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瞬千里

    宫梧桐满脸菜色。

    明修诣以为师尊不信自己, 再三强调,甚至都要赌咒发誓了。

    宫梧桐将脚腕明修诣腰上一踹,微笑着说“行了, 没你事儿了, 继续稳固你道心去吧。”

    后面“稳固道心”四个字,他说出来几乎将后槽牙都咬碎了。

    明修诣没听出来宫梧桐的幽怨, 见宫梧桐腿上的符文消散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恭敬行礼。

    正要离开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云林境抱着剑过来了。

    他不知道在外面听了多久, 眸子弯弯,心情看起来意外得好。

    明修诣正要行礼, 云林境一抬手示意免了,态度对明修诣罕见地温和了些“你两个师兄都满山跑着玩去了, 你为何不去”

    明修诣有些云林境为何会过问自己这等小事, 往常这位九方宗宗主可是连个眼神都不舍得给他的, 但他还是乖乖道“今日的功课还未做完,不敢贪玩。”

    云林境笑道“勤学不厌, 不错。”

    明修诣“多谢宗主称赞。”

    “你师尊是我大师兄, 你自然不必叫我宗主。”云林境说,“叫师叔。”

    明修诣愣了一下, 才从善如流道“二师叔。”

    云林境满意地看着明修诣, 又指点了他几句才让他离开。

    宫梧桐在一旁抱着膝盖生闷气,还有些微胖的脸颊都鼓着,看起来极其不开心。

    云林境坐在一旁,掀开宫梧桐的衣摆看了看小腿上逐渐消退的符文“这是谁给师兄下的”

    宫梧桐拿脚踹他, 故意阴阳怪气地喊他“不劳二师叔费心了。”

    云师叔无奈看他“别闹脾气了。有人既然想将这种阴毒术法放在你身上, 定不是什么善茬, 上回江巳”

    他话音一顿,大概想到了不好的事,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将师兄抓去,似乎只是为了心头血,但这个大费周章的术法肯定不会像当年那样简单。师兄这些年还曾和别人接过怨吗”

    宫梧桐哼唧着说“我这些年得罪了多少人哪里数得清,这么多想要我命的,我哪儿记得啊”

    云林境不赞同地看他“师兄。”

    宫梧桐不喜欢被别人束缚着,当即又踹了他一脚,比他还有理,趾高气昂道“师什么兄你见哪家的师兄总是被师弟管着的瞎操心什么,有人想要我的命直接来拿就好了,我等着。”

    云林境见他实在不想多说,只好幽幽叹息,转移了话题。

    “那师兄身上的符怎么办”

    宫梧桐此时已是十岁左右的模样,他拧着眉爬起来在床榻上翻了半天终于翻到了一串佛珠“这些年我爹下符的目的全都是想让我静心修行,我估摸着闭关念几天经就能回来了。”

    云林境古怪道“师兄还真是熟练。”

    宫梧桐“那是。”

    他都被罚惯了。

    云林境不打扰他修行,正要走又想到了什么,从袖子里拿出来一枚孔雀翎耳饰递给宫梧桐。

    宫梧桐那花里胡哨的孔雀翎被他扔了,瞧见这个雪白的孔雀翎耳饰,微微挑眉“这是不逐身上的毛”

    “嗯。”云林境点头,“他这几日才刚做成,还嵌了个阵法上去,本来是要亲自给你送来,但妖族出了些事,他急急回去了。”

    宫梧桐接过来,左右看了看,觉得这耳饰都这么素了,宫确应该不会骂他。

    他美滋滋地戴上了,一边揽镜自照一边随口道“妖族出什么事儿了”

    云林境“你也知道,妖族没一天安分的,总有小妖撺掇着篡位。不逐又是那副不成大器的德行,若不是有孔雀传承,他大概早就被篡位成功了。”

    宫梧桐满意地将镜子放下,闻言摸着下颌“那明日我又有好玩的东西了,唔,不知道这次是什么妖。”

    花不逐虽然是个花心大萝卜,但修为却是妖族数一数二的,每回有妖修前去篡位,第二日宫梧桐总能得到一堆灵物,什么孔雀大妖的尾羽,白蛇的鳞,灵鹿的鹿角,等等奇奇怪怪的东西。

