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莲溪寺以北甜水巷的一处宅院里,北面靠东的厢房内,一位幕僚模样的中年男子刚用过午饭,酒至微醺,正准备上床赴一场好梦,耳旁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啊进来。”他道。
一名仆人匆匆进门,道“先生,不好了,刚得到宫里的消息,说是郭晴林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中年幕僚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失踪了,卫尉所都已经介入调查了。”仆人道。
“失踪,好端端的他怎会失踪呢”幕僚在桌旁坐下,沉思。
仆人着急,道“先生,您先别琢磨了,赶紧去找三爷。若是郭晴林有个好歹,那罗泰”
幕僚陡然一惊,酒都醒了大半,这才想起如郭晴林那般身份的太监,能是随便失踪的么,只恐八成已经遭遇不测。
他腾的站起身,道“你说的对,快,现在就去找三爷。”说着直往门口奔去。
“先生,带上大氅,外头可冷着呢”仆人一边说一边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了幕僚的大氅,一转身,却见幕僚已然打开门,而门外赫然站着一个身着黑斗篷的人。
幕僚呆呆地看着那个黑斗篷,直到他伸手扯下落满了雪花的风帽,露出脸来。
“罗泰”幕僚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反应过激,他定了定神,讪讪一笑,问“你这会儿怎么有空过来用过饭了吗你右手不方便,怎不好好在房里休息”说到右手,幕僚下意识地往罗泰右手看了一眼,一看之下舌头便似被冻住了一般,再说不出话来。
自罗泰右手被废后,他一直视自己的右手为累赘,前两天他突发奇想,自己将自己的废手砍了下来,命人打了个上面带有利刃的可以套在断腕上的铁罩子。
而今,他的右腕上就套着这个罩子,但是按时间推算,他的断腕绝对还没恢复到可以套上这个罩子而不疼的程度。
想起他为何要套着这个铁罩子过来,幕僚顿时紧张地咽了口口水,面带惧意地后退两步。
罗泰迈进门槛,面无表情道“说起右手,我还真是为右手的事来的。我发现自己埋在屋前树下的右手不见了,你瞧见了么”
随着他的步步逼近,幕僚步步后退,他看着他雌雄莫辨的面孔,那双眼睛平日里分明给人一种女人般明眸善睐的感觉,但此刻,却阴毒得像是这世上最致命的一条蛇。
“你别激动,有话好说,那手、手的事是三爷同意的,我们都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幕僚有些结巴道。
“三爷同意的,那么是谁向他献的策呢”罗泰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步调,脸上也至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可越是如此,越叫人胆战心惊。
“你心里也清楚,皇帝马上要亲政了,若是长安不除,三爷在宫里多年的经营,我们这么多人的心血都可能毁于一旦,就目前的情况下,没有人比郭晴林更适合动手。可如今连你都驱使不动他了,我们才出此下策的。也没让他亲自动手,只让他把人骗到绛雪轩就行了,我也没料到这么简单的事他都做不到。”幕僚边解释边后退,不料被身后的凳子一绊,跌倒在地。
罗泰蹲下身,左手按住他的胸膛阻止他起身,问“怎么跟他说的”
幕僚看着他垂在一旁的带有利刃的铁罩子,呼吸急促战战兢兢道“就、就告诉他在皇帝大婚之夜把长安带去绛雪轩,如果做不到,就把你的另一只手也砍下来送给他。”
罗泰闻言,微微笑了。
幕僚被他笑得骨子里发凉,忙道“只是、只是骗他而啊”话还没说完,罗泰抬起右手,铁罩子上的利刃一下扎入了幕僚的肩头,幕僚一声惨叫,吓得一直呆立一旁的仆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的徒弟,也是你们这帮渣滓有资格欺骗的么”罗泰一边面无表情地说一边刀刀见血地刺,扎得幕僚杀猪般惨叫。
那仆从在一旁看着这血腥一幕,直吓得心胆俱裂,又见罗泰似乎无暇顾及他,便偷摸地爬起身来,屁滚尿流般冲出门去跑了。
片刻之后,当一名同样穿着带有风帽的黑色大氅的男子带着一名随从来到后院时,从幕僚厢房里传出来的惨叫已不似人声。
身披黑色大氅的男子在离幕僚的厢房还有四五丈远的地方停下,那随从想要进屋,男子伸手一拦,道“不必了。”
两人就这么在雪地里等了片刻,那惨叫声终于渐渐低了下去,断断续续,最后终不可闻,只剩下刀剑扎入血肉所特有的那种轻响声。
又过了片刻,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终于也停止了,罗泰从屋内走了出来,脸颊上一片喷溅上去的血点子,衬着他原本就白的皮肤,倒有几分雪地红梅般的艳丽。
他径直走到男子面前。
男子身旁的随从看一眼他右腕仍在滴血的锋刃,戒备地将手按上了腰间刀柄。
男子冲随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戒备,转过头对罗泰道“郭晴林的事,确实让我们始料未及。这条人命,算我欠你的。”
