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小说:女宦 作者:江南梅萼
    “你在威胁朕”这次慕容泓真的被激怒了,搁在书桌上的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

    因为跪着的姿势,长安不得不仰视坐着的慕容泓,但那双眼可没有因为这高度的差异而减弱半分气势。她眉形原本就直而飞扬,再配上底下那双锋锐明亮的长眸,别说奴才,便是皇亲国戚世家大族家的二世祖,也鲜有这般桀骜不驯的眉眼。

    长安注视着慕容泓,良久,唇角忽而弧度极小地弯起,微微笑了起来。

    这一笑似挑衅似无奈,还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荒芜和空洞。慕容泓看在眼里,心头就似被人小小地揪了一把似的,隐隐生疼。

    “陛下,您在跟奴才说话吗”长安问,“这是您该对奴才说的话吗”

    慕容泓眉头微拧。没错,这不是一个皇帝该对奴才说的话。如果一个奴才让皇帝觉得被威胁了,下一步绝对是直接拖下去杖毙,而不是向他求证“你在威胁朕”

    见慕容泓目光纠葛却不说话,长安继续道“陛下,您也发现了是您先不把奴才当奴才,奴才才敢在您面前放肆的。您要管教奴才,首先得摆正您自己的位置。”

    慕容泓愣了一下,紧握成拳的手渐渐松开,盯着长安道“绕来绕去,原来你真正的目的在此。怎么想借此激怒朕将你调离御前,你亲口提出的赌约便可以不作数了么怕输”

    “输奴才即便会输,也绝不会输给一个不懂爱的人。陛下您或许知道怎样去宠一个人,但您不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

    “朕不知道,你知道”

    “奴才也不知。但如果奴才爱一个人,就绝不会去怀疑他。而陛下您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慕容泓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

    “您昨夜为何不放奴才离开真的怕打雷需要人陪还是担心奴才独自行动会有危险抑或因为奴才没有向您禀明行动方向与目的,您心生疑虑,才故意阻挠”长安原本充满侵略与挑衅的目光不知不觉柔和下来,看着慕容泓一字一句道“陛下,奴才清楚您不是会感情用事的人,所以奴才确信,真正的答案是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是答案,却并非唯一的答案。慕容泓心中一阵窒闷,因为眼下的情势根本容不得他去解释。

    “陛下,您是帝王,多疑,能让您将自己保护得更好,在这一点上,您没错。奴才确实不该拿针扎您,但奴才并不后悔昨夜自己的所作所为。至少那会让您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有风险的,风险就在于,感情会让一个人的胆量无限放大,而您永远无法得知,一个人的胆子,究竟能有多大。奴才天生是个刺球,您使唤奴才不要紧,但您若将奴才捧在手里,您会疼的。”长安说完,便垂下了眼睫。

    她原本跪得一肚子怒火,只想用最激烈的言语与他大吵一架的,然而到头来,却还是选择了这种类似劝慰一般的和缓方式。

    大吵一架有什么用呢谁会因为一次吵架而改变他,还是她都不会的。

    她的最终目的不过是让他来正视她与他之间的矛盾,双方都保持理智,才更有利于问题的解决。

    “所以,事到如今,你还是宁愿得罪朕,也不愿坦诚相告,昨夜,到底做什么去了”慕容泓问,语调听不出喜怒。

    长安再次抬眸看他,眼中无喜无怒,平静道“陛下,您若承诺从今往后对奴才撂开手,奴才也能承诺从今往后对您再无隐瞒。”

    “你觉得这是你能做主的事”见她话题又回到这上面,慕容泓心中尚未平息的怒火噌的一声又燃起来了。

    长安捋起袖子,将缠着布带的手臂给他看“陛下,奴才昨夜被歹人划了一刀。但如今奴才浑身上下最痛的不是这道伤口,而是,这里。”她摸了摸自己的膝盖,“一个比敌人更能让奴才痛的人,您让奴才怎么去喜欢您这么忙,又何必再在奴才身上浪费时间呢”

    慕容泓呼吸哽住了,他不知道这样跪在地上会有多痛,事实上,从小到大,他就没怎么向人下跪过。原来,竟会比刀割更痛吗

    “你起来。”僵滞了一瞬,他微微侧过脸,避开与她视线相对,道。

    长安不动,只微微笑道“陛下,您想知道奴才喜欢什么样的人吗”她本不想吵架,但看他这模样,她的怒气来得毫无征兆。

    慕容泓回过脸来看她。

    “您过来,奴才告诉您。”

