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商陆奇怪的是,无论他怎么努力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帮白降升温,都捂不热他的手。
这双曾为他挡住无数危险的修长大手始终冰冷。
他很纳闷,忍不住伸手去探白降的额,白降下意识的要闪开,下一秒动作又滞住,任由商陆暖乎乎的手落在了自己额头上。
“好冰。”
明明人的体温再降也降不到哪里去的,可商陆的手指一触及白降额头,就被冰的打了个寒颤。
见他被冰到,白降微微偏过头,要将手收回来“捂不热的。”
“你是不是这里和外面冷热温差太大生病了”商陆一把抓住白降要抽离开的手,甚至抓的比刚刚还要紧“肯定是穿的不够多,你等下啊。”
他就这么一手抓着白降,一手将身上被自己体温捂热的毯子都盖在了白降身上。
属于商陆的温度在毯子下牢牢包裹住了白降,温度的主人皱着眉,一脸担心的努力将毯子边边角角都收好,尽可能的让它在白降走动时不漏风,完全将自己刚刚还在害怕的事忘了个干干净净。
“白爷怎么了”
就连原本正一脸警惕打量周围的阎俊都看稀罕一样的凑趣“平时都是他照顾你,今儿你俩怎么反过来了”
商陆全副心神都在白降身上,头也不回“他生病了,你把药递我,看白降喝了会不会好点。”
阎俊觉得商陆有点小题大做了,伞人哪有那么脆弱,就算是发高烧也照样不耽误他们上山下海,更别提能吊打一众伞人的白降了,没见他面色如常脚步比谁都稳吗
海市里生病了需要如此细心妥帖照料的,也只有器匠了。
但商陆要,他还是把药翻出来递了过去,随口说“没事,白爷强着呢,信不信现在蹦出来一只大猩猩,他照样能三两下干翻。”
商陆翻了个白眼“你可别扯犊子了,他又不是铁打的。”
就算白降真的能在生病状态下三两下干翻一大猩猩,那肯定也不舒服啊。
他拿着药,三两下拆开,又拧开自己的水壶递到白降嘴边“快喝了,应该能缓解一点。“
琉璃海的药见效都很快,但在味道上面就差了一点了。
白降没说什么,但在将药倒在口中时,他眉头就微微蹙起来了,商陆看的忍不住乐,他知道,白降虽然平时不爱说话,看着就是一副高冷做派,但实际上他还是挺龟毛的。
刚认识的时候商陆就发现了,白降特爱干净,走到哪里就把哪里打扫的干干净净,他还特见不得不平整,俩人住一个被窝的时候,商陆有时候累了铺床就铺的很敷衍,反正晚上睡一晚上床上不照样皱巴巴,白降也不说他,但会默不作声的把商陆铺过的床返工,一个人在那安安静静的把床边边角角的褶皱都拉平了才会上床。
琉璃海的伞人吃饭都是混用碗筷,毕竟都来海市了,一般也没人会讲究这些,但白降就会,他有自己专用的碗筷,是市面上很流行的那种普通的学生带饭铁盒,筷子也只是一双普通竹筷,但他每次用完都会立刻想办法清理干净,然后再规规整整的擦干装回他的背包里。
商陆一开始还以为这铁盒子对白降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结果后来有次海市铁盒子被撞凹了,白降下次海市就又换了一个新的,值得一提的是,他很自然的帮商陆也买了一副新的铁盒木筷两件套。
于是本来也是和大家混用碗筷的商陆就也有了自己的独属饭碗。
白降不光龟毛,见不得自己的东西不干净,他还对味道很敏感,之前商陆吃海生草的时候他躲的八丈远,现在喝到了琉璃海的药,估计也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偏偏白降干什么都不动声色,就连此刻被药难喝到了,那皱起的眉也是轻微的跟不存在一样,要不是商陆天天跟他在一块,估计都发现不了。
等白降维持着淡漠的神情喝完了药,商陆就对他说“你张嘴。”
白降不知道商陆为什么让他张嘴,但身体已经率先反应,微微张开了唇,然后一个小方块就被商陆塞到了口中。
下一秒,一股甜意便在口中蔓延开来。
商陆乐呵呵的冲白降笑“甜吧是不是把药味都压下去了”
白降的眼神有些亮,明明没笑,却看着像是笑了。
他对着商陆点头“甜。”
商陆于是笑的就更乐呵了。
他将糖纸收放到了背包侧面虽然是在海市里,但商陆依旧保持着不乱丢垃圾的好习惯,对着白降说“今晚再喝一次药,明天你应该就能好了,来,我继续给你暖手,你别躲啊,手一直冰着对身体也不好,我妈说的。”
俩人走在前头,虽然动作小,但后面的伞人们想要看清他们这副动作还是一清二楚的,第六海的方晃看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怔忪,但很快又恢复过来,眯了眯眼,觉得有点不对
“这里面虽然冷,但白家人的体质应该要比普通伞人更强才对。”
说句夸张的,所有伞人都生病,白降都未必会病,方晃直觉白降的“病”背后有事。
