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皇后仁慈, 秦禛也不是凶残狠毒之人,而且刑讯逼供并不可取。
按照计划,她继续问讯最后一个大宫女。
大宫女叫春分, 十六岁。
她诚恳地说道“红花不是奴婢下的,但奴婢确实没照顾好怡贵人,罪该万死。”
秦禛回忆了她的背景资料,说道“如果你不说实话, 我可以禀明皇后娘娘, 请人查查你家的金银往来情况, 看看你大哥和小弟都在做什么,以及未来可以做什么。”
春分瞬间白了脸, 惊讶地看了秦禛好一会儿。
秦禛知道,她捏到春分的痛处了, 春分在判断她的身份, 以及她这话的真实性。
然而, 她带了帷帽,春分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靠脑补。
脑补过甚往往会让人过于恐惧,过分解读,乃至于失去对事情的客观判断。
在这个时候,只要稍微带一带节奏,对方就可能沉不住气如果对方仍能沉得住气, 就说明了另一个问题,对方害怕的人或事,比她带来的威胁更大。
秦禛翘起二郎腿,用一种极轻松的口吻说道“怎么,你是觉得我没有这个能力, 还是觉得皇后娘娘没有这个能力”
春分哆嗦了一下,垂下头
此时,二门外站着大庆朝最尊贵的三个人。
建宁帝与景缃之对视一眼。
建宁帝小声问道“此乃诛心之问,显之说说看,春分接下来会如何”
景缃之道“大抵不会说。”
建宁帝张张嘴,余光一扫,又咽回去了。
陆皇后看他一眼,自嘲地笑了笑。
她的娘家,永定侯府男丁不多,人才青黄不接,武安侯府仗了贤妃的势正欣欣向荣呢。
大家都是明白人,包括春分。
春分的声音打着颤地传了出来,“一切都是奴婢的罪过,肯请大人不要牵连奴婢家人。”
景缃之往门口迈了一步,从虚掩的门缝中看到了对面而坐的秦禛。
秦禛带帷帽,着宫女服饰,坐姿堪比男人,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便看不到脸,也依然觉得气势十足。
建宁帝凑过来,“噗嗤”一声笑了,在景缃之耳边说道“弟妹的确豪放了些,若非已然知道是她,有人告诉朕,此人是男扮女装,朕也会信。”
景缃之轻“哼”一声,“果然还是捕快更适合她。”
建宁帝道“显之若是”他没能说下去。
景缃之眉毛一挑,“皇兄想说什么”
建宁帝在他肩膀一拍,“算了,没什么。”他指了指里面,示意景缃之听着。
秦禛距离门口有点远,而且她的注意力都在审案上,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她想,五六天过去了,几个婢女应该想明白的早已想明白了,即便想不明白,某些人也会帮助她们想明白,想靠几句问话改变局面未免太过托大。
秦禛朝嬷嬷抬了抬下巴,“麻烦夏嬷嬷走一趟,请皇后娘娘下懿旨,把春分的家人带来。”
说到这里,她站了起来,“将春分带下去吧,禁止任何人探望,如有违抗,杀无赦。”
她这句话说得轻柔,但杀气腾腾。
夏嬷嬷愣了一下,到底朝外面走了过去。
“扑通”春分跪下了,痛哭流涕道,“大人呐,真不是奴婢做的。奴婢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是奴婢做的,奴婢一家死无全尸。”
夏嬷嬷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秦禛。
秦禛摆摆手,“她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去吧,她的家人不来,她就觉得她还有希望。我必须让她知道,仁慈的是皇后娘娘,不是我。”
春分膝行两步,磕了三个响头,“大人,此事确实与奴婢无关,大人就是把奴婢的家人带来,奴婢也这么说。”
秦禛后退半步,说道“是么,那就带过来,试试看”
夏嬷嬷出去了。
春分没头苍蝇似的在地上转了一圈,颓然坐在地上,“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奴婢冤枉啊。”
秦禛道“你是没做,但你也什么都没管,纵容了这件事的发生,不是吗”
春分用袖子擦了把鼻涕,“每次秋果把食盒送来,奴婢都会先打开食盒,去净房洗手,回来后,鸡汤的温度正合适,端上去怡贵人就能喝了,这个期间,在屋里伺候的任何一个宫女都可能往里下东西,但奴婢真不知道是谁做的。”
秦禛微微一笑,“第一,你们都不喜欢怡贵人,所以对她的生死并不在意;第二,你暗地里另有主子,是她让你闭口不言的,对吗”
春分又哆嗦了一下,脑袋下意识地往下一点,嘴里却极力否认了,“没有的事,绝对没有这种事,大人明鉴。”
秦禛道“你的身体很诚实,所以先于你的嘴点了头,你当我看不出来吗”
春分惊恐地看着秦禛。
秦禛道“不用惊讶,我还知道你背后的主子是谁”
春分捂住了嘴巴。
秦禛满意地笑了笑,对守在门口的老太监说道“押她下去,绑好,堵严嘴,再把伺候怡贵人的其他三个大宫女依次叫来。注意,带人就是,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能有,而且”她顿了一下,“多带几个人去,千万不能让她们自杀。”
“是。”老太监带着春分下去了。
秦禛重新坐回椅子上,仰着脸,闭上眼
景缃之道“这个案子破了。”
建宁帝不解,“她们几人没做此事,嘴就已经这么硬了,其他人做下了此事,岂不是难上加难”
