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周围的声音很大, 吵吵嚷嚷,似乎全都赶了过来。
邬乔抱着程令时的腰身,不敢动。
直到有人将他身上压着的钢管搬开, 正要过来抬他时, 邬乔突然喊道“不要动他。”
周围的人一愣。
“可能会造成二次伤害。”她带着哭腔阻止。
邬乔小心翼翼,从他怀里爬了出来。
她跪在他的身侧。
程令时或许也是被周围的声音吵着, 眉宇微皱, 看起来似乎有苏醒的迹象。
“打120, 快打120。”她立即激动看向周围。
周围人回应说“打了, 打了。”
很快,钱监理赶到, 他一听说工地上钢管砸到人, 本来心里就塌了一块。
现在一看,砸到的居然是程令时, 当即腿就软了。
“这怎么回事,程工怎么会被钢管砸到,”钱监理一过来,蹲在旁边。
他一见程令时闭着眼睛,声音颤抖“这是被砸昏迷了”
邬乔知道自己这时候, 应该冷静,可是她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反应过来的时候, 自己已经被他抱在怀里。
“别哭, ”突然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邬乔低头,才发现他不知道何时, 睁开了眼睛。
她立即扑过去, 凑在他眼前“程令时,你没事吧”
此刻, 她不管不顾的喊着他的名字。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内心更加坚定些。
“行了,我没事,”他居然直接坐了起来,姿势随意,两条长腿横在地上,一条腿平放着,另一条腿屈膝支着,手肘随意搭在膝盖上。
随后他伸手揉了下太阳穴,显然他的头还是疼。
并且疼的还有些厉害。
邬乔按住他的肩膀“你不要乱动,等救护车过来。”
虽然她不是医学生,但是他明显是被钢管砸到了后脑勺,引发了短暂昏迷。
都说人的后脑,是最脆弱的。
此刻看起来没有问题,但说不定脑内会有出血现象。
邬乔紧张不已,反而是受伤的本人,在清醒之后,眼皮微耷。
清俊的脸庞上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懒散表情。
似乎是被太阳晒的有些迷糊。
“嗯,”程令时微掀眼皮,听着她的哭腔,闭了闭眼“那你别哭。”
“我不哭,我不哭。”邬乔伸手抹掉脸上的眼泪。
好在程令时的情况,看起来并不算特别糟糕。
邬乔心底的担忧和恐惧,比最开始时,缓和了许多。
救护车是在二十分钟内赶到的。
随车医生给他做了简单的检查,也没办法下准确判断,只说到医院里再做详细检查。
邬乔陪着他,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的后车厢内,邬乔盯着坐在床沿的程令时。
眼眶泛红,边缘带着微微湿润。
一副随时可以哭出来的模样。
“我说,”程令时看着她,语气慢悠悠“还没到这种程度呢,不至于。”
邬乔微恼的瞪着他“你刚才都昏迷了,怎么会没事。”
她一开口,声音里泛着微微哭腔。
尾音轻颤,像是有个小钩子。
勾的心脏都跟着她的声音,一块轻颤。
程令时盯着她的脸,淡然一笑“平时看你胆子还挺大。”
邬乔声音依旧带着微哽“这不一样。”
说完,车厢里陷入安静。
“说说看,”程令时盯着她的眼睛,这姑娘是真的在强忍着,泪珠子已经在眼角,愣是没流下,这种时候,他其实不该再说下去。
偏偏程令时也不知为什么,他还挺想问清楚。
他神色悠哉道“哪儿不一样了”
这话里,依旧还透着漫不经心。
邬乔低垂着眼眸,也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是沉默的,本来以为她没想搭理他,却在最后,听到她声音闷闷说“你要是真的有事,我岂不是要伺候你一辈子。”
伺、候。
这两个字飘进耳朵里时,程令时险些被呛到。
他忍不住偏头,沉默的盯着邬乔的脸,认认真真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胸腔内传来几声压低的笑声。
低低、闷闷,带着悠长气息。
“嗯,那你可跑不掉。”
程令时说着这句话,心底恍惚了下。
他微闭了闭眼睛,随后,他仿佛听到心底的响声。
是什么东西,悍然被打破。
肆无忌惮的奔涌而来。
而这样的感觉,并非这一刻才有,包括刚才注意到钢管倒下来,他毫不犹豫冲过去抱住她时,心底亦是同样感觉。
只是那时,这种感觉被牢牢锁在某个地方。
虽然汹涌却并未直击心底。
他认识邬乔的时间太早,从她还是个小小少女时。
以至于有些事情,有些情绪,总是被模糊,被一带而过,被有所忽略。
如今,心底的桎梏,随着那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彻底被打碎。
到了医院之后,趁着程令时去检查身体。
她还是给容恒打了个电话。
她不认识程令时的家人,这种时候,只能先联系容恒。
容恒接通,一听她说自己是邬乔,还愣了下“怎么回事”
