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冠一怒

小说:女宦 作者:江南梅萼
    琼雪楼,尹蕙用过饭就坐在二楼的窗下做针线,小小的衣服,一针一线地缝得初具模样,自己看着心里都发软。

    她和陛下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好。但是她还是希望是个男孩,这样就可以像陛下多些。

    丽香端了茶水上来,轻声道“娘娘,您上榻歇会儿吧,小心累着。”

    “我不累。”尹蕙弯起唇角,那模样哪像肚子里揣了个崽分明是心里揣了罐蜜。

    丽香笑道“娘娘,您这身子才两个月出头,还要等六七个月才生呢。照您这个做法,待到小皇子出生时,衣裳怕不是都要多得堆满屋子了。”

    尹蕙眼神温柔地穿针引线,道“他是陛下的骨肉,当得这世间所有的好。”

    这时楼下忽奔上来一名小太监,向尹蕙行礼道“娘娘,安公公来了。”

    尹蕙刺绣的手一顿,问他“她来做什么”

    “奴才瞧他带了个食盒,说是来给您送礼的。”小太监道。

    尹蕙有些迟疑。

    第一次见面时她一时控制不住情绪故意气了长安,过后便觉着不妙,为免她暗害故意假装昏倒,引御医来诊脉,将有孕之事放到明面上来以求自保。虽然太后之前说不满三个月不能声张,但晕倒就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了。

    过后陛下果然为了顾全大局承认了她这一胎,派张让来厚赏她。

    既然陛下都承认了,这女人若不想自寻死路,应是不会,也不敢对她不利吧

    在别人面前她都可以龟缩自保,但是在长安面前,她实在是不想露了怯。她是陛下名正言顺的嫔妃,怀了陛下的孩子那是有功于陛下有功于社稷。长安如今明面上就是个太监,纵使心中不服,又能怎样

    念及此,尹蕙便放下针线,由丽香扶着下了楼。

    楼梯还未下到底,她就觉着不对。

    她怀孕了长安还来给她送吃的本来就够可疑的了,况且只是送个食盒,何必带这么多人来

    “你待会儿悄悄派两个机灵的小太监出去候着,万一有情况,先去禀报太后再去禀报陛下。”尹蕙低声吩咐身边的丽香。

    丽香轻声应了。

    “安公公。”尹蕙来到楼下,看着负着双手背对着她面向门外的长安。她那晚装她定然装得不像,至少这气势她装不出来。陛下之所以还会认错,一则是因为醉酒,二则,还是要感谢那身独一无二的紫袍吧。

    长安转过身来,见她来了,笑道“尹婕妤,上次杂家给你送礼没有送成,恰今日有空,特地给你补一份过来。”说着,她就向后头拎着食盒的吉祥一招手。

    “安公公太客气了,只是,如今我有孕在身,为皇嗣计,需得忌口,不是什么东西都吃得的,怕是要辜负安公公一番美意了。”尹蕙温婉道。

    长安一边从食盒中端出药罐和碗一边道“尹婕妤请放心,杂家知道你身怀有孕,自然也不会拿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给你吃。这,只是一碗药而已。”

    尹蕙瞬间戒备“什么药”

    长安从罐中倒出黑浓的一碗,将药罐往食盒里一放,端着药碗看着尹蕙似笑非笑“你以为呢”

    尹蕙往后退去,道“我该喝什么药自有太医院负责,就不劳安公公费心了。”

    长安道“我这碗药也是太医精心熬制出来的啊,不过是前太医而已。既然我都亲自送来了,尹婕妤还是乖乖喝下去为好,否则的话,只怕场面会有些难看。”

    丽香见状不妙,赶紧向站在外面的两个小太监打个眼色,两名小太监拔腿就跑。

    长安只当没看见。

    尹蕙见长安端着药碗步步逼近,而她身后太监颇多,琼雪楼连宫女在内伺候的人还不足十名,若她想强灌,自己必不能抗,一时恐惧起来,外强中干道“我腹中乃是陛下骨肉,安公公身为陛下宠臣,又岂能行此大逆不道的犯上之事”

