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院里的花草又被一一搬到了墙外,院中摆了供桌、席子。卢娘子虽嫌三个儿子闹腾,还是将他们带来何家添些热闹,先前何栖跟着学裁衣的许大娘也过来相帮,何家又请了食手帮厨。
前头杂货铺陈家得知何家女竟然定了亲,陈家娘子还满心疑惑也不知哪家憨的,娶亲连老丈人一块娶回家的。又遗憾自己家三儿没能求娶得何栖,不然,这商铺还不是姓了陈,哪用得年年花费租银。
陈大抬了下眼皮“憨不憨我不知,凶悍倒是真,秀才家的小娘子定的是巡街沈都头,提起拳头比醋钵还大,你少嚼口舌,免得惹恼了他,连累家里都没好果子吃。”
陈三郎缩着肩,吸溜下鼻子“何秀才挑了半天的女婿,就挑了这么个杀星吵将起来,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何小娘子。”他摇摇头,啧啧叹气,“何小娘子这日子不好过。”
陈大脱了鞋子把陈三郎打得嗷嗷叫“让你住嘴住嘴,你是没耳朵不成我们租他家房子,还要和他家结仇不成远亲近邻,我们少不得上门道喜。”
陈家娘子撇撇嘴,唉,租人房子就是不如意,早知当日求娶时说得真切些,心疼得包了包炒豆子与陈大去何家贺喜。
何秀才就没见这等厚脸皮的人物,家有喜事,又不好与他们生气吵嘴,只得勉强将人迎进门。
何栖在房中带着卢小三写字,卢小二只在院中撵着那几只腿上绑了红绳的雁,跑得一头的汗,卢大郎已经十一岁了,他生得不像爹娘,又粗又黑,性子却远不像外表那么憨,倒像他爹的鬼头鬼脑。
他在外头帮卢娘子做些杂事,搬搬家什,看到陈大一家上门,见何秀才满脸的不悦,就留了心,又见陈家娘子跟只巡地盘的母鸡似的在何家左顾右看,见门就推,暗暗道这家人倒是讨人厌。又偷偷解陈家拿来的纸包,居然是一把炒豆子,差点没把鼻子给气歪了,再没有人拿这等零嘴当礼的。
觑个空,溜到何栖窗前,道“何阿姊,这两个是你家什么亲戚”
何栖皱眉,道“不是亲戚,他家租了前院开杂货铺,只是邻舍。”心里也是不解,陈家怎么也上门了,何秀才十分不喜欢陈家人,应该不会叫他们吃酒。
“怕是他们自个厚着脸皮来蹭饭食的。”卢大郎笑起来,“这些人见了便宜,没有不占的,还有些个家里半年不见荤腥,专挑红白喜事去蹭吃喝。阿姊不知道,他们上门居然拿了包豆子,小三子都不愿吃这玩意,嫌磕牙。”
何栖哭笑不得,只这等人,实在懒得计较“若非不好空手上门,他们连豆子都舍不得。”
卢大郎歪着嘴笑“阿姊和何公都大度的人,我可见不得这事,要找回一道来。”他自已半大之龄,不好行事,就将卢小三叫出来,咬了一阵耳朵。
卢小三猫狗都嫌的年纪,又是无赖小儿,他也不嫌脏,只拿树叶包了雁粪揣在怀里,跟在陈娘子身后,眼见她要坐下,连忙将雁粪塞过去,陈家娘子坐了一屁股的雁粪还不自知。卢小三拿手捂着嘴,咕咕地直乐,还跑何栖那讨功去了。
何栖捏着他那两只脏手“顽皮,光知道捉弄人,也不嫌脏。”
“有乐子,不怕脏。”卢小三浑不在意。
何栖瞪他一眼,舀了水帮他洗了手,细细擦干“不许胡闹,阿姊叫你写名字。”卢小三在椅子上动动屁股,觉得这个何家阿姊香香的,软软的,长得又好看,写字虽烦了点,倒也不是不好接受。
对他一点不放心的卢娘子生怕他给何栖捣乱,抽空过来一看,笑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还是小娘子有法子,平日在家中哪坐得住片刻。”
卢小三不但闹腾,还是话唠,问“何阿姊,姊夫生得好看不”
“你懂什么好看不看”何栖笑。
“我怎么不懂阿姊好看,我阿爹老鼠似的,不好看。”卢小三道。
何栖差点喷“不可这么说你阿爹。”
“那姊夫好不好看”卢小三追问。
“他生得周正,又很高。”何栖想着不能糊弄小孩子,道,“在我看来,还是好看的。”
