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天使监狱的掌管者, 萨麦尔一直是几位天使长中最奉公守法, 正直无私的一位。
在此之前,他从未对神的命令有过任何质疑, 也从未违背过神的命令。
但当他听到神令他把莉莉丝送去伊甸园, 给亚当做妻子时, 萨麦尔第一次反抗了神。
他深深对水晶天的方向跪拜下去, 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都有些不稳, 对神请求道,“神,请您收回成命。莉莉丝是我亲手创造的生命, 我不能这么对她。”
没想到萨麦尔会这么说, 神自水晶天上垂眸而下, 当看到萨麦尔为一个区区造物如此卑躬屈膝,甚至违背自己的命令, 上帝不悦地眯起纯金的瞳仁,声音里隐约有了一丝警告, “萨麦尔, 亚当亦是我亲手创造的生命,且与莉莉丝同为人类,难道你认为莉莉丝比亚当高贵”
脊背上刹那像是压上了一座千钧重的大山,萨麦尔的额头上很快渗出一层冷汗, 明白这是神的警告。
萨麦尔曾在伊甸园外远远见过亚当。
身为上帝亲手创造的造物, 亚当的容貌虽然不能与七大天使长媲美, 但放眼整个天堂,亚当的容貌也属上乘。
单论外表,亚当确实不逊于莉莉丝。
但自亚当诞生至今,上帝从不允许亚当与外界接触,也不允许亚当获取知识,亚当生来又一片空白,懵懂若稚童,且终日赤身裸体行走于伊甸园中,连最起码的羞耻心都没有
莉莉丝却已经诞生几千年,且早已从天使学院毕业,这些年一直在萨麦尔身边辅佐,拥有堪比座天使副的能力,能力比绝大多数天使都要出众许多。
这样的莉莉丝,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去伊甸园生活,终日与亚当为伴
但
神的命令,不容违背。
脊背上很快传来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额角流入萨麦尔的眼中。
知道继续与神对抗下去,根本不会有任何结果,甚至可能因此触怒神,为莉莉丝带去灾祸,萨麦尔心中即使再不甘愿,也只能哑着嗓子,恭敬地对神道,“吾神,萨麦尔从不认为莉莉丝比亚当高贵。”
身上的重压并没有减弱分毫,萨麦尔狠狠闭上通红的眼眶,终于咬紧牙关,艰难地道,“我会尽快把莉莉丝送去伊甸园。”
身上骤然一轻,那凝在他背上许久的视线也紧跟着消失,萨麦尔又在地上跪了许久,才恍惚地一点点站起身来,金棕色的眼底满是无法言述的痛苦和悲哀。
诚如神所言,若是从同为人类的角度来看,莉莉丝确实并不比亚当高贵。
但即使公正如萨麦尔,也终究是有私心的。
莉莉丝是他亲手创造的孩子,从诞生之初开始便一直被萨麦尔带在身边教养。
萨麦尔至今还记得莉莉丝刚刚诞生在他手中时的感动,也记得莉莉丝小时候有多么柔软脆弱,以至于他根本不敢假其他天使之手,只能一边学习如何照顾这样弱小的生命,一边笨拙地亲手照顾莉莉丝长大。
对萨麦尔来说,莉莉丝不仅仅是“造物”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词汇,更是凝聚了萨麦尔数千年的心血,是萨麦尔用心浇灌出的最美的花。
但现在,仅仅因为亚当觉得寂寞,仅仅因为神的一个命令,他就要把他培育的最美的花送给亚当
莉莉丝是活生生的生命,不是没有感情的物品
萨麦尔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件事告知给莉莉丝。
莉莉丝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萨麦尔太清楚莉莉丝有多骄傲。
如果莉莉丝知道神把她赐给亚当做妻子,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
不忍见萨麦尔殿下如此痛苦,得知神命令的座天使副很快向萨麦尔请命,“殿下,这件事让属下去告诉莉莉丝吧。神的命令不容违背,继续拖延下去对谁都不好。”
