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多情休休

    她揪着那红绸布,像被烫了一下似的。他这么明目张胆,使她赫然红了脸。她近来似乎愈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动辄像只熟虾,是极其可疑的。看来以后要擦些胭脂,做做掩护也是好的。

    这都怪他她又羞又愤地想,做舅舅的人这么不成话,带坏了孩子她抬手掖了掖脸,滚烫的,脑子也昏沌沌没有方向。其实真想发火,为什么他总是这样看见她镇定自若就使坏要让她乱方寸么可气的是她连恼羞成怒的底气都没有。她就像个傻子,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调侃戏弄。

    “我才没有想你。”她说的时候颇心虚,甚至自己还认真的回忆一遍。她才发现他没再出现的几天里,的确会一次次不自觉地念着他。她摸摸发烫的耳根子,真是太不幸了不幸被他言中了。

    他笑得很奇怪,是种她从未见过的表情。一个时刻清醒严谨的人,脸上会出现类似浮滑的神态,简直让人难以想象。布暖的唇角抽了两下,“怎么”

    “我可什么都没说”他状似无辜,耸着眉毛仰着脸,快步赶到前头去了。

    她懊恼不已,他分明是故意的,就是要她不自在她嘟起嘴,使劲把手腕子在隐花裙上蹭了几下。抬起眼来恰巧遇上感月诧异的目光,她心上重重一跳,霎时有点着慌。因为不知道她看见多少,万一好奇之下当着大人的面提及了,那她岂不是没有招架之力么

    她讪讪地笑,感月的神情在她的注视下渐渐平缓下来。仿佛心照不宣似的眨眨眼,表示很可以理解。她倒彷徨起来,疑心她到底自以为是地琢磨出了什么,令她感到大大不安。

    人都进了花厅里,她跨进门时顺手把珠花交给了来接应的维玉,打发她去了,自己方敛裙到一旁跽坐。

    感月是大剌剌的样子,没等长辈发话,自己靠着凭几趺在那里,又惹得她母亲一通数落。

    她极具反抗精神,嗫嚅着“舅舅和姨母又不是外人,也不会计较那么多”

    容与脸上平常得很,不言声,只是接了婢女呈来的茶一口口呷着。

    布夫人失笑道“罢了,你总说她做什么,再过几年自己知道了就好了。”

    两个孩子并肩坐着,完全是天差地别的两种精神头。不比不知道,一比下来就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无地自容。匡夫人死的心都有,士农工商里商的地位是最下等的,越是这样越要争气才好。偏自己露怯,把脸面都葬送在这里

    她愤恨道“不成器的看看你姐姐是怎么样的还舅舅和姨母不计较你见过几回舅舅见过几回姨母倒不拿自己当外人”

    大唐礼仪,坐是最考验耐力的。跽坐久了腿要发麻,痛得像要断掉。布暖心里嘀咕,要不是自小爷娘规矩严,她也很想和感月一样盘腿坐。现在是骑虎难下,没有人允许宽坐,她就得一直这么绷直了脚坚持下去。母亲是不会松口的,二姨母忙着训斥感月,也没空理会她。最后就剩舅舅算了,她不敢去招惹他,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天知道眼睛一瞥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二姐姐也别太急进,孩子嘛,慢慢教就是了。”

    容与道,漫不经心挑起唇角道,“是暖儿太一本正经了,才显得感月散漫。”

    布暖听得发愣,怎么成她的错了叫他这么一说,她居然觉得非常对不起感月。她愧疚的拿肩搡她一下,感月笑笑,不以为意。

    容与搁下茶盏才又道“你也别拘着,随意些吧”

    她如蒙大赦,忙稽首道是。抬起头看见阿娘耷拉着眼皮不太高兴的模样,心下虽悬着,却也不方便说什么。

    姐弟几个絮絮说些以前的事,两个小辈在一旁作陪,自聊她们感兴趣的话题。

    感月问“我听姨母说大姐姐许人了,下个月就完婚我母亲说这趟就不回去了,索性等你大婚完了我们再启程,省得路上来回地跑。”

    布暖黯然嗯了声,提起这个她就难过。阿娘先前还说得好好的,看她自己的意思。后来她说不愿意嫁,谁知又推翻了前话,只说不许悔婚。她如今是茫茫然,实在走了窄道了。

    “姐夫是做什么的哪里人家长得怎么样”感月摇撼她,“姐姐快和我说说。”

    她被闹得没法了,悻悻道“长安城里的,是个云麾将军。长得倒是停匀,可惜专横跋扈、盛气凌人、骄狂自傲我讨厌他”

