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叫常开, 十一岁,建宁元年二十三年十月初八,傍晚六点多,被发现死在洛水南岸的一片杂树林里。
发现尸体时, 肌肉松弛, 尚未形成尸僵,脖子上有掐痕, 口唇指甲发绀对比过瘀痕, 应该系成年男子所为,手掌较大,力量较大。
身体上有被殴打的陈旧性伤痕, 据调查,系与小伙伴打群架所致。
衣服无破损, 随身携带一只弹弓。
无目击证人。
父亲常诚,母亲常刘氏, 家在河南街, 春芽胡同。
据调查,常开比同龄人身体强壮, 身手灵活,常常带着两三个同伴调皮捣蛋,招猫逗狗, 经常打架, 父母忙于生计, 对他疏于管教,可谓人憎狗嫌。
捕快们当时排查过很多街坊,找到了特别讨厌常开的四家人,经过排查后, 均有不在场证明,遂成悬案。
秦禛把信息汇总在一张宣纸上,贴上西墙。
大赵道“死了也好,少个祸害。”
周智不赞成地瞪他一眼,“少胡说八道,他再混账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房慈把案件重点记录在本子上,“十一岁也该懂事了。”
粱显道“是该懂事了,但罪不至死。”
房慈点点头,“那倒也是,好好打两顿顶多了。”
秦禛没有吭声,粱显说得没错,任何人都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不管常开是不是孩子,他都不该死。
周智道“既然不该死,咱们就多用点儿心,把这桩案子破了。大家说说看,都有什么想法。”
大赵把手搭在房慈的椅背上,“小房子找的案子,小房子先说。啊你不妨猜猜这四家,哪一家面儿大。”
房慈笑道,“人都没见着就猜,那可真是瞎猜了。”他重新看了一眼笔记,侃侃而谈,“常开十一岁,身子骨不算弱,陌生人想把他带到洛水边上杀死,不是那么容易,我觉得他和凶手认识,凶手应该是常家的邻居,或者亲戚”
他不那么确定。
大赵道“那也不见得,也可能是陌生人用什么好处骗走了也说不定。”
粱显在他的椅子上踹了一脚,“你小子少乌鸦嘴。”
如果是陌生人引诱了常开,这个案子的难度就凭空翻了数倍,能破案的可能性很小。
大家都有这样的心里准备,但暂时还不打算面对。
秦禛也一样。
粱显又道“有没有可能是四家共同作案,然后大家攻守同盟”
“诶”周智发出一个赞叹的声音,立刻看向秦禛,“小猫怎么看”
秦禛道“不大可能。”
“为什么”四人一起问道。
秦禛指了指周智,“如果我提出,咱们四个合伙杀了周伍长,你们三个会同意吗”
粱显道“那要看为什么杀”
秦禛追问“那么,因为一个孩子人憎狗嫌,你会同意跟其他三家合伙杀死他吗”
房慈道“不会,一丁点小事而已,不值当把自己的命放在别人手里。”他明白秦禛的意思了。
大赵还没明白,“大家攻守同盟啊。”
房慈道“天真。打你一百个板子,用上拶刑,同盟就没了。”
大赵撇撇嘴,不说话了。
“不过”秦禛来了个转折,“如果当初没有刑讯逼供,一家做案,某些人保持沉默还是有可能的。”
大赵起了身,“当时赵什长在,我去问问。”他麻溜地出去了。
不大会儿功夫,大赵回来了,不大高兴地说道“赵什长说不记得了。”
房慈不解,“这么大的案子,也没过去多久,咋就不记得了呢”
周智摸了摸短须,“也许不是不记得了。”他和粱显对了个眼色。
大赵突然明白了,压低声音道“收钱了。”
周智的目光立刻移到了秦禛脸上。
秦禛在大赵解释之前就明白了赵岩等人没有四家犯罪的证据,四家又怕上刑,就在捕快身上下了功夫。
既然如此,这四家就值得再认真查一次。
她说道“走吧,我们出去转转。”
周智松了口气,“好,去河南街。”
河南街在洛水的南面,老百姓比洛水以北的相对穷一些。
街道上的青石板坏了相当一部分,不但环境卫生很差,路况也不好,一个坑一个洼,到处都是脏水。
大赵赶车,停在春芽胡同口。
胡同窄,车进不去,周智留下大赵看车,他和其他三人去找常家。
常家在第五家。
院门大开着,四个人绕过影壁,到了院子里。
房屋破旧,檩子柱子黑黢黢的,到处堆着杂物。
几个小孩子正在院心玩游戏。
“你们找谁”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先看到他们,立刻大声问了一句。
“爷爷,有人来了”一个大一点的女孩子进了东厢房。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快步走出来,问道“你们找谁”
周智道“我们是捕快,常诚在家吗”
男子吓了一跳,“不在家。官爷,他这是犯了什么事吗”
周智问“你是他父亲”
男子点头,“对对对,小人常旺。”
周智道“常诚没事,我们是为了常开的案子来的。”
“哦”常旺松一口气的同时,眼里有泪花翻了上来,“官爷,常开的案子怎么了,找到凶手了吗”
他带着一丝期待看着周智。
周智摇摇头,“我们来找你,就是为了破那桩案子。”
“破那桩案子啊。”常旺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请”
“爹”一个三十左右的女子从东厢房冲了出来,对周智说道,“都过去一年多了,还破啥啊,我们不破了,不破了。”