    “诶尹婕妤这话说得严重了,杂家不过就给你送碗药而已,怎么就大逆不道了杂家自然也知道你这肚子里揣的是陛下的骨肉,否则也不可能亲自来给你送药啊。再说我这都是为你好,陛下推行嫡长继承制,你这个小小婕妤却先有了身子,若是生下个皇长子来,岂不是给陛下添堵么还是说,尹婕妤有此信心凭借这一胎登上皇后之位杂家既得陛下器重,自然得为他分忧。”长安语气柔和,眼中却全是阴狠之色,看得尹蕙心胆俱裂,深悔自己一时意气招惹了她。

    恐惧之下,她转身就往楼上跑,想躲进房中闩上门多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拖到太后或者陛下派人来,她也就没事了。

    长安见状,也不去追,只吩咐身后众太监“没见婕妤娘娘跑了么还不去将她好生扶过来坐下”

    众太监领命,上前就要去拿尹蕙。

    丽香大叫“我家娘娘怀着陛下的孩子,你们想做什么快住手”她试图帮尹蕙挡住长安他们。

    就楼里这几只阿猫阿狗,长安哪里放在眼里很快便都被押住,尹蕙也从楼梯上被拖了下来,拽到长安面前,按坐在椅子上,两名太监一左一右地押着她的胳膊。

    “我肚子里有陛下的骨肉,你们这群阉货敢对我动手,就不怕被抄家灭族吗”尹蕙恐惧到极处,嘶声大叫。

    “哟,这皇子还没生下来,架子倒先摆上了。尹婕妤,劝你少费心,杂家九千岁的名号顶在头上,岂是你这小小婕妤能比的更何况,怀上了皇嗣,也不一定就能生下来,你说是吧”长安上前一把捏住她的脸颊强硬地掰过她左右躲闪的脸,俯身看着她,眸光冰冷“杂家很少为难女人,这次你代人受过,就算你倒霉。”说罢端起药碗就往她被捏开的嘴里灌。

    “不唔不咳咳”尹蕙拼命挣扎。她不怕死,但她真的怕被人生生落了腹中这一胎,因为她清楚,她没有第二次机会,这样的机会,一生只有一次。

    “娘娘,不要啊,长安,你敢毒害皇嗣,你不得好死”丽香在一旁大声哭号道。

    长安冷冷地弯起唇角,心如铁石,紧紧钳着尹蕙的脸将那碗药全部给她灌了下去,一滴不剩。灌完之后便令押住尹蕙的太监松开她。

    尹蕙刚才挣扎得太厉害,晃动中有部分药汁洒在了她的脸上和衣服上,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她也顾不得,太监一松手她就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倒在地,一手撑地一手抠嗓子想把长安给她灌下去的药都吐出来。

    长安就站在一旁看着她的丑态毕露。

    尹蕙一边哭一边抠,折腾了半天,到底是叫她连药汁带刚用的午饭一起吐了出来。

    长安见她吐了,惋惜道“哎呀,这么好的药,尹婕妤怎么就给吐出来了没关系,杂家这里还有。来人,快扶尹婕妤坐好。”

    小太监们遂将尹蕙几近瘫软的身子拉起来,重新按坐在椅子上。

    尹蕙简直绝望到了极点,满脸是泪地看着长安又从药罐中倒出一碗药来,摇头哭求“不要,求求你,不要”

    “看起来尹婕妤这孕吐反应着实厉害,合该要多服些药才行。”长安再次捏开她的嘴给她灌药,口中道“婕妤愿意吐,尽管吐,反正杂家今天带来的药,够你吐个四五回的。只是婕妤吐归吐,可别伤着了腹中的孩子。”

    一碗药灌下去,尹蕙从椅子上滑下来,继续抠嗓子催吐。不管怎样,她要保住这一胎,一定要保住这一胎。这是她和陛下的孩子,她死也不想失去他。

    丽香见自己主人被折腾得如此狼狈,哭得瘫倒在地。

    楼中正乱糟糟的一团,太后和皇帝几乎同时赶到。

    “这是在干什么还不统统住手”太后一到楼门前,瞧见楼中惨状便气急败坏地喝道。

    慕容泓进了楼,见长安手里拿着药碗,尹蕙趴在地上吐,急令长福“速去宣太医”

    尹蕙听见慕容泓的声音,也顾不得自己此刻浑身污秽和狼狈了,仰起脸来哭着道“陛下,救救我们的孩子,救救我们的孩子。”

    长安看着慕容泓冷笑。

    慕容泓脸色瞬间难看无比。

    太后进到楼中,环顾一周,目光着意在长安手中的药碗上顿了顿,面色不虞地问“到底发生何事”

