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阔大, 院落极多,但常住的主子只有两个,下人不多, 点灯之处便也极少。
一路行来,只有三昧院灯火通明,就像旷野里的一簇篝火,明亮而又温暖。
景缃之站在黑暗中, 久久地注视着大门上随风摇动的气死风灯。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后, 他忽然转了身。
承影道“主子怎么回去了”
景缃之没有回答, 反而加快了速度。
“王爷”周管家从三昧院跑了出来,“王爷不进去了吗”
景缃之道“不了, 明早你替本王言语一声。”
周管家眼里闪过一丝遗憾,“是。”
既然不去三昧院, 方寸院便也没有回的必要了。
景缃之朝二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周管家和承影肩并肩跟在后面。
周管家问道“王爷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承影道“收拾好了。”
周管家道“明日可能有雨。”
承影点头, “放心, 保暖防寒的都预备好了。”
后面传来脚步声。
“谁在后面”周管家和承影一起回过头。
“琉璃”一个娇小的身影追了上来,她手里还提着一只重重的食盒,“我家姑娘说,这些吃食送给你们。”
承影笑道“谢谢娘娘,也谢谢琉璃。”他还没吃饭,这小丫头来得正好。
琉璃一摆小手,“不客气, 我走了。”她往回跑了两步,又停下来叮嘱道,“别忘了验毒哟”
小姑娘的声音又清又脆,天真无邪,尽管有揶揄之意, 却仍让人想一听再听。
承影尴尬地笑了笑,提起食盒去追景缃之。
景缃之在仪门外上了马车。
车厢内壁钉了毛毡,坐垫是厚厚的羊毛地衣。角落里摆着两只黄铜打造的小火盆,炭火正炽,可谓温暖如春。
承影把食盒放在车门口,替景缃之脱下斗篷,折好,放在暗格里,说道“王爷要喝茶吗”
景缃之靠在软垫上,指了指食盒。
“是。”承影放下小几,再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盘子金黄金黄的、插着小棍棍的食物,“果然是油炸的,有鸡翅,有蔬菜,有肉,还有鸡腿。”
他找出一根银针,在所有炸串上都刺了刺,放置片刻,银针没有变色,隧道“王爷要尝哪一种。”
景缃之坐起来,凑到小几前,拿起一条鸡腿,就着小几咬了一口,馒头渣黏成的外壳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牙齿触碰到水嫩多汁的腿肉,鲜、香、软、苏、脆等诸多口感在嘴里相继爆开
真的很好吃
为了这一口吃食,为了三昧院的灯火,他也不该随意靠近她。
生命应该远在礼仪和尊重之上。
他一直是这么做的,在大庆没有彻底安定之前,也应该一直这样下去。
秦禛吃炸串时,周管家通知她景缃之要来,所以她才让王妈妈留了一盘子。
然而,景缃之临到门口返回去了。
粗使小丫头禀报时,秦禛也惊诧了一瞬,但她毕竟搞刑侦出身,很快就总结出两个原因一是,景缃之有要事,必须马上走;二是,景缃之不想拉近彼此距离。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觉得无比庆幸。
她现在是捕快,成天抛头露面,一旦与景缃之建立起感情联系,对他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那盘子炸物,其实是谢礼,感谢景缃之“不杀之恩”。
仅此而已。
后半夜果然下了大雨。
第二天起来时,温度低了好几度,屋子里燃了三个炭盆还是冷。
秦禛本不想搭火炕火墙的,但这种情况容不得她瞻前顾后。
以前在家没有话语权,嫁到王府后,她是唯一的女主人。
她说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给任何人交代。
只要不过分,该做的都可以尝试尝试。
第二天早上,登车前。
周管家对秦禛说道“娘娘,前绿林盟主被杀,王爷今天一早赶赴匡山了。”
“原来如此。”秦禛明白了。
景缃之觉得她这个人还行,就给了她对应的尊重,想亲自过来说一声。
最后没来,大概就真的是怕连累她了。
她笑着说道“我明白了。”
周管家松了口气。
他现在知道皇上为什么给他家主子赐下这一门亲事了,将军府的姑娘就是大气。
