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缃之从宫里回来时,司徒演已经等候在外书房了。
“王爷,如何呀”司徒演摸着圆肚子,发面馒头似的脸蛋上堆满了笑意。
“先生不是都预料到了吗”景缃之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坐下,左手一扬,手中的柳叶小刀破空而去,“咄”的一声扎在对面的靶心上,“本王同意了。”
司徒演在书案右侧的椅子上也坐下了,欣慰地说道“王爷能想开就好了。”
承影倒了两杯茶水。
景缃之端起一杯,一饮而尽,“先生觉得本王会喜欢好斗的女子吗”
“这”司徒演略一思索,“于有些男子而言,太温顺的女子可能会比较无趣吧。她们喜欢按部就班,喜欢弹琴作画,抚养儿女,孝顺公婆,按时吃饭,到点上香,生活平静,无波无澜,人生似乎有些单调了。”
他不想揣度昭王的癖好,所以从男人视角给了一个普遍性答案。
“嗯”景缃之手上一弹,另一只柳叶刀出手,“咄”的一声扎在刚刚那只上面,“既然如此,先生为何还不续弦”
“啊哈哈”司徒演干笑几声,“王爷年轻,而我与内子共同生活多年,往日难以忘怀,续弦对新人不公,如今儿孙俱全,便也罢了吧。”
“咄咄”两只柳叶刀同时扎上靶子,与前面两支站成一排。
“秦,二”景缃之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脸蛋一般,性格古怪,爱显摆,脑子倒是不错”
他忽然想起秦二质疑他办差水平的那一幕,那毛丫头抬着下巴,眼神轻蔑,言语讥诮昭王主管六扇门,如果总这样办案,只怕六扇门的冤死者不少吧。
“哈”景缃之冷笑一声,“也好,本王倒要看看她有多难驯。”
司徒演劝道“王爷切莫做此念想,夫妻之道,以和为贵。”
景缃之白了他一眼,“正反都是先生的,如此骑墙,本王还有活路吗”
“呵呵呵”司徒演笑了起来,胖胖的手在肚皮上走了两圈,“不敢不敢。”
“罢了,不琢磨了,反正也定下来了。就像先生所说,帝王心术深不可测,这样也挺好。”景缃看向承影,“顺天府和大理寺那边的条陈送来了吗”
承影道“王爷,已经整理好了,在这里。”
他把桌角的一摞文书一分为人,一部分给景缃之,一部分给司徒演。
景缃之打开上面的一份,一边翻转着小刀,一边细细研究起来。
司徒演拿起一份,翻开,又放了下去,“王爷,纳彩礼是不是”
景缃之打断他的话,“礼部自有准备,先生不必操心。”
送走颁旨的礼部官员,秦家人坐在秦老夫人的起居室里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秦禛经过一路颠簸,回到家时心情就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年纪不算大,却也经历过大风大浪,从健全到残疾,从活着到死亡,从死亡到穿越,如今也不过是所嫁非人而已,这有什么的呢
秦禛觉得,她在文清大长公主府的经历虽不怎么美好,但这不妨碍她认为昭王是个讲道理的人。
一个人只要还能讲道理,德行就不会太差。
至于,昭王是不是喜欢男人,会不会因练童子功而不近女色,都跟她的关系不大。
她的宗旨是不求相濡以沫,只求相安无事。
基于以上态度,秦禛大概是秦家人中最平静的一个。
秦越山说道“咱们老秦家出王妃了,这是件好事。”他一锤定音,“虽然分了家,但老夫还是珍珍的祖父,珍珍的嫁妆老夫再出一份。”
“这”秦老夫人看看其他人,反对的话没能说出口。
秦禛嫁过去就是昭王妃,尽管昭王不待见秦禛,但身份已经定下了。
一开始,他们还觉得秦禛不可能嫁昭王呢,现在不但嫁了,还是赐婚。
谁知道以后怎样
小孟氏轻咳一声,“老太爷,嫁妆一事过于繁复”
秦老夫人与她对了个眼色,接口道“这事让老太爷操持不合适,还是老身来吧。”
她只肯操持,却不肯提解囊。
秦越山了然一笑,“那正好,如此就辛苦夫人了。”他起身出去了。
秦简易道“母亲,中午要不要庆祝一下”
秦简行立刻附和“母亲,大哥说的是,庆祝一下吧。”
秦老夫人笑道“好好好,庆祝庆祝,老大媳妇去安排吧。”
小孟氏点点头,“母亲放心,一准儿安排得妥妥当当。”
秦简言夫妇的脸色不大好看,既不应和,也不拒绝,各自想着心事。
林氏坐在程氏身旁,用手肘碰了后者一下,小声道“二嫂不用太担心,珍珍那么能干,一定能过得很好。”