    “太后娘娘,是安公公,午后他突然来到楼中,借送礼之名给婕妤娘娘强灌堕胎药。奴婢们势单力孤未能护主,还请太后请陛下务必为娘娘做主。”护主心切的丽香跪在地上禀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好大的狗胆连皇嗣都敢戕害,来人,给我拿下”太后喝道。

    “且慢”太后话音方落慕容泓便也紧跟着出声。

    原本想听太后号令过来捉拿长安的卫兵们又生生停住脚步。

    太后转身看着慕容泓道“陛下,事实就摆在眼前,难道你还想偏袒这胆大包天的奴才不成”

    慕容泓道“人跑不了,这罪大可不急着定,待御医来诊视过了再做定夺不迟。”

    “陛下,哀家知道你一向信重这奴才,但主上对奴才再宠信也该有个度就算御医来得及时尹婕妤的胎没事,也不能洗脱这奴才毒害皇嗣的罪名。陛下既然让哀家管辖后宫,这后宫嫔妃被奴才侵害,自然也在哀家的管辖范围之内。除非陛下再立皇后,让哀家把这管辖之权交出来,那么哀家自然也就管不着了。此刻,陛下若无正当理由,还是不要阻止哀家拿下这奴才为好,也免得寒了后宫嫔妃的心,显得陛下轻重不分”太后一番话堵住了慕容泓的口,再次喝令身后人“将这奴才拿下”

    卫兵冲上前就要拿人。

    “住手”

    “谁敢”

    慕容泓与长安几乎同时出声,不同的是,长安在出声之余,她还出了手。

    看着冲在最前面的那名卫兵脑门上插着一支短箭轰然倒下,太后与慕容泓等人这才注意到长安手里握着的那只袖弩。

    携利器进宫,还当着太后皇帝的面杀人,众人都被长安这突如其来的杀人之举给惊呆了。

    褚翔最先反应过来,呛的一声拔出剑来挡在慕容泓身前,大喝“保护陛下长安,把弩箭放下”

    “反了,反了”太后喃喃着躲到卫兵身后,这才道“来人,将这意图谋反的奴才给哀家就地斩杀”

    “都退下”慕容泓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褚翔,怒道。

    “皇帝,你没瞧见这奴才手里拿着弩箭吗”太后不可思议地看向皇帝。

    “朕看见了。”慕容泓看着长安。

    “那你还”

    “太后,怕死就直说,别装作一副关心陛下的模样了,我看着恶心。”长安忽然截断太后的话道。

    长福瑟瑟发抖地缩在一旁看着一个人与太后陛下对峙的长安,不知道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你一个深宫老妇知道什么你以为陛下不想拿我吗”长安握着弩箭一脸悠闲地在众人面前踱步,眼睛越过卫兵看着躲在后面的太后,“他不是不想拿,他是不敢拿,因为他清楚,但凡我在盛京出现任何意外,福王会造反的。一方藩地的安宁,与一个奴才的性命,孰轻孰重陛下能分不清吗”

    “是吧,陛下”骂完了太后,她还不忘向慕容泓求证。

    慕容泓双拳握起,看着她不语。

    “长安,你疯了吗快把弩箭放下”褚翔再次喝道。

    “你急什么我带袖箭也是为了陛下考虑,毕竟这袖箭小巧玲珑的,杀人不易见血,不信,我再杀一个给你看看。”长安说着,抬起手袖箭对着那些卫兵左瞄右瞄。

    卫兵们随着她的动作躲来躲去,状甚可笑。

    “陛下,你就眼睁睁看着”太后气得发抖,大声对慕容泓道。

    “不然怎么办呢夔州战火未熄,福州若是再起战事,拿什么去挡难不成拿你这老妇去挡”长安嗤笑。

    “你说反就反哀家倒要看看,拿了你,福王到底会不会反”

    “太后,别唯恐天下不乱了,就你那点龌龊心思,当谁看不清还是怎的不是亲生的就安分些吧,免得授人以柄晚节不保”长安冷嘲。

    “反了,这真的是要造反了”太后被她气得头脑发晕,倒在身边燕喜身上。

    “陛下,妾肚子好痛,救救妾,救救孩子。”尹蕙在旁边看了半天,见长安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担心自己性命不保,忙向皇帝求救。