    宫梧桐若有所思,问云林境“你说现在是春日,不逐能不能给我搞来妖狐的内丹,让我唔。”

    云林境大概猜出来他要说什么了,一把捂住他的嘴,一字一顿道“师兄,该修炼了。”

    宫梧桐“”

    宫梧桐瞥他一眼,只好不说了。

    好在他口中的清心咒还没碎,否则肯定跌回娃娃。

    宫梧桐跑到禅室去参禅念佛。

    果然如他所料,他只是静心念了一晚上的佛经,原本十岁的身体便慢慢长大了些,宫梧桐满意地点点头,觉得他爹还是很好懂的。

    宫梧桐看了看外面初升的朝阳,伸了个懒腰将手中青玉佛珠随手挽到手腕上,打算休息休息再继续修行。

    红尘苑的门突然被人打开,宫梧桐瞥了一眼,发现一大清早的,那日理万机的秋却蝉到了。

    他应该是刚出远门回来,风尘仆仆,手中还有一个储物袋。

    “师兄。”

    宫梧桐朝他招招手,示意他来禅室。

    秋却蝉眉目间有些疲色,但依然精神十足,刚一坐下就喋喋不休“师兄这是又被圣尊罚了哈哈哈我刚来九方宗时师兄应该也是这么大,脸还胖乎乎的”

    宫梧桐瞥他“小时候脸胖一点怎么了,长大后身段样貌能勾魂儿不就成了你小时候瘦成竹竿,现在不照样丑得没有女修愿意嫁与你”

    在宫梧桐心中,除他一家三口之外,三界其他人都丑得人神共愤。

    并不丑的秋却蝉为自己辩白“女修不愿和我结为道侣是因为我是剑修,并不是我丑。”

    宫梧桐懒得理会他这种废话,道“我要的药找齐了吗”

    “哦哦哦,差不多了吧。”秋却蝉将储物袋递给他,道,“你要的十七种药,我只找到了十五种。「秋月鳞」小师弟那儿有,过几日会从莲画道送来。还有一样「昭阳髓」,唔,我最近探到莲画道五日后会有拍卖,但价太高,恐怕抢不到。”

    宫梧桐拿出小扇唰地展开给自己扇了扇,懒洋洋道“还没有我买不到的东西。”

    秋却蝉却皱眉“但这要价未免太贵了些,且一滴昭阳髓只能入药一次,您用了一次后下次怎么办,师兄要不换种好找的药”

    宫梧桐摇扇子的手一顿。

    千仞学府的钟声响起,红尘苑偏院,三个徒儿又急急忙忙叽叽喳喳冲出红尘苑,越既望嘴里骂骂咧咧,大概是在斥责明修诣没叫他早起。

    宫梧桐看着三人离去,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在天机中,能医治宫梧桐最好的药,便是这三人的魔息。

    天机不可违,宫梧桐就算再想活,也必须等到十年后。

    就在宫梧桐沉思的时候,秋却蝉已经叨叨叨开始其他的话题了,他那张嘴根本闲不下来,叨逼叨逼像是蝉鸣似的十分聒噪。

    “师兄您这副尊容到底要怎么办才能恢复啊,要不您去求求圣尊大发慈悲呗。我方才过来时瞧见圣尊了,他似乎打算要离开九方宗,要是你永远这样那可怎么办啊”

    宫梧桐将小扇一阖,冲秋却蝉一点,秋却蝉立刻像是被掐住喉咙的鹦鹉,嘎嘎两声,说不出话了。

    “废话少数。”宫梧桐懒懒道,“让小师弟别费心送秋月鳞了,我五日后亲自过去莲画道,到时候一起拿来。”

    秋却蝉劈手夺过他的扇子,注入一道神识。

    小扇苦不堪言地又明明灭灭好一会,才显示出密密麻麻的一堆字。

    宫梧桐看都不看,打了他脑袋一下,没好气道“碎嘴子,以后少和你二师兄一起玩,把他带得越发唠叨了。”

    秋却蝉冤得死去活来,云林境的唠叨和他可没关系。

    宫梧桐又修行了半日,身子终于勉强变回二十多岁的样子。

    宫确已经办完了事,缓步来到红尘苑。

    宫梧桐见状连忙乖巧地道“爹爹晨安。”

    宫确淡淡道“以后还胡思乱想吗”

