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记忆再度浮现。

    沉浸在幸福中渐渐长大的怀曦,对即将碾压过来的宿命之轮,尚一无所知。

    月华城风水养人。

    怀曦十一岁来到城中,岁月匆匆,已过五载。随着年岁增长,他脸上的伤痕竟也在这温风柔水中渐渐淡去,只余一些不太明显的痕迹。身形也愈发挺拔,十六岁生日换上一身新裁的红衣,已是风姿翩翩少年郎。

    生日,楚郁在饮思湖边,给他放了漫天烟花。

    璀璨的火光映照在两人的脸上,怀曦也终于有了些勇气。当楚郁又一次要去华都谒见天子时,他拖着他的袖子第一次撒娇“阿楚哥哥,不要去好不好不想你离开。”

    楚郁清浅的眸子里满是无奈柔和。

    “那曦曦,这次带你一起去,如何”

    怀曦的眼睛亮了起来。

    十六岁,他抱着宠物小黑猫,第一次随楚郁离开月华城。沿途的风光如画,他们在每一个小镇停留,品尝美食、看风土人情。

    怀曦兴奋得像个孩子,原来这城外广阔,还有无数他未曾见识的新奇事物。他就这么高高兴兴了好几天,直至快到皇都,忽然又悲从中来。

    楚郁对着他的眼泪明显有些无措。

    而怀曦也偷偷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就哭这么最后一次以前的痛苦、委屈,终究已经过去了。

    他以后都会很幸福。

    他看向楚郁,目光如繁星点点、莹莹明亮“阿楚哥哥,我以后一定好好学艺学武。等我长大了以后保护你,我们常常这样游遍天下、看尽风光尝够美食,好不好”

    “嗯当然,阿楚哥哥若有职责守在月华城,怀曦也愿意一辈子陪阿楚哥哥就在城中住着。”

    不求功名利禄,不看山川广大。只守着一方小小天地,彼此相伴。

    京城气象万千、繁华似锦。

    怀曦有幸同楚郁一起谒见天子。

    在他的记忆里,天子的面貌一直模糊不清,只记得他很年轻、且住在宫中那几日,天子频繁探望。

    怀曦一开始还很自豪,想着阿楚哥哥人见人爱,连天子都要上赶着与他结交。可那年轻天子博学多才,日日与楚郁有说不完的话,他又有了一丝不安。

    他才十六岁,比楚郁整整小了十岁。

    虽已万分努力地读书、练武。但又如何能同九五至尊、知晓天下事的人皇相比

    从京城回来的路上,怀曦就病倒了。

    倔强地不肯喝药。只在病中迷糊重复着同一个问题“阿楚哥哥,你不要对天子好阿楚哥哥只能是怀曦一个人的。”

    楚郁握住他手道“曦曦,我与他只是多年好友。”

    怀曦却不肯罢休,病中眼睛红红的“不可以喜欢他,只能喜欢曦曦一个”

    “”

    “曦曦,别哭了。阿楚哥哥在世上唯一视若珍宝之人,只有你一个。”

    怀曦一病,就病了一整个月。

    漫长的病榻,他仗着自己可怜,撒娇、任性、不断渴求楚郁的碰触和偏爱。

    而病愈以后,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任性也依旧时时持续。

    怀曦最难忘的,是他十七岁生日那天,烟花再次绚烂绽放。他放下手中葡萄酒杯,装作微醺迷糊,鼓足勇气在饮思湖边轻轻吻了吻楚郁的脸颊。

    面对他的一切依赖、放肆,楚郁从未有过一丝拒绝。

    但怀曦其实清楚。楚郁心地纯善干净,对他的包容,更多地是出于一种长辈对亲手养大少年的宠爱。而那些撒娇、越界的举动,楚郁不拒绝,多半也只是不忍伤他的心。

    怀曦自己也有一只养了数年的宠物小黑猫。

    猫猫小时乖巧,如今却是恃宠生娇,日日在家撒欢,不知打翻多少名贵琉璃盏。怀曦有时也生它气,可毕竟是亲手养了、疼爱了那么多年的小家伙,总不能真就把它丢出去自生自灭吧

    哪里舍得呢。

    好在,与越大越不乖的小黑猫不同,怀曦越大,却越是出落得脱胎换骨般地俊朗潇洒、气质不凡。

    十八岁那年,他靠着剑术卓绝,在月华城演武大会上拔得头筹。诗文法术更是不凡,成功选上了成了月华宫下任掌事。模样更出落得月华城人尽皆知的英俊倜傥,再也没人会说他是城主从时空乱流里捡回的来历不明的丑八怪了。