    长安这会儿倒是不说话了,只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慕容泓。

    “去把尹婕妤扶起来。”慕容泓与她四目相对,吩咐一旁的张让。

    张让一边提防着长安手里的袖箭一边弓着腰慢慢地走过来,与丽香一道将尹蕙从地上扶了起来,安置在椅子上。

    “你想如何”慕容泓问长安。

    “奴才在陪您玩啊。”长安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您拘着奴才不让离京,不就是怕奴才走了您这日子过得了无生趣么既如此,奴才又怎敢不竭尽心力呢”

    慕容泓看着她,两人之间距离相隔不过几丈,而此刻,却似隔着天涯海角一般。

    这时钟离章来了,慕容泓便暂停与长安的交涉,让钟离章去为尹蕙把脉。

    钟离章避着地上的秽物来到尹蕙身边,告罪过后为她细细切了脉,又去检视了长安带来的药罐,抬眸看了长安一眼。

    “尹婕妤情况如何”太后恹恹地问道。

    钟离章向两人行礼道“回太后,回陛下,尹婕妤脉象平稳并无大碍。”

    “那药”

    “那药罐里装的,乃是安胎药。”

    众“”

    不止众人没想到,连尹蕙都不敢置信地抬起脸来看向长安。

    长安回转身,迎着她惊诧的目光一脸无奈道“听见没尹婕妤,本来我就是来给你送一碗安胎药,看你这闹腾的,好像笃定了我会害你一般。你为陛下诞育后嗣,杂家身为陛下的奴才,为陛下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害你呢在此奉劝你一句,君子都是坦荡荡的,唯有小人,才会长戚戚。”

    尹蕙知道自己被她算计了,此番自己出了大丑不说,今日之事传将出去,也定会沦为后宫笑柄。至于陛下陛下应该是更看不上自己了吧。

    一时恨得抓心挠肺,却又无可奈何。

    长安转过身来,眸光睥睨往慕容瑛与慕容泓身上一扫,道“太后,陛下,奴才就是来给尹婕妤送一碗安胎药,算不上有罪吧”

    “你携带利器进宫,又杀死一名皇宫守卫,想就这样全身而退”太后目光阴沉道。

    长安道“携带利器进宫,奴才一直有这个权利啊,那利器还是陛下亲赐的。至于杀人,唔,这个是有些不应该,都怪奴才太容易受人影响之故。与陛下在一起时,奴才工于心计,与福王待久了,遇事却喜欢诉诸武力了,觉得如此才直接,痛快今日这堆烂摊子,就交给陛下去收拾吧,毕竟起因也不在我,谁知道一碗安胎药会搞出这么多事呢对吧”

    她收了弩箭,在众人的注视下高昂着头颅抬步往外走。

    太后与皇帝不开口,自然也无人敢拦她。

    与慕容泓擦肩而过时,她停了下来,眼睛看着门外,道“好玩吗,陛下这只是个开始哦。”言讫,也不等他反应,嘴角挂上毫无温度的笑意,扬长而去。

    就这么径直出了宫,她让一直跟着自己的吉祥先回府去,自己脚步一转,去了宫门右边的理政院。

    院门口当值的守卫班头还认得她,见她来了忙上前行礼。

    长安从他腰间抽出佩刀,拖着就往内卫司走去。

    袁冬今日并未去参加谢雍夫人的寿宴,此刻是办公时间,他理当在内卫司。

    长安到了内卫司,袁冬果然在,见她来了,忙率领手下办差的迎出来见礼。

    “你是杂家一手带出来的,今日杂家却发现,还少教了你一件保命的本事。”见了他,长安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

    袁冬看一眼她手里松松提着的刀,态度谦卑“还请安公公赐教。”

    “那就是,什么时候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长安直接一刀尖怼过去,刺瞎了他一只左眼。

    饶是袁冬早有心理准备,还是痛得惨叫一声,捂住血流如注的眼眶连连倒退。

    其余人等都被吓了一大跳,缩在一旁惶惶如鼠。

    “现在长记性了吗”长安问他。

    袁冬稳住脚步,忍着锥心的疼痛放下染血的手,面色青白地俯首道“长记性了,多谢安公公教诲。”

    长安向他走去,提起刀将刀尖上染上的血渍慢慢地在他胳膊上擦干净了,这才道“长记性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算了,关于剧情关于人设,乌梅以后再不做任何解释了,见仁见智吧。只说一句,并没有为了完结胡写瞎写,这都是一开始就设计好的剧情和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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