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长昭没有彻底失去意识。
随着肉身昏睡，他的神识却渐渐从前世的身体中脱离出来, 飘摇而起, 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相拥的两人。
床榻上的两人对此毫无知觉, 沈离枕在沈云臂弯里, 怔怔看着对方昏睡的侧颜，过了许久才缓慢爬起来。
“对不起了，但我也没有办法”
沈离跪坐在床边, 声音低得发闷，朝床上的人伸出手。他或许是想再碰一碰那张脸，可最终还是没有碰到。沈离深吸一口气, 收回目光，扶起床上昏睡不醒的人，起身离开了卧房。
祁长昭跟在他们身后, 眼睁睁看着沈离将前世的他带到地牢中。
地牢阴暗潮湿, 与祁长昭记忆中的模样如出一辙。前世他饮下那杯酒后便意识全无，待到再醒来时，已经到了这个地方。
远处传来铁链轻响, 应当是沈离用限制灵力的铁索将他锁好了。
祁长昭没有上前, 只远远看着黑暗中的那两道人影，不多时，沈离快步走出来，与他擦肩而过, 离开了地牢。
祁长昭静静看着远处被捆束的自己, 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他在原地静立许久, 才轻轻笑了出来。
也不知道沈离点这熏香到底是为了折磨谁，还嫌前世那点破事不够他难受的，非得在梦中再经历一次。
还是尽早想办法把他唤醒吧。
祁长昭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了地牢。
祁长昭在凌云间内巡了一圈，很快在卧房找到了沈离。卧房的门紧闭着，好在祁长昭如今并无实体，可自由穿梭于任何地方。
他正想进门，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人声。
“书中阿云失去金丹到他恢复法力这三年是留白，我不能这样放任他走。”
“不管他会经历什么，天道都不会让他死。可如果你现在损耗一半灵核帮他，你怎么撑得过未来正魔大战”
祁长昭募地僵在原地。
他们在说什么
损耗灵核帮他
祁长昭脸上的血色在那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僵立原地，静静听着门内传来的话音。
“我的积分除去传送回到主世界的部分，应该还有剩余。用来换取修为，足够撑过最后那几天了。”
“你知道兑换七天修为要多少积分吗你把积分用了，接下来怎么办，你连死前屏蔽痛感都不够”
“我不需要开始吧。”
原来是这样
难怪这一世那人身体会这么糟糕，难怪他灵力虚耗过后会那么虚弱，灵核有损都是因为他吗
门内忽然传来一声竭力压制的痛苦低吟，祁长昭恍然清醒，正要进门，忽然有一只手从旁侧伸出，紧紧攒住他的手腕。
他的身体分明是半透明的状态，可那肌肤相触的感觉却异常清晰。祁长昭转过头，那张比梦境中更年轻，也更青涩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沈离的神色似有一丝不安，但很快被他掩盖住了。他笑了笑，问“原来你也入梦了。”
“阿离，你怎么会”
“可能是那熏香的效用快到了吧，我突然就醒了。”沈离垂下目光，急促地说，“我们走吧，该出去了。”
祁长昭从他眼神中看出了他的躲闪之意，与此同时，门内忽然传出器物落地的声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压不住的痛呼“啊”
沈离脸色苍白，没等他作何反应，祁长昭反手抓住他的手腕，二人穿过房门走进去。
屋内，前世的沈离俯身趴在桌案边，桌上的东西散落满地。
他额前渗满细密的冷汗，脸色惨白如纸，就连肩背都在抑制不住地发颤。
“”沈离嘴唇动了动，像是无声地骂了句什么。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就让你取个灵核，这也太疼了，你技术不行啊003”
那团红光落在桌面上，没好气地说“你以为灵核是什么，想取就取，我还想怎么样，给你打针麻药吗”
“那就不用。”沈离摸了把脸，抽着气直起身，“没事，就当先替他体验一下这才公平。”
“你”
“我们走吧。”沈离握住祁长昭颤抖的手指，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自然，“这些早就过去了，别再看了。”
“不看该怎么办，让你瞒我一辈子”祁长昭回过头来，声音哑得可怕。
“我”
“你打算一直这么瞒着我”
沈离垂下眼，没有回答。
祁长昭的声音哽在咽喉里，他深深吸气，呼吸间心口被扯得发疼。许久，他闭上眼，轻声问“你还瞒了我什么”
沈离浑身颤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前世的沈离已经起身出了门，祁长昭一言不发就要跟上去，忽然被身后的人拽住了“我都告诉你，你你别看了。”
卧房的门被合上，屋内只剩他们二人。
祁长昭转过身，拍了拍沈离的手，拉着他走到桌边坐下。
眼前熟悉的环境让沈离有片刻恍惚，他紧紧握着祁长昭的手，终于缓缓开口“就像你看到的，我担心你失去金丹，独自离开凌云间会遇到危险，所以我就让系统取出我的灵核，替你重塑金丹。”
“其实更简便的方法是直接把我的金丹换给你，但那样不行。前世你注定要亲手杀了我，我必须撑到最后。”沈离顿了顿，继续道，“我剖出你的金丹后，把你赶出凌云间，然后你就遇到了”
“一位医仙。”
“那位医仙医术高明，他不仅治好了我的伤势，还只用了三年便助我成功重塑金丹。”祁长昭声音低哑，“他说自己立过誓言，此生不再以医术救人，因此他不让我看见他的脸。三年，他一直蒙着我的眼睛。”