景缃之看向陆皇后,“她们不是嘴硬,只是挨的板子太少。小宫女秋果确实不了解实情,而春分的家小实际上掌握在他人手中。”
陆皇后道“确切地说,应该是在贤妃手中。”
她不笨,已经想清秦禛所谓搅混水的提法几位妃子的都有儿子,不会过分在意怡贵人肚子里的孩子,也就不会指使人做下此等拙劣之事。但借此事看她的笑话,顺便打压她一下,还是蛮不错的。
建宁帝尴尬了,“皇后有证据吗”
陆皇后道“等她的家人来了,就有证据了。”
景缃之给了建宁帝一个爱莫能助的眼色。
建宁帝双手一背,“也好,是该整肃一下了。”
内院太过安静,乃至于秦禛听到了一点点窃窃私语声。
她下意识地调整一下坐姿,随即才想到外面的人可能是谁
无非是建宁帝和景缃之嘛。
她不喜欢磕头跪拜,便索性装作不知,靠在椅背上晒太阳。
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后,老太监回来了,惊慌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皇上,娘娘,春雨撞墙了,因为拦的及时,人暂时没有大碍。”
秦禛平静地站了起来有人撞墙,案子就破了,接下来的事就是陆皇后的了。
她快步出了二门,向建宁帝和陆皇后行了礼。
建宁帝笑着点点头,“不错,朕没用错人。”
秦禛谦虚道“皇上谬赞。”
景缃之负着手,淡淡一笑。
他站在建宁帝侧后方,秦禛的正向视野里,她无法忽略,看得清清楚楚。
但秦禛只当没看见人心隔着肚皮,对男人太认真,很容易误伤自己。
建宁帝摆摆手,“走吧,回去谈。”
回去的路上,兄弟俩走在前面。
陆皇后同秦禛走在后面。
陆皇后问道“弟妹同样没有用刑,如何认定秋果和春分没有下红花呢”
秦禛道“虽然有人会有灯下黑的想法,但我相信宫里的娘娘们都很聪明,轻易不会让自己失去现有的身份地位。”
“有道理。”陆皇后颔首,“弟妹觉得,春雨是谁的人”
秦禛道“怡贵人人缘不好,几位娘娘身份高贵,想来不会跟她一般见识,找找怡贵人的仇家,想必就有答案了。”
陆皇后叹道“弟妹果然很有天赋,本宫自愧不如。”
秦禛道“娘娘心地善良,想必从未重罚过那些刁奴吧。”
陆皇后的目光落到建宁帝高大修长的后背上,“人活着都不容易,本宫”
她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秦禛看了她一眼,但什么都没问。
陆皇后回了月华宫,秦禛和建宁帝兄弟去了含章殿东暖阁。
建宁帝上了暖炕,秦禛和景缃之肩并肩坐在两只圆凳上。
建宁帝道“弟妹当真要做一名捕快吗”
秦禛道“臣妾不敢欺君,当真要做,还请皇上成全。”
建宁帝看向景缃之,“显之怎么看”
景缃之道“皇上金口玉言,不必顾及臣的想法。”
秦禛松了口气,她还真怕两兄弟出尔反尔呢。
建宁帝喝了口热茶,又道“朕可以答应,但朕有一个要求。”
秦禛道“皇上请讲。”
建宁帝道“不可以着女装,不可以以势压人,你能做到吗”
秦禛道“臣妾领旨。”
“很好。”建宁帝放下茶杯,“你是显之的正妻,公开露面几乎等同于丢皇室的脸面,只要民间稍有风吹草动,朕就会收回今天的决定。”
秦禛捏紧茶杯把,迟疑片刻,到底开了口,“皇上担心的事绝不会发生。但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呢,如果臣妾未来出了事,还请皇上看在臣妾为国为民的份上,给臣妾解释的机会。”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建宁帝重复一遍,“这话倒也贴切。显之就是挡在朕前面的靶子,你作为他的正妻,只怕很难置身事外。朕可以给你辩解的机会,但你也要明白,一旦你发生危险,朕不会为你今日的选择负责。”
秦禛起身长揖一礼,“臣妾明白。”
建宁帝一摆手,“好了,闲言少叙,你且说说,要跟朕谈什么。”
秦禛想聊的有四件事。
第一,她希望顺天府可以成立重案组,每个区一个,负责重大案件。
第二,她希望重案组可以配备车马,并不必统一着装。
第三,她想进重案组。
第四,希望有休息日。人可以从无尽的循环中暂时逃脱出来,每十天休息一下,做一天自己,才不会觉得当差太过辛苦大庆只有重大节日才能休息。
秦禛讲完以上四点,建宁帝兄弟面面相觑。
建宁帝问景缃之,“显之怎么看”
景缃之斟酌片刻,说道“臣以为,除了第三点,其他三点都是动了脑子的。”
秦禛进顺天府还不足一个月,直接进重案组难度很大,所以这一点就是没动脑子的。
秦禛领会了话外音,不客气地斜了他一眼。
景缃之瞧见了,但无动于衷。
建宁帝问“所以,显之是赞成的对吗”
“是的。”景缃之点了头,“第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二都能提高顺天府的办差速度;第二,给官员增加休息日,说明皇上实施的是仁政。”
秦禛在心里哂笑一声。她明明只是想让底层当差者好过一些,可到他们兄弟手里,就成了收买人心的手段了。
这都什么事嘛
建宁帝双手一按炕几,“好,这三条由军机处先行讨论。至于弟妹的重案组嘛,朕准了,将来一定办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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