“他妇人之仁,栽在自己徒弟手里,是他无能,与你无关。但是,长安你不要再碰,她的命,是我的。”罗泰说完,将风帽戴上,绕过两人扬长而去。
男子身旁的随从看着罗泰的背影咬牙切齿道“三爷,罗泰越来越放肆了”
三爷不以为意,悠悠道“手下人有脾气不一定是坏事。他有能耐,才敢有脾气,没能耐又有脾气的人,活不到现在。”
傍晚,假山群一侧的梓树林边上,韩京正看着手下在那儿挖土。四名卫士七手八脚地挖了半天,挖出来一个深坑,然而里面什么都没有。
韩京将目光投向一旁那个受刑不过主动招供的太监胡三,问“确定是这儿”
胡三见坑里什么都没挖出来,也正发愣呢,被韩京一问,忙道“是这儿,真是这儿,我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没有尸体呢怎么可能呢”
韩京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清楚他除了知道这个埋尸之地外,对于其他细节恐怕没什么了解。
他回过头去看了看积雪皑皑的梓树林,胡三招供的郭晴林昨夜陈尸之处他们也去看过了,昨夜的雪太大,什么痕迹都没留下,雪地里也没能扒拉出什么东西来。
一旁参与挖坑的卫士见韩京忧心忡忡的,过来禀道“大人,虽然没能挖出尸体,但这里的土确实比旁边的松软,近期一定曾被人挖开过。这太监招供的,未必是假。”
韩京闻言,英眉微皱,想了想,道“先将他押回诏狱。”
外头天寒地冻,诏狱的刑房里头却暖和得很,原因无他,刑房里有个大火炉,烧烙铁用的。
鄂中站在火炉旁边,面色阴沉地看着绑在架子上受了一下午刑,身上衣服都已被血水和汗水湿透的袁冬三人。
刑房的门开了又关,韩京带人回来了。
鄂中扭头一看,见方才被带出去的太监胡三并未进来,心中生疑。
“尸体已经挖出来了,但是根据胡三的片面之词无法将郭公公的死与长安联系起来,你们四人依然嫌疑最大。胡三已经把他知道的都招供了,所以我让他去治伤了,你们三个呢是死扛到底,还是和他一样,把真相说出来,为自己脱罪”韩京往椅子上一坐,掸着自己衣服上冰雪融化后留下的水珠道。
三人不吭声。
韩京冲鄂中一抬下颌,曼声道“鄂公公,诏狱三十六套刑具不是才用了七套么,继续呀。”
次日一早,长安在自己房中醒来,掀开被子卷起床帘,双脚滑下床沿,她一抬眼,怔住了。
离她床榻三尺开外的地上,密密麻麻地死了一圈红色蜈蚣。至于为何死在离她床榻三尺开外的地方,那是因为她在那里撒了一圈灭虫药粉。
因不知有没有漏网之鱼,她小心地穿好衣服鞋袜,下了床去房中各处视察。
前面的窗户纸被人戳了一个洞,窗户下面也死了一大片红色蜈蚣,门槛后面只死了几条,而后面的窗户下面一条都没有。看来这些蜈蚣都是被人从前面窗户的那个洞里放进来的。
看看这满地的尸体,粗略估计一下也有上百条。长安从郭晴林口中了解到,这种蜈蚣其实不是什么特殊品种,只是普通蜈蚣从幼虫开始就给它喂各种毒物和药物,最后才能长成这样。成功率大概是百分之一,也就是说同时喂养一百条小蜈蚣,最后能成功存活下来的,只有一条而已。
看来罗泰为了给郭晴林报仇,也是下了血本了。
长安站在屋子中间,轻轻叹了口气。要想在她这个位置上生存,真是半点马虎不得。她在选妃大典上看到郑新眉的惨状,知道这蜈蚣的威力之后,就开始天天在窗下门槛里以及床周围撒灭虫药粉,一天不落地洒了足足几个月,几乎已经形成了习惯,才在昨夜救得她这一条命。
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这句话用在杀人和自保上也是一样。她不能天天防着罗泰来杀她,她会防不胜防,她需要进攻,因为只有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
她趁着褚翔去甘露殿当差前将他请到自己房内,当褚翔看到那满地的蜈蚣尸体时,眉头猛地蹙起。
“郭晴林虽死了,长乐宫却还未完全干净。必须把这个人,或者说这些人全部揪出来,如若不然,不仅是你我处境堪忧,连陛下的安全都无法保证。”长安道。
褚翔原本还觉得长安杀郭晴林是恣意妄为无法无天,不把陛下和宫规放在眼里,而今见了眼前这一幕,才知郭晴林这一伙人原本就不该留。这些蜈蚣若是没有放在长安房里,而放去了甘露殿,那陛下届时他就算以死谢罪,也无颜去见先帝和先太子。
“我知道了。”他握了握拳,转身欲走。
“还有,”长安叫住他,道“陛下马上要亲政了,精力必须集中在政务上才行。这种事,就不必让他知晓了。”
褚翔看着长安,因她的这句话对她观感又好了不少。他点了点头,道“你自己注意安全。”
褚翔离开后,长安从枕下摸出闫旭川身上的那块银牌,出了长乐宫往掖庭局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今天终于早了一回,老怀安慰。
看到文下有亲说越来越沉闷了,是的,斗争越残酷,气氛自然越沉闷,因为不管是慕容泓还是长安,目前都还没达到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境界。网,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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