周管家拱手“多谢娘娘谅解。”
秦禛道“小事而已。我倒是有点事想麻烦一下周管家。”
周管家立刻道“娘娘吩咐就是,不麻烦。”
秦禛从袖子里抽出一张草图,“我想把西次间改成暖阁。”
周管家红了脸,正院有暖阁,三昧院什么都没有,这是他的疏忽。
他说道“娘娘放心,三天准完工。”
顺天府。
秦禛点完卯,和房慈一起往办公室走。
张文才神采奕奕地从后面追上来,搂住房慈的肩膀,笑问“小房子家是做什么的”
房慈道“没做什么,普通人家。”
张文才道“操,谁信啊一出手就是酸枝木,我家连红榉都没见过。”
房慈嘿嘿笑着,“房家旁支而已,不值一提。”
“我就知道。”张文才更亲热了,“兄弟,日后有啥发财机会,想着你张哥点儿。”
房慈尴尬地赔笑几声。
秦禛双手插兜,自顾自走在前面。
“小毛。”张文才喊她一声,“你跟南城根儿炸串儿店家的姑娘什么关系啊”
秦禛心中一凛,“那炸串儿店是我家开的,你说我们什么关系”
张文才若有所思,“你亲妹妹”
秦禛点点头,“亲妹妹,我接她一起回家。”她乘坐的是一辆普通马车。
张文才打量着秦禛,“你们兄妹不大像啊。”
秦禛镇定自若“那是。张伍长去买串儿了吧,好吃吗”
真正的林小毛只管记账,不出现在前堂,这是当初说好的,只要张文才不直接揭破她,她就没什么好怕。
张文才道“十分不错,下次去给兄弟让让利,兄弟也能多去两回。”
秦禛松了口气,微微一笑,“一定一定。”
说话间,三人到了办公室,大家各自进屋。
周智和粱显已经到了,二人正在烧炭盆。
房慈自动自觉地拿上水壶出去打水,秦禛便拿了张抹布,把桌椅擦了。
大赵吸溜着鼻涕进了门,“太冷了太冷了,泥路都翻浆了,要冻不冻的,烦死了。”
粱显道“火起来了,你赶紧过来烤烤。”
“得嘞。”大赵扑过去,冻得青幽幽的手伸在火盆上方,“周哥,天这么冷,童生们不会出门的。隔壁说今儿研究卷宗,咱也别查了吧。”
周智用余光看着秦禛,“这”
秦禛专心擦桌子,她是小兵,不想操领导的心,更不想越俎代庖做周智的主。
另外,天气的确冷,大赵家境不大好,衣衫单薄,在外面跑确实为难他了。
周智思虑再三,说道“如果虞玉竹没死,我们就不能懈怠,但是”
他看看粱显,又看看秦禛。
秦禛见他实在为难,只好说道“不然这样,你们仨看家,研究剩下的几桩案子,我和房子去查,两不耽搁。”
去三个人,一个赶车,两个在车里,车帘子就不好放下来,所以她选择二人组。
男女大防,就像刻在这个时代的人的dna里一样。
周智秒懂,笑道“行,如果小房子不去,我和小猫去。”
大赵龇牙咧嘴地笑了,“周哥最好了。”
房慈穿得低调,但衣裤都是翻毛皮,着实不怕冷,心甘情愿地跟着秦禛出来了。
看管车马的马夫把他们的车牵了出来。
秦禛道“你赶还是我赶”
“啊”房慈有些傻眼,“我只会骑马。”
秦禛挑了挑眉,大意了,她怎能指望一个大少爷当车夫呢
她说道“上车吧,我赶。”这玩意总不会比汽车更难,她跳上了驾驶位。
秦禛回忆一遍老何的日常操作,顺利地带着房慈上了大街,往西城去了。
她研究了五个童生的档案,根据住所地把调查分了轻重缓急。
第一是有钱人,第二是没钱人,第三是家境不上不下的人。
住在西城垂柳巷的袁恩光是其中最有钱的人。
秦禛对这一带不熟,但房慈家离这里不远,他坐在秦禛身边,权当导航。
大约两刻钟后,马车在袁家外面停下了。
袁家大门紧闭,街道上连个走动的人都没有。
秦禛等了一会儿,感觉守株待兔不是个办法,遂问房慈,“这里有什么消遣的地方吗或者说,这附近的读书人都喜欢去哪里消遣”
房慈指着北面,“那边有个清倌馆,那些书呆子自诩风流,最爱去那里。”
秦禛一怔,“清倌馆啊”
房慈道“小猫去不,我请客。”
谁请客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事儿要是让皇上和景缃之知道了
秦禛思虑片刻,到底扬起了鞭子,“走一趟吧。”
马车从垂柳巷出去,向北走二里地就是红梅馆。
二人下了马车。
马夫嫌弃地接手了马车,打量一番二人,说道“二位,咱家一壶茶就半两银子呐。”
房慈扬起下巴,冷哼一声,“闭上你的嘴,看好你的马。”
大少爷就是大少爷,架势十足。
秦禛压根没搭理马夫,一手插兜,捏着里面的匕首朝大门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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