“刘氏。”常旺无奈地叫了一声。
房慈对秦禛说道“刘氏,就是常刘氏吧,她这是什么意思”
秦禛道“家穷,怕咱们要钱。”
“这”房慈有点生气,但又不知道火气该跟谁发,只好闷在肚子里。
周智直截了当,“常老爷子放心,我们是顺天府重案组的捕快,只管破案子,不会以各种名目索要银两。”
常旺将信将疑。
刘氏双手叉腰,“银钱没有,饭也没有,休想老娘伺候你们”她身形壮硕,脸上有横向发展的迹象,看起来颇为凶悍。
周智道“放心吧,都不用。”
刘氏便道“那就进屋叙话,省得让人看了笑话。”
一个院子住了三户,常家三代人就挤在小小的东厢房里。
堂屋很简陋,没几样家具。
常旺把长条凳上的物品清走,请秦禛四人坐了下来。
接下来,秦禛和周智主问,常旺和刘氏交替作答。
“常开出事前,你们家有仇家吗”
“没有别看我嗓门儿大,脾气大,只敢窝里横,在酒楼天天当孙子,给人切墩洗菜,谁逮着都能骂我一顿。”
“当时的郭家、刘家、牛家、李家都有嫌疑,我想知道一年过去后,你们有没有更加怀疑谁,为什么”
“刘家是我娘家,他们不可能,我当时就跟官爷们说了。其他三家,我们最怀疑牛家,我家小开打折了他家老三的胳膊,他们最恨小开。小开死后,牛家跟我们家彻底不往来了,依我看就是心虚。”
“还有别的吗”
“小开一死,我们觉得谁都是凶手,除了我娘家,别人慢慢地都不往来了。”
“所以你们也说不清楚,对吗”
“你要非这么说也行。”
“有没有谁离开了这里,很久没有回来了”
“没有”
“有,牛家老大在面馆当学徒,总也没瞧见了。”
说到这里,常旺拦了一句,“刘氏别瞎说,那孩子老实能干,被师傅瞧中了才去当的学徒。”
刘氏大眼珠子一瞪,“那谁知道了,我儿子总欺负他弟弟,万一就是他杀了我儿子呢”
四个人从常家告辞出来,往西厢房去了。
西厢房住的是常开发小,王铁蛋一家。
王家只有王家老太太在,独自带着两个小孩子。
老太太说,王铁蛋去茶馆打工,白天不在家,晚上才回来。
她说,常开死后,王铁蛋动不动哭,过了好几个月才好,之后懂事了,在家老老实实地呆了半年多。
从大杂院出来,周智说道“我们分头行事如何”
秦禛道“可以,但大家要注意一点,尽量快的表明身份,观察他们脸上、身体上出现的各种反应,好好记下来,为我们的后续判断佐证。”
时隔一年,骤然提起这桩案子,相关的人一定会表现得与正常人不同。
周智点点头,“明白,一定照办。”
秦禛去牛家。
牛家在常家前面,走一会儿就到了。
接待她的是牛婶子,一个身体瘦弱、眼尾周围皱纹横生,看起来像四十多岁的女人。
秦禛一进门就表明了来意,她说“我们是顺天府的,来查常开的案子。”
“常家那娘们儿疯了,咋还没完没了呢。”牛婶子变了脸色,“官爷,这件事去年就说清楚了,怎么还问我告诉你,不是我家大儿子干的常开打折了我家老三的胳膊,一文钱都没赔,为给孩子治病,我们牛家锅都快揭不开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女人先是惊讶,后是气愤,两手握拳,内外一致。
秦禛挑了挑眉,这位不担心自家被冤枉,而是担心自家没钱答对官府。
常开的死八成与牛家无关。
她说道“我是来查案的,不是要钱的,牛婶子,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牛婶子硬邦邦地说道“你问。”
秦禛道“常开出事的那个时辰,你家牛大叔和牛小远在哪儿”牛小远就是常家老大。
牛婶子想了片刻,“当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他们爷俩都在家,我们一家子都在,上房的和对面的都知道,不信你问他们去。”
“官爷,不瞒你说,我家的男人都窝囊,他们要是有杀人的胆子,当时就该抢了常家的银钱,给我家老三治胳膊,杀人有啥用咱和常开也不是深仇大恨”
秦禛道“你家老三在家吗”
牛婶子往里屋瞟了一眼,“不在。”
秦禛道“婶子若是撒谎,对你们牛家可是不利。”
牛婶子有些讪讪,“在的在的,我家老三小,不会说话,我怕他说错话。”
她去里屋把孩子叫了出来。
牛家老三大约岁的样子,脑袋大,脖子细,一看就营养不良。
他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局促地站在秦禛面前。
牛婶子叮嘱道“小乐,知道的你就说,不知道就摇头,不可瞎说。”
小乐乖巧地点点头。
“常开没死时,你经常跟他一起玩吗”
“嗯”
“他经常打你吗”
“有时候打我。”
“他故意弄折了你的胳膊”
“那倒也不是。”
“你们经常在哪儿玩都玩什么”
“河边和小树林。捞鱼的时候多,有时候也爬树。”
“有其他的大孩子跟你们一起玩吗”
“只有刘家的两个哥哥,我大哥从不跟我们玩儿。”
从牛家出来,秦禛边走边想,能在晚饭时间把一个饥肠辘辘的十一岁男孩子叫走,应该不大容易。
那么,杀他的人应该用一个非常好的理由才行。
是吃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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