他身边现在只跟了方爱,听到方晃狐疑的话,方爱望向前方凑在一起取暖的白降商陆“我也冷,特别特别冷。”
他伸出手,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指“感觉像是整个人都被冻在了雪山里一样。”
方晃不以为意“你忍着点吧,药得省着用。”
他虽然有点重视方爱,那也只是因为方爱是器匠,能为第六海带来武器,但是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海市里,器匠可不能发挥太大的作用。
方爱也习惯了第六海对他的不在意,并没有对方晃的反应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只跟着方晃继续往前走。
前方是一个风口,商陆拐角的时候,一阵风吹起,将他收在背包侧面的糖纸吹了起来,轻轻落在了地上。
没有人发现这张轻到落地都没有一点动静的糖纸,商陆满心都放在白降的手怎么捂了这么久还是捂不热上,也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收好的垃圾被风吹走。
伞人谨慎而又沉默的挨个前进着,一双双鞋从糖纸边路过。
直到一双鞋停留在了它旁边。
方爱蹲下身,捡起了这张糖纸。
方晃没有等他,第六海的海首甚至没有发现唯一还跟在他身边的器匠停了下来,倒是岐黄海的白术慢慢走到了方爱身边。
方爱没有看他,只垂眸盯着糖纸,像是这是什么稀奇的玩意一样。
“我也很冷啊”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这句话低的几不可闻。
就这么走了不知道多久,商陆估摸着至少有四个小时以上了,通道里偶尔会刮起冷风,但很快又平息下来,除了这点动静,其他的再没有了。
走在前头的两个抱着琉璃的伞人也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了现在的慢慢放松。
水染看时间差不多了,提议道“不如停下来休息一会”
“好主意”
阎俊第一个响应,走四个小时对伞人们来说不算什么,但在一个看上去永无止尽的通道里走四个小时,那就很折磨了。
他正要放下背包,突然听东海惊叫一声“不见了他不见了”
阎俊手立刻放在了自己的金刚棍上,回头警惕看向身后,却见两个拿着琉璃的伞人里,果然有一个不见了身影。
剩下的那个吓得面无人色,一脸要被吓疯的表情。
“东海,你看见是什么东西了吗”
阎俊将金刚棍横在自己身前,一副要是有什么东西敢冒头他上去就是一棍的架势。
商陆握着白降的手,原本放松的神情也跟着紧绷起来,紧紧贴着白降不敢有一丝懈怠。
东海神情里有疑惑,也有警惕“没有,上一秒他还在的,我还扫了他一眼,然后就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阎俊只能去看跟剩下的这个伞人“你呢你也什么都没看见”
伞人脸煞白“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他是凭空消失的,就在我眼前凭空消失的就像是,就像是有个我看不见的怪物把他吞进去了一样”
商陆脑海里立刻闪出各种恐怖画面。
他打了个哆嗦,忍不住抱紧了白降的胳膊“白降,你,你可得拉紧我啊,不对,你还生着病呢,还是我拉紧你吧。”
白降虽然没说话,但也将手搭在了商陆手腕上握紧,就算真的冒出个什么东西要带走商陆,他也一定能跟着一起去。
阎俊也是听的寒毛直竖,看周围的通道形状眼神都不对了,他扫扫胳膊“你没看错吧真的是凭空消失”
“真的,我看见了,他刚刚还想抬头,结果一下就在我面前不见了这里有怪物,这里藏着一个怪物,就等着把我们一个一个的拖走”
他惊恐绝望的大叫声充斥满了通道,商陆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甚至不太敢去观察通道环境。
随着崩溃伞人的大喊,通道内的气氛一变,仿佛真的有个阴冷怪腻的怪物藏匿在空气中,在无人能发现它的时候,肆无忌惮用着血淋淋的眼神打量着他们,再伺机拖走它看中的人。
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于是这一切就变得更加可怕了。
至少本来就害怕灵异的商陆现在已经吓得不敢动弹了。
如果他此刻在被窝里,那一定会连身体带头都埋在里面,连个指甲盖都不会露出在空气里,但现在,他也只敢一个劲往白降怀里扎了,一边扎还不忘记惦记着白降还在生病,手还要一下一下扯好毯子。
这个时候,阎俊的反应就和商陆形成一个鲜明对比了。