    反而出现谣传,他应该是什么遗落在民间的天潢贵胄、绝世谪仙。大家茶余饭后还会讨论他十八岁就出落得这般引人注目,真不知等二十岁、二十五岁时,又会变得多么光彩照人。

    十八岁的怀曦,亦对将来的自己满怀期待。

    每天花蝴蝶一样在楚郁面前晃,像是织好了网的小猎手,志得意满地等著有朝一日他陷落是啊。他不就相信等他以后更大了,更迷人了,楚郁还能两眼空空,只把他当做小孩子、当做弟弟看待。

    然而。

    变故降临得太过突然。

    寂灭之月雾瘴天火,而怀曦一直被保护得太好,什么都不知道。

    后面的记忆支离破碎。

    一会儿是他发疯地含泪对楚郁怒吼“为什么不告诉我”

    一会儿,又是他长跪在天子面前,一遍一遍磕头哀求,血流满地。可换来的只有漫长而冰冷的沉默。

    下一个场景,漆黑的夜空之上,猩红的月亮滴着血,背后天幕被划开四分五裂的狰狞伤疤,像是一条睁大眼睛的狰狞古龙。华都古祭塔周围电闪雷鸣,声音震耳欲聋带得千里之外飞沙走石,就连祭塔的白玉砖都被震碎出道道裂纹。结界外强风疾雨,皇室众臣肃穆立在祭塔边,像是一群无声的塑像。

    年轻的天子一身明黄朝服,向素白的楚郁伸出手去。

    月下,两人的背影孤冷又坚定。就这么如同月华城无尽轮回里所书写的那样,天子牵着城主的手,在天崩地裂、炼狱熔岩之中,走上高高的古祭塔。

    “不不要”

    怀曦声嘶力竭、双目赤红,挣脱众人的束缚,奋不顾身地向前冲去“阿楚哥哥”

    无数电闪雷鸣,如巨龙一般缠绕包裹着古祭塔。怀曦明明从小最怕雷电,这一刻却义无反顾地冲进结界。

    雷电轰鸣,瞬间就淹没了他的嘶吼与哭喊,他竭力追逐那身影,楚郁却始终没有回头。泪水与雨水交织,怀曦一次次被雷电劈中,皮开肉绽,痛彻心扉。拖着满地血痕一寸一寸挪上台阶,倒在祭塔高大白石门前,手指青筋暴起拍击着大门,留下一道道血手印,声音嘶哑颤抖。

    “阿楚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你知道我除了你,在着世上什么都没有”

    “我只有你,只有你啊,你怎么能忍心”

    那个人,是他世上唯一的温暖和依靠。是他这一生仅有的全部,没有他,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阿楚哥哥呜,我什么都没有了。曦曦什么都没有了”

    “阿楚哥哥,怀曦不乖吗,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阿楚哥哥,我害怕打雷,我好痛好痛啊”

    他蜷缩着。他状似疯癫、泣不成声。

    “阿楚哥哥,我死不了我死不了,我好痛”

    “凭什么”

    “凭什么那些人活着他们凭什么活下来,凭什么受你庇护。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痛苦”

    一晃,数年过去。

    寂灭之月褪去血色恢复清辉。天火雾瘴也早就消散,尘寰恢复了往日平静。

    海清河晏,人们安居。

    楚郁生前曾托天子照顾怀曦,但怀曦执意离开。

    等再见时,二十多岁的怀曦,原本俊朗的脸已变得形销骨立,他沉默阴翳、一言不发,阴火般跳跃在眸中里,仿佛要烧尽荒原寸草不生。

    怀曦当年在南怀国的地下书室,曾读到一本“复生阵法”。

    可如今试验阵法的过程,却不知为何连连失败。生生献祭了十余村庄数千人命,竟连一只死去的小鸟都未能成功复活。

    最终东窗事发,天子大军雷霆袭来,将他制服。

    数年不见,御座之上的天子仍旧仪泰端然,怀曦冷笑,“我,又有何错”