萨麦尔当然知道,拖延没有任何意义。
这还是他自诞生以来,第一次行事如此犹豫不决。
但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副官的提议。
是他给了莉莉丝生命,也是他答应神,要把莉莉丝送去伊甸园。
若他连直面莉莉丝,把这件事告知给她的勇气都没有,莉莉丝一定会更加难以接受。
诚如萨麦尔所料,当从萨麦尔口中得知神把她赐给亚当做妻子,即刻就要前往伊甸园时,莉莉丝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她本是一个热情如火,又娇艳如盛放玫瑰的美丽女孩。
因为生来就拥有堪比座天使的力量,这些年又一直在座天使长萨麦尔的呵护下长大,莉莉丝平日里难免会有些骄纵,但她偶尔的骄纵,从来都只在萨麦尔面前,因为她知道,身为她造物主的萨麦尔会包容她的一切,从不会因为她那些无伤大雅的行为真的生她的气。
莉莉丝喜欢看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萨麦尔,只在她面前展露出柔软的神色。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永远陪伴在萨麦尔身边。
“我我不要”紧紧抓住萨麦尔纯白的衣角,莉莉丝美丽的大眼睛中很快扑簌簌落下大滴大滴的泪水,眼底满含祈求地望着萨麦尔,“殿下我不想离开这里,我不要去伊甸园,我不要给亚当做妻子,我只想陪在您身边”
“求求您”
“不要赶我走”
莉莉丝自诞生起就是个极为聪慧的孩子,这么多年来,萨麦尔几乎没怎么见过莉莉丝哭泣的样子。
在面对他时,莉莉丝总是笑得一脸灿烂,现在却哭得像是天都要塌了,那么绝望。
萨麦尔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多情的天使,天堂甚至有许多天使都认为,他是几位天使长中最冷情的一位,但在看到莉莉丝眼泪的那一刻,萨麦尔的心却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得几近痉挛。
但这是神的命令。
神的命令不容违逆。
就算是他也不能。
既然结果已经注定,温声劝慰莉莉丝也不过会让她更加难过。
萨麦尔不想跟莉莉丝说自己也不想如此,不想告诉莉莉丝,他有多舍不得她。
是他给了她生命,才让她遭遇到这些。
萨麦尔不想让莉莉丝觉得她让他为难了,也不想让莉莉丝为了不让他为难,才决定去伊甸园。
是他没办法保护好她。
萨麦尔不会给自己找任何求得莉莉丝谅解的借口。
阖眸掩去眼底所有疼痛不舍的情绪,萨麦尔用力掰开莉莉丝紧攥着他衣袖的手指,金棕色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莉莉丝,声音中也没有一丝感情,冷声对莉莉丝道,“莉莉丝,这是命令。”
在萨麦尔身边几千年,莉莉丝从未见过萨麦尔用如此冷淡的态度对待自己,就好像她对他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萨麦尔,只看到萨麦尔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
泪眼模糊地注视着萨麦尔的身影越走越远,莉莉丝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她知道,萨麦尔是真的不要她了。
莉莉丝很快被智天使送到了伊甸园。
在那里,她第一次见到与自己同为人类的亚当,也是害她不得不离开萨麦尔的罪魁祸首。
亚当虽然生得俊美不凡,但神在创造他时,并没有赐予他任何智慧,他也不懂得礼义廉耻,整日赤身裸体,行事全凭本能。
他虽然什么都不懂,宛若稚子,但到底拥有成年男性的体魄和欲望。
