在其中啊
胡亥手忙脚乱,一双眼睛都快成斗鸡眼了。
他捣鼓半响,勉强打出一块东西胡亥擦了擦汗水,期待地送到众人面前“就是这样子。”
这啥啊这是
所有人面上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这片歪歪扭扭,奇形怪状的东西,甚至不知道如何用语言去形容。
吴啬夫看半响,也没看出这是啥。
他想了想,努力夸赞“公子所做颇有童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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