经过蔡文心一案后,秦禛在权贵圈中名声大噪,有人说她精明能干,有人说她有心机、孤僻古怪,还有人说她胆大包天、敢作敢为。
如果是男子,这些评价倒也罢了。
可惜秦禛是女子,那些话就有了别样的意味。
是以,林氏话里有话,并非真心安慰。
程氏侧头看着她,唇角挂起一抹笑意,温言道“珍珍破了顺天府破不了的案子,救下她二哥,顺便挽救了秦家的名声,确实很能干,我不担心,多谢弟妹安慰。”
“是啊,二嫂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林氏探究地看她一眼,随口应对两句,起身去老夫人身边了。
程氏摇摇头,对秦简言说道“你不必担心,父亲不会放着不管的,老爷不用太自责。”
秦简言勉强笑笑,“我出去透透气。”
程氏道“妾身陪老爷一起。”
秦雯和几个妹妹坐在一起,一眼一眼地偷看秦禛,像是惧怕,又像在观察什么。
秦禛无动于衷,默默核计铺子的事。
秦祎坐在秦禛身边,附在她耳边说道“看人下菜碟,也是够够的了。”
秦禛道“二哥,没那么夸张,不过是面子情,给外人看的罢了。”
秦祎歪了歪头,“为何这么说”
秦禛道“咱家分了家,父亲无官无职,昭王也不待见我。”
如此,大房和三房可能捞不到任何好处。而且,大房觉得秦禛将来要仰仗大伯父,还可能会因此拿捏着她。
她即便做了王妃,小孟氏也不会让老太爷把大笔的嫁妆陪送出来。
秦祎想明白这些,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也没有了。
他看着秦禛,郑重说道“妹妹放心,二哥一定好好读书,刻苦习武。”
秦禛在心里点点头,秦祎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没白给他张罗一个铺子。
只不过,她对昭王无所求,也就无需仰仗谁就像现代某些豪门夫妻,大家联姻,势均力敌,各管各的,互不干涉,也挺好。
她说道“二哥不必难为自己,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好了。”
秦祎只当她客气,拍拍她的肩,没说话。
中午有家宴,就不回各自的院子了。
大人们打马吊,孩子们凑在一起说闲话。
秦禛照旧坐在角落里吃瓜子,喝茶水,一言不发。
与往日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个秦祎陪着她。
“二弟,二妹。”秦霁打个招呼,在秦祎旁边坐下了,问秦禛,“珍珍还在为之前的事不开心吗”
秦禛道“大哥指的是什么事”
秦霁“”
他本想劝秦禛别嫉恨秦雯,然而人家根本不给机会,打了半天腹稿的话被原封不动塞了回来。
恰好,秦雯也过来了,“还没恭喜妹妹呢,古人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诚不我欺也。”
秦祎乜了她一眼,“大妹这话由大哥说更妥当一些。”
毕竟,秦雯是既得利益者,此话一出口,就有了得便宜卖乖的意味。
秦霁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不由蹙起了眉头,“厨房事情多,妹妹不妨去帮帮母亲。”
秦雯红了脸,一跺脚,“有什么了不起,大家走着瞧。”
秦祎一抖扇子,冷笑道“能有什么了不起,这本就不是珍珍想要的,如果”
“二哥算了。”秦禛及时制止秦祎,“长姐心里不平衡也很正常。”
秦霁道“谢谢二妹,别怪你长姐,她最近心情不好。”
他起了身,追着秦雯去了。
“什么心情不好”秦祎嗤之以鼻,“她就是被祖母宠坏了,处处咬尖,你且看着吧,将来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秦简言心情不好,喝得酩酊大醉,被秦祎架了回去。
秦禛被老太爷叫过去安慰一番,回家时秦简言已经睡着了。
程氏坐在罗汉床上垂泪。
秦祎小声解劝着,“娘放心吧,妹妹那么聪明,必有应对的法子,说不定比任何一个妹妹都过得好呢。大舅势利眼,咱跟他们少来往就是。再说了,儿子还小,只要肯努力,一定能帮上妹妹的忙”
秦禛在帘栊外听得分明,平直的唇角不自觉地有了一丝弧度,“母亲怕我嫁过去后过不好吗”
程氏听到声音赶紧收了泪,“珍珍,你祖父说什么了”
秦禛在她身边坐下,“就是解劝解劝我,没什么。”她从袖子里抽出租赁文书,“铺子的事女儿办好了,三年五百两。”
