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昌河第一次觉得,他不认识“山长”这两个字了。
之前想过无数种情形,甚至云月禾真是得罪了睿王夫妇,该怎么善后,董昌河都想好了。却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堂堂皇上亲弟、高高在上的睿王,竟然会跑到这鸟不拉屎的清苑县,去当什么山长
更倒霉的是,怎么还偏偏让他撞见了
从前只是听说睿王爷杀人不眨眼,董昌河还想着,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了毕竟那么高贵的身份,还有年纪轻轻,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凶性
这会儿亲眼见到,才明白,什么叫传言不虚
说起来云月禾可是王爷亲表弟啊,结果就因为一言不合,直接当场捏断了脖子。
总觉得在那位睿王爷心目中,云月禾的价值并不比一只鸡来的高贵
连云月禾这个太后亲侄都能眼也不眨的给杀了,董昌河不敢想,他这个“帮凶”,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当下只拼命在地上不停磕头,直到额头都破了,鲜血顺着脸往下流,董昌河都不敢停下来。
旁边周寅瞧见萧恪神情已是相当不耐烦,上前一步,冷笑一声
“董大人是想要磕死自己,来胁迫我家王爷不然,在下助董大人一臂之力”
“卑职不敢”正想要“晕过去”的董昌河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一边是睿王爷,一边是云家,他那边都惹不起,还想着晕了后能躲过一劫呢,却不想竟然被叫破。
对董昌河这样的人,皇城司的人有的是法子对付
“真要是晕过去,那你就,不用醒过来了。”
周寅语气淡然,董昌河却是一下僵住,下一刻脸上的鲜血都不敢擦,哆嗦着捡起地上的卷宗
要是旁人这样威胁,他自然不怕,可睿王下辖的皇城司,怕是真会把说出的话变为现实。
毕竟上一个不信别人敢弄他的就是云月禾,而现在,云月禾已经尸横当场。连云月禾都如此,他一个小小的府台,更是何足挂齿
拿起卷宗,董昌河一目十行看过去,却是只觉得心惊肉跳
这么厚的卷宗上,密密麻麻记得全是云月禾做过的事。
更要命的是,强抢民女不成,逼得对方跳河自杀,恰好就是新帝甫一登基,正和群臣商议追封云太后那会儿
那可是国孝期间仅此一条,就决定了云月禾会万劫不复。真是皇上要追究的话,就是云丞这个家主怕也要吃挂落。
董昌河终于明白,为什么皇城司恶名在外,却到现在始终没人敢正面和皇城司杠上了,原来根本就是自寻死路啊。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宁肯自戕,也绝不会选择做睿王的敌人
看他整个人都抖得和秋天的落叶似的,周寅神情中尽是嘲弄
“看完了董大人有何感想”
“云公不,不是,我是说,云月禾那恶徒,果然是,死有余辜拒不认罪,还想反抗死有余辜,死有,余辜”
“那你把判词写了,然后再把判案公文呈上”
“卑职,遵命。”
董昌河这会儿真是要多老实有多老实,视线直接掠过地上云月禾的尸体
“张顺,把云月禾的帮凶拿下”
可怜云月禾那些家奴,先是被吓破了胆,又被萧恪的身份给惊得失了魂。张顺等人扑过来时,根本连反抗都没敢,就全都束手就擒。
目送着萧恪和周寅岳文山离开,董昌河丝毫不顾形象的跌坐在地上
他的仕途,怕是到此为止了。
“王爷为何不把那董昌河一道处置了”
根据周寅调查出来的结果,董昌河应该和皇后娘家陆家有关系,至于说给云月禾递信,说皇上平日最爱读语苑的,则是慈宁宫王太后的家族之人
“看他们狗咬狗,不是更有意思”萧恪微微一哂
既然陆家和王家都想跳进来,那就让他们也都入局好了。
“王爷英明”周寅爷很快明白了萧恪的意思。
“王爷是要回京城吗”岳文山也小心翼翼的凑过来。
萧恪点了点头
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既然那些人不肯消停,那就成全他们就是。
岳文山憋了半天,又蹦出一句话
“那春晖书院山长”
说完却是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天知道他其实只是想和睿王爷套套近乎啊。可太过害怕,大脑一片空白之下,可不就变成了这句
“让陈鼎接任。”
“卑职遵命。”岳文山要退下时,好歹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王爷还是多小心云家,他们家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从今之后,他身上少不得要打上睿王爷的烙印。当然,不只是他,如今身在书院的这些大儒,可不也一样
只要王爷好了,他们自然也不会有事
京城。
坐在面积阔大收拾的精美至极的花园里,云丞轻啜了一口杯中上好的铁观音,神情怡然至极
人生的机遇当真难测,云丞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云家还有翻身的一日。
毕竟姐姐当年做事太过,彻底失了圣心不算,还连累了外甥。
等到萧瑢日渐长大,又是个病篓子一般的身体。