    “我不过是想用复生之阵,换回他的一缕魂魄。”

    “而死掉的那些百姓,反正本早在数年前就该因天灾化为黄土天下万千生灵,都是靠我阿楚哥哥的献祭才得以存活他既一人之命救得百万、千万,我如今不过想用其中千人为他献祭,我有错吗”

    他的话语满是悲愤不甘,痛苦疯癫。

    天子起身,叹息告诉他,在这个寰宇生死轮回乃是定数。重生邪法便是献祭百万、血流成河,也根本不能实现。

    可怀曦关上心,不听。

    天子还劝他,楚郁舍身救下万民,必不愿看他们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戕害。

    怀曦也仍旧关

    上耳朵,不理。

    他偷偷想,寻常人献祭既然不够,若是换成人皇之血会不会有所不同天子气运滔天,说不定能够换回阿楚哥哥重生。

    然而人皇天子身边,守护众多。最终怀曦谋害不成,被关入了皇都最幽深的地牢里。十年光阴流转,无数人劝他回头,却只见他更加疯魔、执念更深。

    见他无可救药,天子只得下令将他终身囚禁,至死不得出。

    怀曦在阴暗的地牢里,疯了漫长的岁月。

    楚郁临死前,曾托天子给他留下了一颗红珠。那珠子宛如月光凝结而成的泪珠,空心有液,液体红得如同鲜血。每当怀曦握住它时,总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热流,像是楚郁的拥抱。

    偶尔,他也能在冰冷的地牢里幡然醒悟,泪水盈眶地喃喃“阿楚哥哥,怀曦错了,怀曦不该伤害那些你拼死保护的人”

    可更多时候,始终还是恨意占领了全部心神。

    他恨这个寰宇,恨那些被拯救的生灵,恨楚郁的决绝离去,留他一人在这荒芜的世界中孤独苟活。

    楚郁死后,他曾回过月华城一次。

    才从长老口中得知,原来大夏史上,也曾有私心逃避过责任的月华城主。

    最后寂灭之月倾覆寰宇,巨浪滔天淹没陆地,城外活下来之人几乎十中无一。而独立世外的月华城,其实无论尘世如何,都能在天灾之中独善其身、得以保全。

    也就是说,楚郁本来可以选择。

    可以选择只和他在一起,只守护住月华城一方小小天地

    但他却还是选择了守护这个世界,选择了让更多人活下去。明明可以放弃那些无关的人,反正他们也死不绝。哪怕只有很小一部分人存活,通过几代、十几代的繁衍,就又能重建家园。

    所以为什么,楚郁就不能为了他而放弃那些无关的人

    除非,楚郁根本一丝一毫都不爱他,根本就不在乎他,那几年的幸福全是假的。

    全是假的。

    楚郁明明可以选,但他没有选择他。

    岁月如梭,转眼已是五十年过去。

    牢狱的冰冷石墙下,怀曦的身体逐渐衰老,昔日的俊朗面庞上纵横沟壑。

    他庆幸,解脱的日子快要到来。

    可是,命运弄人。

    尽管他的身体随着这个新寰宇的百年寿命而凋零。但那献心守魂锁定的寿命,却是他在曾经寰宇应该享有的本来寿数。五百年,甚至,八百年。

    这样的发现让怀曦彻底崩溃。

    他更加疯了,自残自戕。当他真正“死”的那一日,已是九十多岁的高龄。新任天子按照前代嘱托将他以亲王礼仪安葬。

    那夜月圆,怀曦腐烂的身体从坟茔中缓缓爬出。

    隔壁新下葬的王爷陵墓里,有一个因病早亡的年轻尸体。

    他就这么无师自通地进入了那具新的身体,“重生”成了一

    个年轻的生命。再度站在清冷的月光下。

    然而,几十年光阴已过。

    就连楚郁拯救的百姓,当年尚在襁褓的婴儿如今已年过花甲。月华城中昔日熟悉的面孔,也是一张都不见。

    整个陌生的青空之下,就只剩一个冷寂、毫无牵挂的寰宇。

    一片荒芜。

    后来数年,怀曦如同一只孤魂野鬼,游荡在世间的各个角落。

    他怀抱着最后的希望,深入东泽、探访术法,追寻着那些可能真实也可能虚幻的缥缈线索,寻找这世间起死回生或轮回溯世的术法。

    他一次又一次地借用陌生的躯体,从少年到中年,再到逐渐老去、抛弃。

    时光荏苒,悠悠又几十年转瞬。

    重生法术始终无门,他也找不到楚郁转世的任何迹象。

    怀曦又一次回到了月华城,这个大夏最为神秘的世外之地。借一重病的少年之躯,几年后做了月华城掌事长老。利用这个身份,他染指藏书室、食梦林、饮思湖,阅遍无数古籍记载探寻秘辛。