之前他因寂寞向上帝请求陪伴时,上帝曾答应他,很快会为他送来一位女性人类,作为他的妻子,永远陪伴他。
所以,在见到莉莉丝的那一刻,亚当就知道,莉莉丝是上帝赐给他的妻子,是他的所有物。
莉莉丝有一头如烈火般美丽的红色长发,和如玫瑰般娇艳欲滴的容颜,因为曾一直生活在天使群中,莉莉丝的服饰也与天使相似。
不过因为一些隐晦的心思,莉莉丝平日的衣装并不似天使那样保守,总能很好地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
只可惜她真正想要展示给看的那位总是像瞎子一样,没有任何反应,这个第一次与她面对面的名为亚当的傻子,却像是浑身打了鸡血一样,不但直勾勾地在她身上看,身上某个丑陋的东西也很快有了反应,迎风招展地对莉莉丝打招呼,气得莉莉丝险些当场剁了亚当身上那不老实的玩意儿,直把亚当打得在伊甸园中抱头鼠窜,哇哇哭着呼唤上帝,说莉莉丝这个妻子太凶了,他打不过。
上帝见状,立刻封了莉莉丝堪比座天使的力量,让她只能像个普通人类那样,与亚当在伊甸园中做一对被圈养的夫妻。
莉莉丝被上帝赐给亚当做妻子的事,很快被其他几位天使长知晓。
大家都十分不解上帝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虽然莉莉丝确实与亚当一样,同为人族,但莉莉丝到底不像亚当那样懵懂无知,且已经在天堂与天使们共同生活了几千年,在之前的战争中也参与过多次战斗,早已被天使所接纳,虽然没有翅膀,也早已是天堂的一份子。
若上帝是在莉莉丝刚刚被创造出来,还未与萨麦尔和天堂有如此深的羁绊时,把莉莉丝赐给亚当做妻子,他们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难以接受。
最关键的是,几位天使长都看得出来,萨麦尔很喜欢莉莉丝,在莉莉丝身上花费了无数心血。
所以,上帝枉顾萨麦尔的心情,坚持把莉莉丝赐给亚当的做法,才让几位天使长都感到十分难受。
这其中,反弹最大的并不是萨麦尔本人,而是力天使长阿撒兹勒。
“萨麦尔,你为什么同意把莉莉丝送去伊甸园你知不知道神把她赐给亚当做妻子意味着什么”浅金色的眼底燃烧着愤怒的火焰,阿撒兹勒一把薅住萨麦尔的衣领,咬牙切齿道,“知道我在伊甸园外看到了什么那个头脑空空,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的亚当,满伊甸园追着莉莉丝跑,让莉莉丝陪他睡觉”
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阿撒兹勒只觉得与动物无异全凭本能行动的亚当,简直和恶魔一样令他作呕。
但更让他感到痛恨的,却是萨麦尔这幅油盐不进,好像莉莉丝无论发生什么,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冷漠面孔。
他的眼底倏然蒙上一层暗沉的阴霾,沉声问萨麦尔,“是不是在造物主的眼中,造物的喜怒哀乐,生死存亡根本不值一提他们的尊严也可以随意践踏,根本不能有自己的意志”
阿撒兹勒的质问无疑戳到了萨麦尔的痛脚,但作为天使长的这些年,萨麦尔早已习惯了节制和隐忍,即使心中再波涛汹涌,也不会在面上显露出分毫。
所以,当面对阿撒兹勒满含火气和挑衅的话语时,萨麦尔十分冷静地挥开了阿撒兹勒的手臂,毫不犹豫地反击道,“阿撒兹勒,你这不过是在借题发挥。”
一开始萨麦尔还以为阿撒兹勒是真的在为莉莉丝抱不平,也并不觉得阿撒兹勒的话有什么不对,因为除了萨麦尔自己,没有任何天使知道他当初曾为莉莉丝反抗和请求过上帝,但在听到阿撒兹勒后面那番话以后,萨麦尔却清楚地意识到,阿撒兹勒如此反常,只不过是因为莉莉丝的事,触动了阿撒兹勒心底最不能触碰的那根弦。
七大天使长谁都不是傻子,这些年阿撒兹勒的情状,大家全都看在眼中。
阿撒兹勒对神不救赎堕天使心生不满已久,萨麦尔甚至知道阿撒兹勒在战后曾偷偷去水晶天找过神。
