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面对沈寻这个突然出现又准确叫出了她名字的陌生人,年轻的母亲没有半点惊疑,只是用狠戾的目光瞪着沈寻,声音就像是一条恶狼“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让开。”
沈寻心中波澜不惊,发现自己甚至都已经不会再为了这种事叹息了,于是面上的神色也越发冷淡“我不会让开的,因为帮助一个弱小的孩子从来不是多管闲事。”
沈寻心里对人类幼崽从来无感,也从来没法生出普通人见到幼崽时的爱怜之心。可要让沈寻生生看着恶犬咬断孩子的脖子,他也是绝对做不到的。
“你懂什么”年轻的母亲厉声道,“你以为你在帮助他吗不,你是在拖累他他注定要成就伟业,他现在遭受的一切磨难都必定会得到回报如果他连这一关都过不了,以后他又要怎么攀登至更高的地方你阻止了他的磨难,就是阻止他的进步,就是在阻碍他的前路就是在要他的命”
沈寻听了,只是摇头“别卷了,命要紧。”
年轻的母亲一愣“什么”
“就是不要再继续鸡娃了,逼迫孩子前,先想想你自己的基因有没有那个水平。”
“你到底在说什么”年轻母亲不懂鸡娃是什么意思,但她却能听出沈寻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埋汰之情,脸色越发难看了。
沈寻面对神态恐怖的年轻母亲,依然不疾不徐,耐心解释“所谓的鸡娃,简而言之就是望子成龙走火入魔,将自己做不到的一切都放在孩子身上,逼迫孩子替自己完成愿望。你这样的情况其实并不少见,不过你的症状又比普通的鸡娃严重多了,其中还掺入了被迫害妄想症,所以才会把孩子逼到这种地步。要让我说,我建议你与其把时间花在鸡娃上,不如先去看个心理医生。”
年轻母亲勃然大怒“你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外人,怎么敢对我的行为指指点点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他好他有这样的天赋,这是他天生就该走的路他现在不走,以后也会走,但等到了那时,他就会落于人后、再没有希望追那些人了他分明有神灵赐予他的天赋,你却叫他荒废懈怠”
沈寻依然摇头看,不就是鸡娃的那一套
沈寻依然是温吞语调,但话语却气得死人“没错,你说得对,我的确是外人,比不得您这样亲手将自己孩子送给恶犬的好妈妈,但是哪怕是我这样的外人也知道,孩子是不能这样养的。无论是父亲也好母亲也好,你们都只是将孩子带来这个世界的人而已,而不是拥有孩子主权的人,所以还请你不要将自己看得太高,更不要做出侵害公序良俗的事。看,我早已经知道你没有人性了,所以我并不拿人性要求你,我是在以法律警告你。如果你要做旁的,我的确不便插手,但像现在这种事”
沈寻头也不回,将那只艰难爬起来试图偷袭的恶犬狠狠砸回地上,坚硬的木枝指向恶犬“这样的事,你过界了。”
年轻的母亲冰冷看着沈寻,落了满肩的长发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道不同不相为谋,到了这一刻,这位母亲已经不想再跟沈寻说任何多余的话了。
“让开”她声音阴冷,“这是最后一遍。”
沈寻依然摇头。
他知道这件事应该不能善了了,也还好,无论现实也好游戏也好,他对这位母亲从来没有过敬意,因此在对方面色变得越发恐怖的时候,沈寻主动向她走了过去。
俗话说,先下手为强。总之先拿出自己砍海怪的气势把人揍一遍吧
沈寻刚向前迈步,身后,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你为什么要来”那个有着熟悉面容的孩子定定看他,“你明明很讨厌我的,为什么要来那一次,你站在墙外看我,你讨厌我为什么这一次你要站在我面前”
沈寻懵了。
站在墙外看他什么时候难道指的是二十多年前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
可那时候那时候这孩子才两岁吧两岁的事他都记得
哦,对,差点想岔了,这里并不是现实,这些人也不是真人。这里的一切,都是以现实世界的信息为基础,以他的记忆为框架而搭建的一个大乱斗游戏而已,甚至带着股关公战秦琼的荒诞意味,所以他完全没必要想太深,遇到nc发言和过场动画时,点个ski就行了。
沈寻礼貌拿开小孩的手,礼貌向他点头“别想太多,哪怕在这里的是个狗崽我也会救它。”
或者说,如果毛茸茸的幼崽被这样对待了,沈寻的态度还会更好些,至少要抱怀里撸两把。
但沈寻过分直白冷淡的话语,对孩子而言像是奇耻大辱。
他愤怒地瞪了沈寻一眼,蓦然伸手推了沈寻一把。
“我的事,我自己来,不用你帮忙”
这个孩子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大,沈寻猝不及防竟被推了个踉跄。
离奇的事发生了
在这一推下,沈寻竟有瞬间的失重感,就连脚下的步子都有些立不稳,踉跄了好几步后,这才重新站稳。然而到了这时,沈寻抬头一看,愕然发现自己似乎ski过头了,竟直接跳到了另一个场景。
而在这个场景中,无论是那栋记忆中“阖家欢乐”的房子,还是意料之外的巨大狗笼,又或者是自卑又自傲、年幼又成熟的孩子,都在刚刚那眩晕的一瞬间消失不见,唯一留下来的只有一个人章静姝。
四岁的章静姝。