    在这个过程中,他看到了“羽民”的传说,更为了追寻更多的线索,寻根溯源又去大夏的四大王族探访。

    以月华城长老的身份成为上宾,得知越来越多的秘密。

    他开始收集散落世间的天玺。

    他与天雍神殿、名商巨贾交友。渐渐积累势力,渗透清心道,并将势力触角慎入四国王室、皇族之中。他鼓动四方王族重新修建四大祭塔,更在天雍神殿里以钦看天相之名设立了种种仪器、星轨。

    再后来,怀曦又换了不知多少次身份、名字。

    每一次的身份蜕变都让他离最初的自己越来越远。就连曾经的名字,也已经变得陌生而遥远。

    唯有“楚郁”二字,始终铭记在心。

    每次占据一个新的身份,他都会将那个“郁”字融入其中,作为对过去的一种执念缅怀。

    就这么又过了几百年。

    他的身体再次衰老。恰逢月华城中,有一个五岁男童不慎摔下山崖。男童名叫姜蚀,与姐姐姜蚕相依为命。

    那夜,怀曦再次睁开了眼睛。

    “姜蚀,奇怪的名字。”

    他低声自语“姜郁时,倒是听着还不错。”

    黑光磷火中所有记忆,到此终结。

    只剩几段非常零碎的画面一闪而过。有姜蚀年少时与姐姐姜蚕一起去摘橘子的午后时光。有国师在华都皇宫之中抱着年幼的天子悠闲煮茶的画面。有他与大司祭在残垣断壁中对峙,还有他在华都城墙上被燕止一杖捅穿的场景

    “姜郁时”终于也死了,尸体被留在城下。

    而如今的怀曦,又占据了年轻宴氏天子的身体。身边还站着女祭司白惊羽,以及樱懿、傅朱赢等人的傀儡。眼前摆着天象仪和星轨,不知又在做什么阵法,触目惊心。

    记忆彻底结束。

    “阿寒,没事吧”

    慕广寒摇了摇头,努力稳住身子。

    只觉之前在幻境之中感受到的,那一张密不透风、暗中纠缠着他命运的网,终于被他捉到了一根小小线头。

    “怀曦就是姜郁时,而姜郁时又是姜蚀。”

    “姜蚀是楚丹樨的舅舅,我小时候就见过他。”

    众人皆惊。

    可虽见过,慕广寒那时候毕竟还太小。只依稀记得丹桂飘香的小院,姜蚕喝着桂花蜜微笑着看着两个孩子玩时,她的弟弟姜蚀偶尔也会出现。

    姜蚀偶尔也会跟慕广寒说话,会蹲下来摸他的头。但尽管唇角总是笑着,眼中却从来无丝毫笑意。

    再后来,姜蚀亲手抱着他,把他放上祭坛

    “呜”

    燕王扶住他“阿寒”

    那瓶“浮光”忘情药的力量强大,慕广寒努力去想幼时记忆时,总会细密头疼。慕广寒努力咬牙忍住那刺痛,拼命回想小时祭坛那日,姜蚀脸上的神情。

    那时他五岁,按说不该记得。但是为什么,他就是记得,姜蚀笑了

    在他遭受神罚,挣扎在铺天盖地的痛苦中时,姜蚀笑了。

    微微勾起唇角,隐隐疯狂、但极度愉悦。同时幻境中姜郁时的大笑的声音也再度浮现,在他耳边哑着嗓子发疯一样喃喃“你这一世,明明什么都和我当初一模一样”

    可他这一世,按照命灯,本是最为平淡幸福的人生。

    守着心爱之人平凡终老。没有毁容,没有孤寂,没有献祭。

    有人强行改变了他的命数。

    他本以为,罪魁祸首是楚丹樨的父亲。可如今终于知道楚晨不过是一枚棋子,真正幕后黑手是他,是姜蚀

    “”

