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纵赏

    屋里憋闷,布暖推了直棂门复到廊下坐着,手里摇着团扇,半眯着眼道“他随他的礼,也犯不着怵他。横竖老夫人知道他来了,我不出后院也不会怪罪我。我正烦人多闹得头疼呢,这会子正大光明地避开了。”

    玉炉道“算因祸得福了就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站着人打飘呢”

    布暖问“昨儿那一兜葡萄干吃完了”

    玉炉涎着脸道“不济事,小食又吃不饱的。再说昨儿的事了,哪能等到这会子”

    布暖抬眼看看头顶深远的斗拱,瓦当下的悬鱼是铜钱和蝙蝠的造型。午后的日光斜射过来,透过镂空的木雕照在立柱上,花形放大了,像披上了金色的衣裳。她拿手去遮眼睛,“也罢,你不怕丢人就去找知闲娘子,想法子弄些吃的来。”

    香侬那里嘀咕“要我说这叶家也不知礼,客人不上席面怎么连茶点都不知道送来”说着抻抻半臂道

    ,“玉炉好好侍候娘子,我上厨里去,且讨些好酒好菜来。”

    布暖嗳了声“客多,顾念不过来是有的。别叫人打嘴,说咱们不知礼数,哪有自己要吃要喝的道理”

    香侬垮下了肩“那怎么办就在这挨饿么”

    玉炉看着她俩在那里生愁,到底奴才之间也有攀比之心,因而得意非常地咳嗽了一声,对香侬道“你生了一张巧嘴,这会子顶什么用我看还是你陪着娘子倒好,我去找汀州,他是舅爷贴身的人,叶府上下总归要看舅爷三分面子。”说罢团扇一举,顶着毒辣辣的日头又出去了。

    香侬不服气又无可奈何,悻悻道“你瞧她,如今算是交游广阔了,谁还在她眼睛里”

    布暖极无谓,她们常爱拌嘴使小脾气,她充当的一向是和事佬的角色,这里周全,那里安慰。其实她们也不认真生气,尤其到了陌生的环境更有相依为命的感觉,一转头的时候也就和好了。

    她咂了咂嘴“我瞧出点别的来了,近来玉炉常把

    汀州挂在嘴上,遇着点什么就爱找他,莫非他两个有说头么”

    她想起早前她还拿汀州和玉炉开过玩笑,难道一语中的,她一不小心就道破天机了

    香侬想了想,笑道“好个不知羞的,敢在我跟前拿大,看我回头怎么料理她”

    布暖也觉得有必要盘查盘查,她最有成人之美,若是他们果然郎情妾意,索性凑成对也不赖。

    她抚着下颚不无凄凉地琢磨,她的爱情十有八九是要无疾而终的,将来各自婚嫁了也许就好了。这头得不到完满的结局,促成了玉炉和汀州,也算弥补了自己的缺憾吧

    她颓然长叹,也好,将来她嫁出去了,不知嫁到哪里去,和沈家也断了来往,至少还有玉炉。她可以扎根在这里,横竖自己和她是不会两撂手的,还能探听到容与的境况。比方有了几个孩子,加了多少俸禄,身子好不好这也算清醒的牺牲,顾全了家声,也顾全了容与的前途晚景。

    她正沉溺在自怜里不可自拔,一阵风吹过,临廊的

    花树枝叶间有团黑影翩然而来,带着优雅而又不管不顾的姿势。再近些,那是个黄豆大的蜘蛛。大约看够了重重的绿,想换个地方住住,于是乘着风从树顶降落。

    她心里有点怕,勉强镇定了起身一让,碎碎念道“抬头见喜、抬头见喜”

    谁知那个“喜”很不体人意,偏偏不肯落地,左边荡一荡,右边荡一荡,她越是躲让,它越是冲着她来。这下激怒了她,凝眸看,影影绰绰一根丝时隐时灭,这是它生命唯一的维系。她恶向胆边生,伸手去捏那根丝,捏住了它的依赖纵送到地上,就要准备大脚伺候了。

    设想很好,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她失策了,蜘蛛一头栽到她的花笼裙上,发足飞奔起来。她吓得尖叫,花容失色。香侬扑上来拿团扇拍,几番搏斗好容易把它拍到地上,两人看着仰天躺倒的遗体各生感慨。

    “好了。”布暖说,有了重见天日的松快。

    香侬显得很遗憾“抓起来多好,乞巧节上用,省得到时候满屋子逮蜘蛛啊。”

    七夕女孩们有诸多比试,其中一项就是抓蜘蛛织网。蛛网密实就是得了巧,说明姑娘有一双巧手,所以蜘蛛和针线是乞巧节上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针线易得,蜘蛛难寻。平时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那些虫蟊没有落脚的地方,到了七夕临时找还是比较困难的。

    布暖张口结舌了半天,“你想得那么远”

    “到底姑娘家,怕这些蛇虫鼠蚁的。我晚来了一步,否则可成全我英雄救美的名头儿了”