“高有多高”
“有你好几个高呢。”何栖诳他。
卢小三想了想,怀疑地歪头“阿姊说谎,那不是要顶到梁了那么高的,都不是人。”
一不小心让沈拓连人都做不了的何栖也歪歪头“阿姊怎么会骗你,他又高,力气又大,一只手就能扔你上去。”
“不信。”卢小三摇头,“我阿爹一只手拎我都嚷手酸。”
“那你日后见,试试不就知道真假。”何栖将一根桃条塞进他嘴里,“阿姊再不说谎的。”
卢小三摸摸自己的两只小辫,还是不太相信,只是他注意力转得极快“阿姊,姊夫今天送什么聘礼来”
“这个阿姊可不知。”何栖笑答。
正说着,外间忽然热闹起来,显是沈家送的聘礼到了,何秀才招呼沈家来宾,卢娘子高着噪门在院中笑喊“几外小郎君可是辛苦了,快快,吃杯热茶。”
又听许大娘夸道“沈都头定的好肥猪。”又喊。“卢小二,快去厨房拿个盆来装这两尾红尾巴鲤鱼”
卢小三哪还坐得住,从椅子上往下一滑,道“我帮阿姊看看,姊夫送了什么来。”说着蹬蹬跑远了。
何栖无奈叹气,还是没她什么事,加上今日外间外男多,何秀才更不让她出门,只好静下心做嫁衣,也是犯愁,既是嫁衣总不好一色绣花也无,挑了好些花样子,再简单的仍是苦手。
卢小三两刻钟后又跑回来,扳着手指跟何栖道“阿姊,姊夫送了好些东西。”
“哦,都有些什么”何栖见他一头汗,拿手帕帮他擦了擦。
“好大的猪,这么大一个猪头,席子都装不下猪尾巴。”卢小三连比带画,“还有这么长两条鱼,尾巴还是红色的,鳞片有这么大,很是吓人。还有好些都抬进堂屋去了,还有一个红色的匣子,雕着花呢”
何栖听他说得有趣,故作惊讶“是吗竟有这么多的东西”
“可不,姑爷是个大方的,可见看重小娘子。”许大娘立在门口笑吟吟地说道,“除去整只的生猪鲜羊,还有整整三十六两的白银,不与那些富贵人家相比,寻常人家里已是少有的体面。”
“大娘,快坐。”何栖忙搬椅子,“为我的事倒累大娘一场。”
“小娘子怎说起客气话来”许大娘在椅子上坐,又看何栖的活计,笑起来,“这可是嫁衣样子倒有了,小娘子打算绣什么花”
“大娘还不知道我。”何栖又倒茶,“我这几日在翻花样子呢,寻思着找些简单又热闹的花样。”
许大娘笑起来“哪里有又简单又热闹的花样。”拉了何栖的手,“我也教了小娘子一些时日,夜间也常想也不知它日谁家娶了小娘子,将来的夫郎是个什么模样。女子嫁人,一生一辈子的事,一个不慎,不知有多少苦泪的。今日见沈家的聘礼,我倒放下心来,这聘礼送得实诚,足见沈家中意小娘子。沈都头时常在街市行动,我也得见几回,生得俊朗,足以匹配得小娘子。”
何栖见许大娘神色有异,料想她有事与自己说,打发了卢小三让他去院中看食手切猪肉,这才柔声问道“大娘可是有事,不防直说,幸许我能相帮一二。”
许大娘听她直问,燥得红了脸,把眼中的泪忍了回去,低声道“我真是张不了这口,不瞒小娘子,大娘想着小娘子嫁衣,不如托给我来做,我虽然岁数大了,眼睛不好,手也躁了,比不得年轻的时候,太细致的花样也已经做不得。但还是要说托大的,倒还是比得小娘子的手艺。”说这话,许大娘自己也觉得羞惭,但既说了,还是续道,“我老了,三子三女,娶的娶,嫁的嫁,倒是都团圆了。小孙孙,小孙女一个个蹦出来,虽热闹,人一多嘴也多,要衣要食,少得了哪样我平日也只绣些简单的帕子、扇面换些银钱,到底还是紧巴巴的。小娘子这番出嫁,夫家这般看重,嫁衣简单了小娘子脸上也不好看,所以我想着”
何栖想了想,说道“大娘既说掏心窝的话,我也不与大娘外道,大娘亦知道我家中底细,虽不至于少衣少食,却也不是富贵人家,平日也需计算一二。阿爹心疼我,先前也托卢婶婶去打听了绣坊的嫁衣,最次的也得四五两,上等的更是天价,百两都有,实非何家能够消受。虽说嫁衣为重,也不过穿个一天,我实不愿费这些银钱。”