沈离眼睫发颤，低下头没有搭话。
祁长昭眼眶微微红了，他倾下身，在沈离唇边吻了一下“是你对吗你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对吗”
沈离抬起头，顺从地回应这个吻。半晌，他才轻轻道“我没有离开过你，从来没有。”
当年，早在与沈云决裂前，他便准备好了一切。
沈云离开凌云间后，很快晕倒在路边。他把那人救回山下早就准备好的小木屋中，一住就住了三年。
直到三年后，沈云金丹重塑，为了复仇辞别他离去。
然后就是二人再次见面，对方带着无数正道之士，踏平了他的凌云间。
沈离眨眨眼，忍下了眼中的酸涩。他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对方，一是时过境迁，这些事情早已尘埃落定，他不是那种喜欢忆苦思甜的人。其二，这些过往并不是什么值得回味的经历，说出来也不过平添忧伤。
他抬起头，正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忽然被对方狠狠吻住了。
他的身体被迫后仰靠在了椅背上，祁长昭一手托住他的后脑，一手紧紧揽着他的腰。这个吻比先前激烈许多，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某种无处宣泄的情绪发泄出来，沈离很快便觉得呼吸困难，忍不住伸手想要推拒。
忽然，一滴眼泪落到了他脸上。
沈离浑身陡然僵住，正欲推拒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没有睁眼，双手循着对方脊背向上，勾住祁长昭的后颈微微用力，仰头加深了这个吻。
“我们回去吧，好不好”沈离退开半寸，用手背蹭了蹭对方通红的眼尾和侧脸，朝他温柔地笑了一下，“都过去了啊”
祁长昭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许久才吐出颤抖的声音“疼吗”
“嗯”
“前世，临死的时候，一定很疼吧。”祁长昭声音抖得几乎听不清晰，可他仍然一字一句，轻轻道，“为了任务顺利完成，系统通常都会预留出屏蔽宿主临死前痛感的积分。你把那部分积分花掉，没考虑过自己吗”
“我怎么到现在才明白呢，你前世从没有畏惧过任何东西，现在为何经过树林都那般害怕。”
沈离嘴唇紧抿，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别、别说了”
祁长昭没有再说下去。他把沈离重新拥进怀里，沉默地亲吻着对方冰冷的侧脸。
当初凌云间大战后，他重伤难行，不得不闭关修养。等他出关时，那群正道盟军却告诉他，沈离已被处死。
祁长昭闭上眼，在心中近乎自虐地回想着当初的一切。
他早该明白，那群人这么恨沈离，怎么会轻易将他处死。
当初的仙门驻地附近，有一片无人问津的峡谷。
他们叫那里万蛇窟。
沈离睁开眼，刚想起身，却又无力地摔回了床榻里。他这一觉睡了近一天一夜，直睡得浑身酸软，头晕脑胀。
他躺在床榻里，把卖给他熏香那人来回骂了好几遍，身后一具温热的躯体贴上来。
祁长昭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醒了”
“嗯”沈离翻了个身，脑袋蹭进祁长昭怀里，刚睡醒的嗓音带着些困倦哑意，“头晕。”
“睡太久了，再躺会儿。”祁长昭安抚地揉了揉对方后脑，在他额前轻吻着，又道，“看你还敢不敢再去胡乱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回知道教训了”
“我是看那熏香里有灵力，才有点好奇”沈离小声道，“你别生气啊，我以后不乱用了。”
“我不生气。”
祁长昭把人抱得更紧，叹息般开口“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
“那我们把这件事忘掉吧。”沈离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眸子撞入祁长昭眼里，“还有在梦里的那些全都忘掉。”
“阿离”
沈离按住他的唇瓣，不由分说道“我不管，你说了不与我计较的，今日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以后不许再提了。”
祁长昭沉默许久，认真道“我没有办法当那些事没有发生过。”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无论我再如何后悔，愤慨，愧疚，挣扎，都没有办法使你遭遇的那些痛苦减轻半分。更可悲的是，这些事因我而起，我却连替你报仇都做不到，更不知道该去怪谁。”
“但幸好我们还有时间，过去亏欠于你的，我会一点一点补偿回来。”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沈离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良久，轻轻笑起来“好啊，那你以后可得好好补偿我，比如听说前两天我们爱去的那家酒楼新进了一批桂花酿。”
“不行。”
“喂，说好的要补偿我呢”
“你还答应过我最近不饮酒。”
“我是没饮酒啊那梦里饮酒也能算吗”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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