    主仆两个怔愣的当口,遥遥有金石之声传来,不由回头看游廊花门处站了个人,月白襕袍,鎏金铜叶进贤冠。朱红的花趺拢在腭下,左右丝绶低垂,叫风一吹悠悠飞舞,竟是一派济济楚楚的天成风韵。

    布暖脑子里轰然炸开了,惊道“贺兰敏之”

    香侬闻言颇具挑剔性地上下打量,无奈贺兰敏之的长相,除了一个美字,再没有别的词可形容了。

    他和广义上的大唐男子不同,比如沈大将军,他也很美。但那种美是昂然的、儒雅的、磊落的、一目了然的。贺兰不同,他的美令人不安。阴冷魅惑,像地

    狱里盛放的花,妖娆、凌厉、张狂,充斥着某种腐蚀人心的力量。

    布暖听见香侬吸了口气,恨恨地切齿“长成这样,不是鬼怪就是妖魔”

    鬼怪和妖魔都可以幻化,依着自己的喜好变成人形,到世上走一遭,轻易便残害无数红尘中翻滚的男女。贺兰敏之绝对是够格的,他让女人在防范唾弃的同时又魂牵梦萦。没办法,他是个天生的尤物也许这样形容一个男人不合适,但他确实已经到了那样的境界。

    布暖的态度比较谨慎,她承认这个人生得讨喜,但她并不欣赏这种太肆意的美。男人长了一张过于妖娆的脸,人生只有两种结果,要么祸害别人,要么被别人祸害。永远挣不脱权力、欲望、勾心斗角。身在其中的人有多可怕,即便原本是一匹白绫,怕是抵受不住也要被染黑了。

    她只觉恐惧,回身对香侬道“咱们回屋去。”

    “何必如此不近人情”贺兰走近了,反剪着手,勾着唇角道,“娘子这样儿叫在下心酸哪我没有恶

    意,怎么连话都不愿同我说呢”

    布暖只得站住脚,礼貌一颔首道“郎君见谅,奴不是不愿同你说话,实在是目下不方便。这里是后院,郎君既是客,前厅才是正经宴客的地方。请郎君挪挪尊驾,移步往别处去吧。”

    贺兰敏之摆摆手里的折扇,笑道“他们都在吃席,我一个人无趣得很。走到这里恰巧看见娘子,在下和娘子有过一面之缘,也算半个熟人。家常几句解解闷子,也没什么。”

    布暖勉强道“对不住,奴身上不爽利,怕要扰了郎君雅兴了。”

    贺兰唔了声,似笑非笑道“那可巧,在下学过岐黄,正好替娘子瞧瞧脉。娘子要进屋么客随主便也不碍的。”

    布暖变了脸色,他不是个三言两语好打发的。一般人逛园子,到了内园自然就止步了,总要避个嫌免得讨人厌弃。眼前这人简直不知规矩为何物,长驱直入毫无顾忌。既然他可以进内院,那她还有什么理由相信他会恪守礼数不进她的闺房

    真是棘手得很,屋里回不得,她站在门前垂眼道“郎君错了,奴不是主,同郎君一样只是客。这里不是家下,没法子请郎君入内,望请包涵。”

    贺兰敏之挑起了眉角“话赶话地说到这里,我倒想起来了。上回楚国公过府提亲,娘子是在花厅里的吧你看,如今这样说,当初怎么不愿出来相见呢”

    布暖不耐烦地别过脸,“奴万事有外祖母和家舅做主,别说当时不在场,就是在,也没有擅自见客的道理。”

    贺兰轻轻一笑,愈发显得风华绝代,“我顺口一说,你也别急,没在就没在吧,横竖今儿遇上,也是极好的。”他指指栏杆前的座儿,“坐下说话吧,我在园子里转了半天,走得腿都酸了。”

    布暖见他尚且没有失仪的言行,也觉自己刺猬似的很失风度。他已经到了门前,撵又撵不走,说实话很怕会惹得他恼羞成怒,总归顺从一些,或许他坐会子就走了。再不济等玉炉回来去搬救兵,眼下这里只有她和香侬,谁都脱不开身。

    她叹着气吩咐“给国公看茶吧”

    贺兰听她这么说,抬起眼,眼光灼灼地看着她,“哎呀,娘子果然最体人意,在下正渴得嗓子冒烟呢”他笑嘻嘻又冲香侬作揖,“这厢谢过大姐了。”

    香侬条件反射似的翻了个白眼进屋里去了,布暖讪讪的,也不坐,只远远伫立。心里纳罕,这两不相熟的,他有什么可说的,非要死赖着不走呢

    “哎,娘子坐呀你这么的叫我尴尬,要不然我也站着吧”他道,装模作样真要起身。

    布暖忙道“郎君宽坐。”没计奈何在离他甚远的月洞窗前落座,暗道这人有一宗好,管得住自己的眼睛,到目前为止目光尚且像个君子。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