这是一间昏暗的房间,没有开灯,也没有开窗,只有一缕来自客厅的灯光,透过虚掩的房门,斜斜落在惶恐颤抖的四岁女孩的脸上。
她躲在被子里,用柔软的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好像这样就能汲取全世界所有的温暖与勇气,就可以将来自客厅的惨叫声隔绝在身外。
“啊啊啊啊我的头好痛啊,我的头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老公,求你了,求你了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小柔,你冷静点,撑住,我马上找到止痛药了,你撑一下”
咚咚咚的闷声响起,又沉又狠,直教人听得毛骨悚然。
哪怕旁人已经清晰听到了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但撞墙的声却一直不停。
“小柔,别这样你冷静点马上就会过去的,不要这样”
“我撑不住了,我受不了了求你了,老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杀了我啊”
“别这样小柔求你别说这样的话你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的”男人的声音哽咽。
但女声却越发疯狂“不会好的,永远都不会好的这是章家人的宿命,永远都是这样杀了我吧老公,你不是爱我吗杀了我杀了我啊我再也活不下去了,我再也不想活了”
紧接着,又是反复的呵斥与痛哭,客厅一阵杂响。
直到痛苦渐渐歇去,客厅彻底安静下来,孩子也终于停止了发抖,走出被窝,小心翼翼地来到客厅对上了客厅男人的眼睛。
男人显然没想到孩子这时候还没睡去,并且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中。他的脸色很难看,也很难堪,但在这时依然勉强自己向孩子露出笑容,道“静姝,怎么还没睡”
孩子看了看男人怀里昏睡的母亲,又看了看这个男人,怯生生问道“妈妈还会好吗”
男人面露痛苦神色,但依然在笑着“一定会的。”
“但妈妈很痛苦”
“”
“妈妈一直在求爸爸。”
“”
“为什么爸爸不杀了妈妈为什么要让妈妈一直这样痛苦”
男人沉默许久,惨笑道“你不懂,静姝这是爱。”
孩子垂下眼,像是明白又像是没有明白。
她低着头回到客厅,关上房门。
咔哒。
房门一开,一关。
天色一黑,一亮。
等到孩子再打开房门时,她已经六岁了,而这一次,客厅里却只剩下了痛苦哭嚎的女人一人。
女人形容枯槁,瘦得可怕,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隐约渗血,一双眼睛里透露出疯狂的意味。
她在打电话,并疯狂地痛骂电话那边的人。
“陆怀亦你好啊,你好啊,才不过八年,你就要离开我了”
“”
“对不起没错,你当然对不起我当年你信誓旦旦说要跟我一生一世永不分离,现在才不过八年,八年而已”
“”
“什么受不了了借口都是借口难道我从前没有告诉过你吗难道你是第一天才知道我的家族遗传病吗你说想跟我永远在一起,要和我一起克服所有困难,要用爱来陪伴我的一生但现在才过了八年陆怀亦八年而已”
“”
“陆怀亦你怎么不去死我恨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啊啊啊啊”
也不知那头说了什么,女人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用力将手机摔在墙上,砸得稀烂。
她发疯般地尖叫着,许久之后才脱力坐在地上,无声痛哭。
孩子看着这一切,不发一言。
这一次,她不会再像四岁时那样,害怕得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了。
她甚至主动向前,靠近了这个总是尖叫癫狂的母亲。
“妈妈。”她轻声唤着。
女人默默流泪,没有回应。
“妈妈,爸爸不会回来了,对吗”
女人终于抬头,恶狠狠看她。
孩子道“为什么我们不在爸爸离开我们前先离开他为什么要让自己这样难过”
女人开口,声音嘶哑“你不懂这是爱。”
孩子像是懂得了什么,又像是越发不明白了。
她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咔哒。
门关上了。
待到门第三次打开时,她十二岁了,长相可爱,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但她的眼睛里却隐约可见一种潜藏的疯狂。
她出门了,第三次出门,第三次来到客厅。
而在这里,有女人近乎癫狂的哭声和几乎淹没客厅的恐怖血迹。
但面对这样的一切,孩子并未惧怕,而是再一次走到了女人身边。
女人发觉了孩子的到来,蓦然抬起她沾满鲜血的脸,用力抓住孩子,神色似哭似笑。
“我只有你了静姝,静姝我只有你了”
“静姝,妈妈爱你啊永远都不要离开妈妈,好不好”
“答应我,快答应我啊”
十二岁的孩子看向客厅中仰面倒下死不瞑目的父亲,又看向满脸鲜血神态癫狂的母亲,最后看向对方深深掐入自己皮肉的指甲。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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