    又是一阵头痛欲裂。

    燕止一把将他拥入怀中,皱眉抱起“阿寒,若是头痛,就不想了。”

    慕广寒痛得浑身冷汗,却不愿停下思绪。始终有一个问题,他至今从姜郁时的记忆里仍未能得到答案到底姜郁时对他,为何怀有如此深重的恨意

    幻境之中,只言片语。

    姜郁时好像说过,曾经将他凌迟、剔出白骨。慕广寒没有这段记忆,因此这段记忆的落点多半是在他另一段失忆的日子,也就是七年前

    七年前,他一直以为那时发生的事,不过是他在南越完婚,又不知是何原因分手。

    可如今综合种种线索,当年在南越,应该不止有一场大婚,还有天火地裂的灭世异动,更有姜郁时的阴谋。

    慕广寒咬着牙,头痛欲裂,思绪也开始混乱。

    突然发现眼前这一切,大婚、灾变、姜郁时一切竟与眼前状况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仿佛一场轮回。

    可是。

    他还是不懂。

    就算他在七年前,曾与大司祭已经一起阻碍了姜郁时的阴谋。也不可能是姜郁时从他五岁就开始阴

    谋害他,为他设计了“一模一样”悲惨人生的理由。

    可,若说姜郁时人生真正的血海深仇,已是在另一个寰宇,在五百年前。

    又能与他什么相干

    aheiahei

    不知道。

    繁杂的信息太多,处理不过来。

    阿寒。你累坏了,乖,有什么明天再想。”

    慕广寒困得很,却还是挣扎着交代“燕止,回忆最后姜郁时如今所在之处,宫殿之外那些山峦形状像是连绵猫耳一般。若能寻访到那处地形,或许就能寻到他如今的藏身之所。”

    “阿铃她们也都看到了,务必早早带人,去找”

    “嗯。”

    “找寻途中,说不定还能从樱懿处,得到更多消息。”

    “嗯。阿寒,交给我,睡吧。”

    慕广寒就这么跌入了黑暗。

    一开始,他睡得并不太安稳。做了噩梦,身体也僵冷。不知过了多久,身体被捞进温暖的怀抱,像躺在暖流中被包裹着一般,他才终于安心甜甜地睡着。

    醒来时,慕广寒晕晕乎乎,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甚至有一瞬,他仿佛又回到了西凉簌城的夜晚。他抬起眼,身边正睡得头发凌乱、没有眼睛的西凉大兔子。

    他晕乎乎,手指伸过去,顽皮又新奇地划过那优美的唇,从唇瓣一路轻轻摸到唇角。正想着偷偷亲一口,忽然一僵,反应过来这里并不是西凉。

    而此时距离簌城的夜,也已过了好久。

    在那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

    他们抱过,也亲过。同生共死,还成了亲

    慕广寒突然脑子里放烟花,不敢想象自己能有这样的好运气。可下一刻,他突然觉得被窝里过于滚烫,而手脚交缠燕止的肌肤,热得有些烫手。

    燕止一直体温很高。

    但好像也不至于,会热到这种程度

    燕止病了。

    这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邵霄凌携师远廖前来探望,两个傻子双双感慨“真稀奇,他也会生病啊”

    慕广寒“”

    本来,燕止就在幻境里受了重伤。躺了十几天刚醒,又陪着他看了一整天的记忆幻梦,之后更不知替他安排了多少事情,处理了多少公务。

    伤愈之身这么折腾,不病倒才奇怪。

    也就这群人,一个个只觉稀奇。也不看看,燕止这些年来南征北战,大小受了多少伤。身体透支很奇怪吗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有人太过强大又所向披靡,很少有人会在乎他累不累、难不难受,更少有人会想到要心疼他。

    之后整天,慕广寒都陪着燕止。

    给他降温擦身,时不时用布巾湿润他干涸的唇。至于跟姜郁时到底什么仇什么怨,他决定暂时先不想了

    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关心关

    心燕止。

    真的这世上越是没人心疼燕止,他更该多来心疼。越是没有人在意他,他越该更加在意才是

    慕广寒越想越觉得懊恼,他明明通读了那本论策,可那上面的本事,他至今还一个也没来及用在燕止身上。

    明明眼下最该做的事,是珍惜每一天,想尽一切办法在意他爱护他,早早就该看出他生病发热,而不是等他病得不省人事才发现

    前车之鉴,人未必真有那么多时光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很多美好的东西都可能转瞬即逝,一丝一毫都浪费不得。