但即使如此,禁魔领域中的堕天使数量这些年也依旧只增不减,没有任何被神拯救的迹象。
所以,阿撒兹勒之前那番关于“造物主”的抨击,根本就不是在说他和莉莉丝,而是在说上帝。
若是以往,惯于隐忍,情绪几乎不会外露的萨麦尔,定不会与这样盛怒状态的阿撒兹勒呛声。
但他到底不是真的冷心冷情,莉莉丝是他唯一的软肋,听到阿撒兹勒质问他为何放任莉莉丝被赐给亚当做妻子,萨麦尔难免心头火起,即使面上没显露分毫,嘲讽阿撒兹勒的话却多少泄露了他几分真心。
被萨麦尔戳破心中所想,阿撒兹勒很快愤而离去。
目送阿撒兹勒带着怒意的背影,萨麦尔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有些懊恼于自己的反常,自莉莉丝去伊甸园后日日焦灼的心,也更加难熬了几分。
贝利尔最近越发看不懂上帝在想什么了。
在之前三界战争生灵涂炭的时候,上帝毫不作为,如今战争结束,天堂刚休养生息没多久,上帝又忽然闹出亚当这么个幺蛾子,还把被萨麦尔视为亲子的莉莉丝送去给亚当做妻子,搞得火星天持续低气压不说,阿撒兹勒最近也变得十分反常。
纳闷地看着阿撒兹勒旁若无人一杯又一杯在自己对面喝酒,被酒气熏得整个神都不好了的贝利尔一脸无语地问阿撒兹勒,“你到底来干嘛的”
贝利尔知道,阿撒兹勒因为莉莉丝的事和萨麦尔大吵了一架,这件只有两位当事天使长才知道的事,还是阿撒兹勒亲口告诉他的。
那天之后,阿撒兹勒就一改之前死气沉沉的状态,又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时常跑来贝利尔这,找贝利尔喝酒。
喝酒的阿撒兹勒并不像从前那样话多,每次都只坐在贝利尔对面闷头喝酒,一边喝酒一边思考什么,极少会与贝利尔说话。
每次喝完就走,也不在意贝利尔是不是在这里陪他,搞得贝利尔很是莫名。
就在贝利尔以为阿撒兹勒是不是根本就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冲着他宫殿中那一片雪白的石蒜花海而来时,阿撒兹勒有一天在喝完几壶酒后,忽然眼睛亮闪闪地对贝利尔道,“贝利尔,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力天使就拜托你照顾了。”
原本在神游的贝利尔闻言,心底咯噔一下,目光倏地望向阿撒兹勒,一时间却也看不出阿撒兹勒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心。
脸色十分难看地望着阿撒兹勒,贝利尔只觉得心中七上八下,立刻把阿撒兹勒手中的杯子夺走,咬牙切齿地对阿撒兹勒道,“什么你不在了你打算去哪我自己麾下的权天使都管不过来,哪有功夫管力天使”
这么说完,担心阿撒兹勒真脑抽生出了什么危险的想法,贝利尔很快又沉声道,“力天使足有几千万之多,除了你这个力天使长,谁还能替你管他们的死活”
难得见贝利尔这样色厉内荏的样子,阿撒兹勒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
贝利尔已经很久没在阿撒兹勒脸上看到这样明朗如艳阳的笑容,像是所有的阴霾都被飓风涤荡一空,再也没什么能让阿撒兹勒痛苦和畏惧。
他笑着对贝利尔道,“贝利尔,你总是那么心软。”
贝利尔
被阿撒兹勒闹得一脸莫名,直到阿撒兹勒离开,贝利尔也没想明白这家伙到底为什么说他心软,心底却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贝利尔那不太妙的预感,很快成为现实。
圣光历五万九千三百年,力天使长阿撒兹勒攻破天使监狱,率数万天使与堕天使堕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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