他相当冷静,甚至称得上是一身虎胆,舞起自己的金刚棍,一身正气“什么怪物我看就是装神弄鬼有本事的就来抓老子,看爷爷不把它砸个满地开花”
比起唯物主义战士阎俊,水染的注意力则放在了分析上“现在为止失踪的人都是抱着琉璃的,就算真有什么,我看也只会抓带着琉璃的人。“
“贫道也这么认为。”耿禾一甩拂尘,很有一股仙风道骨的意味“这位居士,贫道劝你,还是把这块琉璃放下,说不定能保住一条命。”
崩溃的伞人一怔,低头看看手里的大块琉璃,手缓缓松开,像是要放下,但下一秒,他却更用力地抓紧了它
“不,我不放,这琉璃是我的,我绝对不会放的”
“你们,你们是想抢我的琉璃,我不会上当的,什么怪物,只要我躲得快,它抓不住我的,对,我要躲,我要躲出去”
他显然精神已经有点混乱了,抱着琉璃转头就跑,想要往通道外面跑去,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跑了几步,就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水染掏出罗盘,上面的指针果然在疯狂乱窜,她又上前几步,不顾危险的伸手在伞人消失的地方摸索,却什么也摸不到。
她放下罗盘,神情却并没有放松“海市。”
商陆一怔“所以他们不是失踪,是被拉到了海市里”
“目前看来是这样。”水染掏出笔记本开始记录“这些海市和普通的海市不同,没有天门,没有停留,甚至只有拿着琉璃的人能进去,我怀疑这些琉璃是葬在神墓里的活海留下的。”
一路上阎俊已经跟他们共享信息,他们自然也知晓现在身在何处。
耿禾纳闷“这里不是神墓吗不是说神墓里的活海都会长眠消失吗既然已经消失了,怎么还会留下琉璃”
“那我就不知道了。”水染是知道的多,但这种向来都据说是有进无出的神墓,她们三红海再大本事也是传不出消息的。
商陆倒是想到一个可能性“琉璃是海市主人执念解开之后出现的,神墓是能让活海消失,但不能帮他们解执念,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消失了,但是执念跟琉璃还是留下了”
他小心翼翼的猜测着“拿走了海市主人生前的琉璃,就会被拉入他的海市”
大家细细一想,又觉得很有道理。
这就相当于是以前破海市就是海市主人出题,伞人们解题给出答案,海市主人作为主考官判定他们过关,过关的奖励就是琉璃。
但现在,奖励直接发放到了人们手里。
你都拿了奖励了,管你愿不愿意,反正你必须得来解题,强制的,没得商量。
阎俊迅速找到盲点“等等,那这样说的话,这些琉璃的主人都已经嗝屁了,他的海市还怎么破”
“没法破。”
水染合上本子“每个海市的破解都需要海市主人的配合,没有海市主人的海市,会变成一座没有钥匙的囚笼。”
毕竟解题解题,题目没了,来答题的人再厉害,也没办法凭空给出答案,更没办法将答案递到早已陨灭在神墓中的活海面前。
她总结道“那些拿了琉璃被拉进去的伞人,永远都不会出来了。”
明明只是语气淡淡的一句话,却听的人浑身发寒。
东海想起了以前进神墓的伞人“你们说,每个进神墓的伞人,是不是都被拉到无主海市了”
阎俊“不好说,如果不是我们本身就在海市里,在外面单独遇到神墓的话,我反正肯定忍不住要去扣琉璃。”
也就是他们运气好,本身就在双日海市,海市未破,就算是看到这么多琉璃也能勉强保持清醒,要是换成普通进神墓,早就拿麻袋装了。
毕竟神墓里有琉璃,好像也挺合理,最主要的是,它并不阻挡人们出去,出口就在那,阎俊刚进来的时候进进出出试了好几次,都没什么问题。
但现在想想,怕是碰了那些琉璃的人,永远都不能出去了。
阎俊一想到这里就特别清醒自己的这双手听话“他爷爷的,真是防不胜防,差点我们几个就要在某个海市里终老作伴了。”
商陆也小鸡啄米一样的跟着一头。
他现在看墙上镶嵌的琉璃已经完全没了向往的心情,反而如同在看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一样。
毒药是喝一下就死,这些琉璃是碰一下就死啊。
发现了伞人无故消失的真相,众人也没了休息的心情,索性继续背着行囊赶路。
终于在又走了大半天后,他们看到了前方缓缓行走的身影。
“有人”
“阎哥,这就是双日海市的主人了吧看着是个女的。”
前方一步一步慢慢走在通道上的女子听到动静,缓缓转身看来。
她容貌秀美,看着大约只有十六七岁,明明是年轻的容颜,眼底却仿佛存着化不开的冰山岁月。
见到一众人大包小包行色匆匆的走来,她微微一笑,很有礼貌的问好“你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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