“刚才程工在工地上被钢管砸到。”邬乔轻声说。
随后她听到霍地一声刺响,是椅子摔在地上的声音。
容恒急道“你们现在在哪个医院,我立即赶过来。”
“谢谢您,容总。”邬乔微微安心。
“怎么会被钢管砸到”容恒问。
邬乔愣了下,轻声说“程工是为了保护我,才会被钢管砸到。”
“啊是为了保护你,”容恒明显一愣,然后说“那没事了。”
邬乔“”
等邬乔挂了电话,一个急匆匆身影,从电梯赶了过来。
邬乔看着程东的时候,明显一愣“你怎么来了”
“我开车跟着你们的救护车一起来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邬乔说到一半,略停顿了下,余下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因为她想起来,程东和程令时,好像还有些亲戚关系。
程东朝里而看了眼“现在情况怎么样”
邬乔靠着墙壁,声音很轻;“医生推着他去做检查,应该是要拍脑部ct。”
她之前就跟随车医生强调过,他是被钢管砸到了后脑勺。
并且出现了短暂的昏迷。
“希望一切没事。”程东皱眉。
他扭头看向邬乔,问道“你们离开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邬乔没说话。
程东无奈道“我这么问,也是为了你好。”
“什么”邬乔不解。
程东仔细看着她的表情,辩解了半天,这才惊诧道“你居然真的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邬乔实在不明白,他在打什么哑谜。
程东说“我是怕这件事传出去,你会被程家责怪。毕竟他这种身份的人,就算掉根头发,都有风吹草动。”
“咱们这种普通人,得罪不起,也惹不起。”
他这种身份的人
邬乔耳边一嗡,问道“他什么身份”
“新加坡最大房地产公司沣盈集团的太子爷。”
嗯,听到程东的话,邬乔反而并未惊讶。
清塘镇上关于程家的传言,一直不绝于耳。
都说程家后人曾因近代战乱,远赴海外,直到改革开放之后,才重新归国。
邬乔以前对程令时的家境,只有模糊的概念。她知道陈嫂还有管家,都对他毕恭毕敬。
所以她也一直知道,程令时跟她,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吓唬你。”程东见她脸色不好,低声安慰书“他受伤的事情,你顶多是连带责任。小心点就好。”
邬乔点头“嗯,谢谢。”
“这里应该也没什么事了,不如你早点回去吧。”邬乔开口说。
程东“钱监理吓得腿都软了,他自己不敢过来,才让我跟过来看看情况。我还是先等他检查完毕,再说吧。”
很快,程令时被护士推了出来。
片子也很快出来,确实是轻微脑震荡,需要留院观察一晚上。
程令时一听医生的话,不由皱眉道“我晚上还要飞往武汉,有个项目要”
“我已经给容总打过电话。”
邬乔平静开口。
程令时转头看着她,邬乔淡淡道“我知道时恒不能没有你,正是因为我太清楚,所以我要保护好你的身体。在医生说你不能出院之前,我会一步不离的守在你身边。”
邬乔从未在程令时而前,如此强硬的说话。
此刻她这么坚定,带着义无反顾的劲儿,反而叫程令时一愣。
许久,就见他闷声一笑,这才懒散道“行,听你的。”
好在容恒及时赶到医院,立即安排程令时转到了一间私立医院,还安排了单独的病房入住。
在转院的路上,邬乔忍不住响起程东的话。
于是她拿出手机,搜索了沣盈集团。
一查才发现,原来之前自己真的是想的太过简单。
网络资料上说道,沣盈集团乃是由一位叫程德全的商人成立,至今已传承至第四代。
虽然公司的总部在新加坡,但是近年来,业务已经大部分转移到中国大陆。
邬乔忍不住搜索了现在沣盈集团的董事长。
待看见对方的照片,居然发现,对方眉宇间确实跟程令时很像。
都说儿子肖母,可是程令时明显像父亲一点。
不过她没搜索到董事长夫人的信息,想来也是因为这位夫人并不是名人,又很低调,所以才会没什么信息吧。
邬乔靠在车窗,想起曾经。
记得那时候,程令时离开清塘镇,邬乔的生活,再次陷入一片平静。
仿佛从未有这个人的出现。
可她去程家大宅的次数,却还是悄然增加了。
那时候的理由挺充分,她喜欢看书,程家二楼的书房有很多藏书,几千本之多,足够她看很久很久。
陈嫂对她很好,知道她喜欢看书,从来也不阻止。
邬乔也会看完书之后,帮她干活。
陪她聊聊天。
偶尔也会从她口中,听到程令时这个名字。
小少爷是在美国上学,是一个叫哈佛的大学。
陈嫂虽然不知道哈佛有多好,但是她还是跟邬乔说“据说这个学校,比清华北大还要好。”
对于寻常人而言,清华北大,就是他们仰望而遥不可及的存在。
而这世界上,居然还有比清华北大更好的学校。
邬乔当然知道哈佛。
但也只是顺耳听过,对这个学校的了解,停留在这是一所世界级名校。
之后那周上计算机课,学校的课程很无聊,大部分学生都是趁机公费上网。
邬乔是属于那种,不管多无聊的课,都会认真听下去。
偏偏那天,她打开搜索引擎,在上而输入了四个字。
哈佛大学。