    而他,还没有来及好好宠燕止,带他游玩、到处吃食、逗他开心。就连杏花小屋一起烧火做饭,给他制作月华城美食的愿望,至今都还没有实现。

    更不要说。

    他总觉得燕止了解他,远比他了解燕止多

    燕止是个谜,一本至今他都无法彻底读懂的书。他真怕自己不够努力,直到最后都没能彻底弄懂他。

    可又真的,不想有那样的遗憾。

    “燕止”慕广寒垂眸哦拿起燕王滚烫的手,在脸颊蹭了蹭,末了,手心轻轻啄了啄。

    他得努力弄懂他才行。

    因为,既然已经决定把一切交给燕止,他自然也要有同样的实力,伸开双手接住燕止的全部。

    一天后,燕止终于醒了。

    “你这个人,下次病了要跟我说,”慕广寒端来热了几次的粥,“饿坏了吧快吃点”

    燕止倒是一醒就胃口不错,喝了整整两大碗。

    慕广寒刚想表扬他,就见他翻身下床。

    “你干什么”

    他赶紧把人摁回床上,燕止道“那猫耳山峦,我之前征战见过。似是在西凉、北幽边界一带若是亲去必能找到。”

    “行行行,”慕广寒赶紧再次摁住他,“不急,红药和阿铃已经出发去找了,还带了何常祺和拓跋星雨。”

    “你旧伤未愈,烧也没退,乖乖继续躺好养病,才是正事”

    “我身体无事。”燕止道,“他们几个未必见过那山,还是我去。”

    “燕止”

    “早日找到姜郁时,也好早日揭穿其阴谋、弄清楚你疑惑之事。早日了结,你也少受些苦。”

    “”

    冬日阳光澄澈,透过花窗打在脸上,很暖。微微有些发烫。

    慕广寒心里跟着暖暖的,小声说“嗯,不急。”

    燕止皱眉“怎能不急”

    慕广寒不说话,只瞧着他。这个人的表情竟然直到此刻,仍旧是平淡而就事论事的模样,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说一些类似情话的东西。

    慕广寒实在是,心里酸软得很。

    忽然掀开被角就一骨碌爬上了人家的床。有人身体微烫,而他正好很凉,抱上去做冰袋刚刚好。

    他难得那样主动地靠近燕止,心里扑通扑通跳,眼睛

    明亮。

    所以就这么担心

    原来西凉燕王,也有心急乱绪的人和事,能让他失了方寸。

    就那么害怕来不及破解国师阴谋,怕他会早起死,以至于连平日里的冷静都没了。怪不得生病。

    就,那么在乎啊。

    但慕广寒心里丧良心,嘴上可不敢那么丧良心,乖巧抱着他的腰小小声一脸真诚“真的不用心急,不能连自己身体都不顾。你看,我不是还在身边么。”

    “我保证,再也不胡乱回忆往事了,不会受苦。”

    “你也乖,你这身体真要多养两天才行。放宽心,先睡一觉,等养好身体咱们再一起去找,嗯”

    “”

    以他们两个一向的默契程度,燕王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讨好又心虚的调调,燕王已经在磨牙准备咬人了。

    半晌,他叹了一声。

    但随即,又笑了笑。在被子里伸手,一把将慕广寒揽住,然后真就乖乖睡了

    这。

    燕王不愧是燕王。

    有那么一瞬间,慕广寒能够清楚地感知到燕止从刚才的急到不急,明显出现了燕王身上专有的,一个“瞬间想开”的过程。

    燕王永远这样,神奇兔兔天不怕地不怕。

    所有事不用人劝,他自己就想开了。

    “”

    但,他又到底是想开了什么

    慕广寒无论怎么想,倘若两人易位,他绝对是无论对方怎么劝都一定会坚持立即出发,不赶紧找到姜郁时夜不能寐、惶惶不可终日且誓不罢休的。

    当然不是说燕王能睡着就不好。燕王能睡着,这太好了,好得不行。

    但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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