“什么铺子”秦祎手疾眼快,抢在程氏之前把赁书扯了过去,随即嘿嘿一笑,靠在程氏身边,“娘,咱俩一起看。”
程氏破涕为笑,在他额头上狠狠一戳,“臭小子”
秦祎飞快地看了一遍,“妹妹,这家我知道,上下两层,地方不小呢,怎么才五百两,你不是被骗了吧。”
秦禛道“就这么多,我帮他一个小忙,他还我一个人情。”
“什么忙”秦祎摇摇头,“算了,我不问你,没趣得很。”他朝琉璃招招手,“你替你家姑娘说。”
“诶”琉璃上前一步,绘声绘色地把秦禛破的案子讲了一遍。
秦祎竖起大拇指,“妹妹,厉害啊。两个不相干的人都被你看出门道来了。那你说说,咱们家有没有”
“一一”程氏严厉地叫了一声,“胡说什么呢。”
秦禛眨了眨眼,笑了。
秦祎不怕死地说道“难道真的有”
程氏在他手上拧了一把,“你还说”
“不说了不说了。”秦祎赶紧投降,“妹妹,铺子有了,咱们做丝绸吧,听说”
秦禛道“丝绸受制于人,受制于路途和天气,我们不做,我们做胭脂水粉。”
秦祎顿时泄了气,“那玩意有什么意思咱家做银楼没本钱,但丝绸确实不错,不愁销路,妹妹不妨再考虑考虑”
秦禛道“胭脂水粉咱们买人自己做,同样不愁销路。哥哥负责生产和采购,父亲负责管账,将来打出口碑,咱们就能把货铺到大庆的每一个州府。”
秦祎不服气,“妹妹说得好听,胭脂水粉就那几样,做得再好,也没多大利润吧。”
琉璃一听此言,麻利地把秦禛事先准备的一张草纸递了上来。
草纸两尺长,上面是字,下面是图。
秦祎定睛一看,小字部分写的是各种胭脂水粉的名称,除口脂、面脂、粉、澡豆等商品外,还多了香水和精油两大类,东西着实不少。
图是用毛笔画的,尽管只有黑白两色,但澡豆和香水瓶子的外型都极漂亮。
秦祎知道,自家妹妹是认真的,且全盘考虑过了。
不像他,一拍脑袋,认为绸缎庄赚钱,就要租铺子进货了。
秦祎站起来,诚心诚意地打了一躬“多谢妹妹,受教了。”
秦禛往旁边一躲,“二哥客气什么。”
程氏欣慰地擦了擦眼角,在心里念了一声佛号。
铺子上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秦家二房同时张罗两件事,程氏负责嫁妆,秦简言和秦祎负责铺子,秦禛不动声色的坐镇指挥。
由于二房人手严重不足,秦禛劝说程氏把嫁衣和一些丝绸制品的活计打包交给了绣楼。
家具是秦禛自己画的样子,式样大体遵循了这个时代的主流,有简有繁,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现代元素和现代使用习惯被添加了进去。
五天后,礼部官员开始走礼,送来一对玉雁。
玉质成色极好,办事官员也很客气,只可惜,昭王一面没露。
不但秦家人窃窃私语,权贵圈子更是议论纷纷。
但不管怎么说,秦家和昭王成了姻亲,秦家人的应酬明显多了起来。
五月初一,睿王府送来帖子,邀请秦家人参加睿王妃的寿宴。
以往这种宴会都是秦越山夫妇带着适婚的小辈去,其他人都不去,但这次秦禛也收到了邀请。
秦禛和秦祎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天,往睿王府走一趟。
临上马车前,秦老夫人把秦禛叫了过去,嘱咐道“珍珍,钦天监已经开始问名了。今天人多,你谨慎些。”
秦禛道“祖母不必担心,孙女一向非常谨慎。”
“你”秦老夫人脸色一沉,“怎么”
秦老太爷一声令下,“好了,出发吧。”
秦禛笑着福了福,“祖父祖母慢走。”
秦祎劝道“珍珍别气,祖母也是被上次的事吓怕了。”
秦禛朝自己的马车走了过去,“嗯,她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只是做法不敢苟同,老夫人早不说,晚不说,非要坐上马车后,居高临下地说,很难让人不产生反感。
睿王府。
秦家姐妹下车后,先去给睿王妃拜寿,送上花心思做的手工寿礼,说几句贺寿的漂亮话,然后就同睿王的第三女、怡心县主一起去后花园。
年轻的客人们聚在荷塘边的水榭里,隔着几十丈都能听到他们的说笑声。
快到水榭时,怡心县主说道“秦二姑娘,这园子前几天出了点事,还请小心一些。”
秦禛脚下一顿,心道,原来还是一场鸿门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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