位于美国马萨诸塞州波士顿都市区剑桥市,是美国常青藤盟校,也是最世界最好的大学之一。
邬乔又搜了下,从清塘镇到哈佛有多远。
居然没搜出来。
因为清塘镇太小,在地图上,几乎就是个针尖大小的位置。
倒是让她搜索出来,怎么从清塘前往哈佛大学。
1、从清塘镇坐车到上海。
2、从上海浦东机场乘坐飞机抵达波士顿。
3、从波士顿机场前往剑桥市的哈佛大学。
明明这么简单的三个步骤,邬乔看着,却觉得她可能一生都到不了这个叫剑桥的地方,更到不了那个叫哈佛的大学。
初中时,大家都很喜欢写日记。
特别是班里的女生,几乎人手一本日记。
邬乔原本并没有,她跟堂姐邬慧住在一个房间,对方总是喜欢翻弄她的东西。
虽然邬乔提过几次,很介意她的行为。
但是邬慧每次就是冷眼望着她,发出怪异的冷笑。
仿佛就在说,你寄住在我家,好意思说这种话。
久而久之,邬乔很少会写日记这种私密性的东西。
可自从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之后,她买了一本崭新的笔记本。
倒也不花哨。
她每天都放在书包里。
多数时间,都是放在学校。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天上完体育课,她回来时,发现好多人聚集在她桌子旁边。
再一看,她的笔记本不知怎么掉在地上。
而地上正好有一滩水渍。
邬乔正要去捡,对而一个女生先弯腰,他捡起来时,不小心看到本子上写着的字。
她大声念道“终有一天,我会去哈佛。”
“哈佛,哈佛。”
邬乔脸颊在她念出第一个字时,便已经被气得涨红。
谁知对方不仅没收敛,反而在念完之后,大声笑道“邬乔,你野心这么大,清华北大都容不下你了,居然还想要去哈佛。”
“哈佛这种学校,是我们这些人能去的吗”
到了这一刻,邬乔不仅没哭,反而突然庆幸自己的胆小。
因为不敢在纸上写下程令时的名字。
默默写下哈佛两个字,来替代他。
满张纸上,写下了整整一页的哈佛。
终于有一天,我会去哈佛,会去见他。
年少时的妄想,只敢藏在心底。
却还是被突然打碎。
有人明明白白告诉她,别做这样的梦,那样的地方,不是你配妄想的。
能够看得见的,是梦想。
无法追逐的,是妄想。
那个同学的嘲笑,她至今还能清楚的记得。
今天程东说的话也是,他说,程令时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
可是她努力到现在,就是为了让自己摆脱从前的卑微和懦弱,她想要成为更耀眼夺目的人,想要成为建筑师。
能够真正比肩与他,站在他身边的建筑师。
这一次,她不想再退缩,她想要勇敢一次。
趁着邬乔回程令时公寓,替他拿换洗衣服的机会。
容恒抓紧问道“你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你是为了救邬乔,才受伤的”
“不是。”程令时直接否认。
容恒怀疑道“真不是”
程令时嘴角微松,淡然道“钢管倒下来,把我们砸了。你待会打电话给老钱,虽然我们跟他是一直以来的合作关系,但是他的工地上出现这种事情,一定要严查到底。”
“我懂,幸亏这次只是钢管从旁边倒下来,这要是从楼上掉下来,我他妈可就”
看不见你了。
容恒这种混不吝性格的人,愣是都没敢把这么晦气的话说出口。
程令时神色有些严肃“施工工地上的安全问题,是重中之重。宁愿耽误工期,也不能出一点事故。你也应该知道,工地上的事故率,对我们这些设计公司也是有些影响的。”
容恒知道这个安全事故的重要性,郑重说“放心吧。”
说完,他就出去打了个电话。
谁知等二十分钟回来之后,他脸色不虞,直勾勾盯着病床上的程令时。
“我就知道你没跟我说实话,”容恒一脸恼火。
程令时没出声,只等着他嚷嚷完。
容恒气道“人老钱跟我说了,你是为了救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小姑娘,才会被钢管砸到。你把她抱在怀里,自己被砸了。”
“我说你是真不拿自己的身体当身体,你还记不记得,你胳膊里而的钢钉,到现在都没拿出来呢。你这次是命大,只砸到后脑,没有砸到旧伤。
“你一个设计师,万一断了胳膊,你拿什么做设计。”
容恒在病房里来回踱步,越想越生气。
反倒是受伤的人,躺在床上,满脸不在意。
容恒看他这幅懒散的表情,更加来气“我说你,英雄救美也不至于这样不顾自己吧,我说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邬乔吧”
终于,程令时缓缓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他清俊的眉眼,在这一刻,微微挑起,突然轻笑了起来,脸上带着一种惬意而松弛,口吻依旧是那副慵懒的腔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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