    慕容泓觉得眼下讨论这个话题并不合适,但,他到底还是站起身,走到长安面前。

    即便到了此时此刻,她喜欢什么样的人,他还是想知道。

    他站着,她跪着,他欲伸手搀她起来,又恐她蹬鼻子上脸,遂蹲下身子以便听她说话。

    不料她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用力往前一扯。

    他身子被她带得往前一倾,双膝着地跪在了地上,与她四目相对。

    看着他满目错愕,她淡淡道“就是这样,能与奴才一起站着,却绝不会让奴才独自跪着的人。”

    慕容泓怔了一怔,倏然起身。

    “放肆”他怒斥。

    就算不将她视作奴才,她这种行为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若他连这都能容忍,不难想象,后宫干政也就在不远的将来了。

    长安不做声,看着他发怒。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很平静地面对这一切,直到她发现自己心底忽然涌出一股无法言喻的难受。

    “前朝后宫,谁敢让朕如此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昨夜用针扎他,今日又让他下跪,若不是看她神色尚清明,他简直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被人下药了就如当初的钟羡一般,迷失了本性

    “当日陛下为了救奴才,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今日不过跪了一跪,如何就暴跳如雷了”长安问。

    “原来如此。追根究底到底还是朕的错,不该”慕容泓被她气晕了,急怒之下口不择言,却又在话将出口之时急忙打住。心中却又清楚,此时打住,与说出口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

    他转过身手抵书桌,背对着长安纠结地闭了闭眼。

    “陛下不必后悔,只要您不杀奴才,奴才迟早报您的救命之恩就是了。”长安不知道自己在说这话时,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了一抹自嘲的弧度。

    “你出去。”慕容泓脑中一团乱麻,再继续这场谈话他怕自己会失控。

    “是。”长安试了好几次,才堪堪从地上站起来,麻木地迈着刺痛而僵硬地双腿退出了内殿。

    慕容泓回到书桌后坐下,双肘支在桌沿,困扰地伸手捧住了自己的头。

    长安原本想去太医院找许晋的,但膝盖那么痛,走到太医院还是太过勉强,于是她转身回了东寓所。

    昨夜没有睡好,反正今天慕容泓大约不会想再看见她了,所以她索性脱了衣裳上床补眠。小臂的伤口处还在胀胀地疼,膝盖也在刺刺地疼,但她委实太困,一时便顾不得了。

    谁料这一睡下去,她就没能自己醒来。

    长福来给她送晚饭时最先发现异常,敲门没人应。他没这个胆子破门而入,于是去找了褚翔。

    褚翔一脚踹开门,两人进入房内,发现长安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安哥,安哥。”长福点亮蜡烛,过去推了推床上的长安。

    长安有了些反应,睫毛颤了半晌,却始终没能睁开眼。

    褚翔觉着不对,伸手一试她额头,滚烫。

    “快去太医院请大夫,她发热了。”褚翔道。

    “哦。”长福听说长安病了,不敢耽搁,转身跑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许晋跟着长福匆匆来到东寓所长安的房里,掏出帕子拭了拭额上热出来的汗,便开始为长安搭脉。

    诊过脉后,他又看了看长安的眼睑与舌苔,然后问长福与褚翔“她最近是否受过伤”

    长福与褚翔面面相觑,褚翔道“没听她提过。”

    “许大夫,安哥的病与受伤有关吗她今日被陛下罚跪,膝盖大约受了伤,您要不给她看看”长福在一旁试探道。

    褚翔闻言,瞪了长福一眼。长福讷讷地闭上嘴。

    许晋也无心与他计较,照例先从四肢开始检查长安有无受伤,结果刚撸起她右臂的袖子,便见小臂上绑着一圈洇血的布带。

    许晋动作轻柔地解下那圈布带,看到她手臂内侧那道已经开始红肿化脓的刀伤时,眉头一蹙。

    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御前听差,长福也学会察言观色了,见许晋脸色微变,立刻问道“许大夫,安哥这病情,严重吗”

    许晋道“不容乐观。”

    作者有话要说乌梅最近的心情就跟安哥一样苦闷,亲们原谅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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