“不需这么多。”许大娘连忙摇手,道,“绣坊再次的活计,我也吃不消做了。小娘子若是愿意只给一二两的”许大娘知道自己也是强人所难,这话怎么也接不下去。
何栖也不忍见她一把年纪无地自容的模样,道“大娘无须如此,谁家没有个不趁手的时日。那便劳烦大娘为我绣花样,只一样,嫁衣的披帛却是备好的,大娘只看着挑些相衬的花色。”
“使得使得。”许大娘喜得连连应下。“小娘子素来心善,老天保佑小娘子将来夫妻和美,子孙满堂。”
她一拭眼角的泪,笑道“前头卢娘子怕是忙得脚后跟不着地,我去帮她去。小娘子在房中,做自己的里衣,这却要娘子自己动手,也不需多精细,只在衣角领口绣些花草就好,再不得,连枝纹也是使得。”
何栖看她欢天喜地得走了,想着许大娘先时也不曾开这个口,八成是亲见沈家送来的聘礼,心里有了底,这才求到她头上。她们勉强也算得师徒一场,许大娘往常也是好强的人,想是家中着实艰难,这才忍羞厚颜地来要活计。将嫁衣并好条披帛包了一个包袱,又把装了三两左右的碎银的荷囊塞进里面。
何栖不知道,许大娘回家后见她竟给了三两银钱,狠狠地哭了一场。
外间何秀才让食手拿剁肉刀剁了一条猪后腿,羊也只切了一半,以作宴中的大菜,其余却让带回沈家。
施翎不肯,只说回礼太丰,与沈拓不好交待。
何秀才道“他要怪你,你只让他来见我,家中人少,多了白放着坏了。”又将脸一板,“长者为大,你一个小郎君只管听我的。”
卢继知道何秀才不说虚话的,帮腔道“阿翎便依何公的。”
施翎冲着卢继扔眼刀“卢哥哥做了好人,回头挨骂的还是我。”
何秀才笑了“大郎骂你,你也来与我说,我帮你骂他。”
卢继哈哈笑“阿翎可是找了靠山了。”又对何秀才道,“何公,这小子是个直愣的,你这样说他可是要当真的。”
何秀才今日高兴,笑着抚须“我也是说真。”
施翎冲着何秀才一揖到底,笑道“阿翎今后可全赖何公照拂。”
何家备的宴四荤八素六干盘,又配着泉酒。食手也是做惯家宴的老手,见主家大方,用起料来也不含糊,做的菜色香味俱全,宴中个人俱吃得心满意足。独陈家连吃带拿还不足意,又到厨间看有什么可家拿去的肉菜。
卢娘子看得又好气又好笑,陈家娘子一靠近又是一身臭味,不知几日没洗澡。心下厌烦,索性何家也不在意这个,便将剩鱼给了她打发了事。却不知陈家娘子身上的臭味是自己儿子干的好事。
卢继施翎等人吃好宴,又喝了酒,这才带着何家回礼回转沈家。
这猪只切一条后腿,乍一看还似全乎,大简氏傻了眼,心里直嘀咕怎得一只猪送去又一只猪抬回来何家怎么没收等进了门才知只切一条腿,逮了施翎就是一通责骂。
施翎抱头跳脚“是何公不肯收,我有什么办法。何公还说了,大郎生气只管去找何公。”
沈拓算是了解了几分何秀才的行事,倒是半句话都没说,只是笑“何公想来很是喜欢阿翎。”
大简氏嘴上抱怨何家客气,眉梢眼角却很是高兴,因小见大,可见何家也是个大方,那些个计算的,说不定只回一条猪腿回来。道“还叫何公,都纳征下聘了,该叫岳父大人了。”
施翎也点头,私下又对沈拓道“哥哥这门亲结的应是错不了,我看何公行事大方,人又慈和,哥哥送出的聘礼少不得到时要原样带回,还添上许多。”
沈拓笑“既要做一家人,算计这些做什么。岳父和嫂嫂都是很好的人,你日后与他们处久了自然知道。”
施翎拿眼看沈拓,心内道说得你与何公何小娘子处过多日似的。
晚间沈家摆宴,众人又是了一阵热闹,喝酒打赌,都是青壮郎君,兴起还在院中缠斗起来,直看得施翎站在桌子上叫好,又灌了沈拓许多酒。
齐氏满心想与儿子说话,偏偏沈计挤在男桌那,只避着齐氏走。
众人直闹得圆月半悬这才兴尽而归。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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