别说是一国帝王,就是寻常百姓人家,也都会选择身体健康的下一代做继承人。再者云家败落,也没有得力的外家协助,云丞认定,萧瑢十有八、九,会被排除在嗣君的位置之外。
哪里料到,本是板上钉钉的事,竟然还会天翻地覆,先帝做了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决定,把帝位传给了萧瑢。
到现在云丞还记得,蜀地巡抚连夜敲开云家大门报告喜讯时的那种不真实。
就是这会儿,已经尊位为候,更是得到了无数的赏赐,云丞夜半醒来,还觉得是不是在做梦。
“老爷”旁边插金戴玉满头珠翠的何氏笑着过来,说了一半,却是举起手照自己嘴巴上轻轻拍了一下,“真是该打,我们老爷现在是侯爷了呢。”
倒不是何氏真的忘了,而是她知道,她这个夫君近日里可不是最爱听别人说起这个
瞧她这般做派,云丞脸上果然盈满了笑意,放下茶杯,起身携住何氏的手
“珠珠这是做什么我是侯爷,你如今可也是侯夫人呢。”
“那还不是沾了侯爷您的福分不是侯爷,怎么会有如今这样的好日子”何氏瞧着云丞,眼神里全是对自己男人的膜拜,瞧何氏的模样,好像云丞于她而言就是至高无上的神祇似的
这样的眼神,也是云丞最喜欢的。
“哈哈哈”被何氏这么深情凝视,云丞只觉通体舒泰,“放心,以后有的是你的好日子。”
“嗯。”何氏点头,自然的转移了话题,“禾哥儿这两日应该就要到了吧”
“那孩子就是不听劝,我都跟他说了,得了那么一场病,身体不定虚弱成什么样子呢,早日回来就好,他却不听,还偏要劳心劳力,去寻那语苑,说是要拿来孝敬你”
何氏自然清楚,云月禾会打语苑的主意,是想要讨好皇上。而她之所以要一再强调云月禾做了什么,自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云丞刚刚封侯,还没有立世子。
偏偏云月禾上面还有原配严氏所出的云月澄。
何氏真是后悔,要是早知道云家还有翻身的这一天,就早早的让云月澄从眼前消失了。
结果现在倒好,一直隐形人一般的云月澄,竟是成了云月禾成为世子的最大拦路石。
“你懂什么月禾那孩子,有我当年的风采。”云丞语气中满是得意
相较于长子云月澄沉闷的性子,云月禾说得上能说会道,每一句话都能说到他这个当爹的心坎上。之前蜀地时,每次外出应酬,云丞就喜欢带上云月禾。
等云家翻身,云月澄依旧是从前的死样子,镇日里连个笑脸都没有,哪里比得上次子,好听的喜庆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说
这样的性子,才适合官场。云丞相信,假以时日,云月禾必然在大楚朝堂上绽放光彩,他们父子同心,也一定能把云家带到一个更高的地方。
至于何氏的小心思,云丞自然也清楚,听说云月禾不日就要带着语苑回来,当即道
“你放心,世子之位,只能是禾哥儿的。”
听云丞这么保证,何氏提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却是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对了,之前禾哥儿的信里说,那些珍贵典籍,都是那书院山长的我担心,咱们那个睿王外甥,会不会给禾哥儿难看”
一个小小的山长,何氏自然不放在眼里。只那山长背后,还有姚舜华这个睿王妃呢。睿王的凶名之下,何氏还真有点儿担心。
“你说萧恪”云丞脸色沉了沉
虽然萧瑢萧恪都是云妃所出,可云丞心里,只承认萧瑢这一个外甥罢了。
至于说萧恪这个外甥,云丞根本打心眼里,当他没有。
毕竟,当初姐姐是如何对待萧恪的,云丞可是一清二楚。
甚至还了不少助力。而且这么多年来,云丞并不觉得云妃做的有什么错的。要知道,是云妃给了萧恪生命,作为儿子,萧恪为母亲做些牺牲不是应该的吗
结果萧恪倒好,竟还敢对他自己娘亲怀恨在心,甚至连同他这个亲娘舅,也没有半分尊重。
这么多年了,相较于萧瑢年年都会送去节礼,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照顾,萧恪别说送礼,根本连一封信都没有写过。
萧瑢登基后,其他皇子都忙不迭跑来认舅舅了,还是萧恪,依旧没有半点儿表示。
云丞可是从蜀地动身时,就憋了一肚子的气
他可以不认萧恪,可萧恪要是不认他这个舅舅,那就是大逆不道。
“他不敢。”云丞哼了声,“要不是怕了我,他会躲出去这么久”
一开始心里还隐隐有些发憷,结果到了京城后,才知道,早在他们进京前,萧恪就带着妻子离京了。
云丞当时就想当然的认定,肯定是怕他怪罪,躲出去了。
“这么着不懂尊卑、不知礼义,待得他回来,我非得罚他到他娘亲的墓前跪三天三夜”
而且这个外甥不是眼里看不到他这个舅舅吗,那就索性让皇上外甥夺了他的王位,省的以后会对禾哥儿他们不利。
云丞并不怀疑他自己办不到,毕竟皇上对他这个娘舅的亲近显而易见。还有当初,姐姐真是泼出命来,去疼皇上,就是他这个舅舅,也不少让皇上外甥当马骑。
云丞自信,在萧瑢心里,他这个舅舅的分量比萧恪这个兄弟重得多
何氏点头,明显对云丞的话深以为然。
正想着再和云丞说几句体己话,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是管家冲了进来,脸上白的一点儿血色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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