    “那肯定不了。”宫梧桐能屈能伸,在宫确面前毫无尊严,什么话好听说什么,“我以后肯定心如止水,摒弃所有世俗,一心参禅礼佛,不给爹丢人。”

    宫确心想你给我丢的人还少吗

    但自己儿子的本性宫确还是最清楚的,他无声叹了一口气,道“你若长此以往这般惫懒,心魔易生,难道你真的要随嫌明修魔去不成那苦你能吃得了吗”

    宫梧桐也知道自己修魔后肯定没好日子过,垂着脑袋蔫哒哒的“不能。”

    宫确“那你还”

    宫梧桐指天,满脸认真“我以后肯定好好清修,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宫确看了他许久,轻轻移开视线,随意一抬手,一抹流光从他袖中窜出,接着整个红尘苑被震得轰然一声。

    宫梧桐抬头望去,发现玄斋门口的那块石头正立在他院中,上面宫梧桐写的「天道聒噪,既容又则」八个字龙飞凤舞,肆意不羁。

    这本该是一桩要挨打的事,宫梧桐却一反常态半分心虚都没有,他跪得直直的,认真道“我又没说错。”

    他说完这句要挨揍的话后,面上不显,心里却怂得要命,唯恐宫确又给他来个什么稀奇古怪的符。

    不过宫确根本没看他,微微仰着头看着那桀骜张狂的八个字,沉默了半天,才轻声道“或许吧。”

    宫梧桐一怔,茫然看他。

    或许吧

    或许什么

    或许,这八个字是对的

    宫确没有再多言,走到宫梧桐面前伸出手抚着宫梧桐的头,轻声道“你确定不要用控梦入睡”

    知道宫确要走,宫梧桐也有些不舍,他张开手抱住宫确的腰,感觉鼻息那清冽的檀香,闷声道“那对神魂有损。”

    宫确的手更轻柔了“你不想安稳睡个觉吗”

    宫梧桐没说话。

    他想的。

    宫确心尖一软,将他扶起来,温声说“你那小徒儿身负寒冰灵种,你若是将其引导结婴,试试看让他入你的梦。”

    宫梧桐愣了一下,回想起自己梦中那自导自演的三个徒儿争抢师尊的羞耻戏码,立刻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他在徒弟面前还没那么放得开,暂时还是要脸的。

    宫确淡淡道“又没让他入你的美梦。寒冰灵种融于内丹,若是修为到达至臻之境,甚至连时间都能冻住。”

    宫梧桐还在想梦中的事,在宫确和他说正事的时候,竟然又变小了两三岁。

    宫确“”

    宫确眼底的柔情顿时冻成碎渣,他冷冷道“梧桐。”

    宫梧桐立刻回神“啊梧桐,梧桐在呢。”

    宫确看起来又想给他画符,但瞧见他苍白的脸色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好好修行。”宫确道,“我下次过来之前不会提前告知你了。”

    宫梧桐吓得脸更白了,那他哪来的时间去消灭罪证

    宫确转身便要离开,宫梧桐心有不舍,可怜兮兮拽住他的袖子“那爹下回过来之前,也让娘亲一起过来吧,我想她了。”

    他心中盘算着呢,若是纵雪青过来,自己哭一哭闹一闹,宫确肯定不会罚他,甚至圣尊大人还有可能被护犊子的纵雪青骂一顿。

    宫梧桐算盘打得啪啪作响,眼睛却依依不舍看着宫确。

    宫确的心又软了,轻轻点头“好。”

    宫梧桐这才露出一个笑,乖乖将宫确送走了。

    神识外放三百里,直到确认宫确真的彻底离开九方宗后,宫梧桐方才还有些伤感的脸瞬间变得喜气洋洋,将身上的白袍随手一扔,“哈”的一声冲回了房间。

    他将华丽奢靡的紫袍换回来,腰上绑着绣着金线和海棠花的腰封,香囊吊坠五花八门全往身上挂,最后美滋滋地将昙花插在脑袋上,像是一只开屏的花孔雀,风骚万千地拎着酒坛打算出门去喝酒。

    只是刚一出门,宫确圣尊一瞬千里,又因重要之事转道回来叮嘱宫梧桐。

    “明修诣那寒冰灵种极难修炼,结婴时恐怕会有九道天雷,到时你”

    宫确的声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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