    感月有点呆呆的,一时反应不过来。她这么温婉的人,也有咬牙切齿的时候。但就算如此她还是美的,就让她更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触怒她,因道“那当初为什么要许呢谁做的媒找那媒婆理论去”

    布暖更伤感了,“理论找谁理论去媒人都死了,这下子我是完了。”

    这还真是个棘手的问题,感月想想,自己亲事上千挑万选也不是没好处的。瞧瞧大姐姐这样,还不如不嫁呢尚未过门就仇人似的,将来过日子,岂不是要憋屈死了

    “九成是小舅舅牵的线吧都是将军嘛”感月说,冲容与努努嘴,“和他说了没有求人家想想办法呀”

    “快别说,更没谱了”他开口就是要带她私奔,

    哪里有舅舅这样和外甥女开玩笑的她垂头丧气,要是真信他的话,那她的脑子大概真的是不正常了。

    感月很感兴趣的样子,“你说的那个人挺有意思,下回引荐给我见见。”

    布暖道“你是说蓝笙么”

    “就是你那个夫婿呀,叫蓝笙么”她喜笑颜开,“我还真没见过这样讨厌的人呢,正想会一会。”

    布暖给她夹了块枣泥糕,随口应道“那简单的,过两天老夫人寿诞他肯定会来,到时候介绍给你认识。”

    那厢匡夫人也正议论容与的婚事,“长安这样多的闺秀,竟没有一个你瞧得上眼的过年二十八了嚜大嫂子生养得晚,家里的姑娘也有十二了,你却不急么”

    容与笑道“急什么命里有时终须有,太仓促了要后悔一辈子的。”他的脸色很泰然,目光静静的,便是在看布暖,也是恰到好处的自持。

    匡夫人道“话是不错,总归着紧些好,省得老夫人挂怀。你那表妹还在府里,时候长了,耽搁了年纪

    ,到最后你不收房也不好意思。”

    布暖颇意外,才知道知闲只要就留在将军府,舅舅就算不娶她,她一个侧夫人是跑不掉的。她暗自咋舌,原来都在算计。这是要有多爱,连做小都愿意

    容与显然不愿提及,只潦草道“我不是菩萨,也没有救苦救难的慈悲。退婚时便让她爷娘把她领回去,是她自己不愿走,可不是我硬要留她的。”

    布暖更吃惊了,知闲原来许给舅舅过,只是后来被退亲了。她又开始头痛,这事她好像是知道的。但什么时候知道的,却又渺茫无绪。

    容与不愿继续这话题,转而道“我先头在街市上碰见了匡姐夫,正和几个朋友在斗鸡场上押宝。我打了招呼,在盐角坊里定好了雅间,请姐夫玩尽兴移驾,咱们过去同他会合。”对布夫人道,“大姐夫衙门里我也叫人捎了信,眼下应该是动身了。姐姐准备准备吧,咱们给二姐姐接风洗尘。”

    这是给匡家的面子,无论如何不好推托。布夫人无法,便对布暖道“你留下看家,快出嫁的姑娘了,到处跑也不成体统。”

    布暖灰了心,怏怏道是。容与怒极反笑,原本他就是为了设法和她接近才定了今天的饭局,她不去,这番用心不是无用功么他转过脸去看布夫人,这个姐姐一向主意大,如今更是滴水不漏了。只是她的功夫要来防他,当真是差得远了。若不是瞧着布暖,区区几堵坊墙能奈何得了他他学学外头那些混账行子,再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凭他们布家夫妇或是蓝笙,都不在他眼里。

    扇骨慢慢敲打着手心,他眼里有狠戾的光,“姐姐这是干什么要出嫁了,连娘家人也不要了再说感月也在,布暖不作陪,慢待了感月不好吧要么我先送你们过去,再折回来单独接她”

    感月最机灵也没有,在边上撒娇耍赖着“姨母答应吧如濡姐姐不去,我也不去了。”

    布夫人吃不住他“单独”那套,万般无奈只得对布暖道“罢了,你回去换了衣裳一道去吧”

    感月噢的一声欢呼,性急忙慌的拉她回房去打扮。各自的婢女伺候着抿了头,换了披帛和半臂,才相携着出了载止大门。

    日头明晃晃地当头照着,今年胡风更甚,坦领开得尤其大,几乎到了齐肩头的位置。布暖生得雪白,称陶瓷金瓷青纱,愈发映照得那脸纯净得耀眼。黑的眼,红的唇,淡施脂粉。站在那里俨然是一幅画、一盏明灯。

    容与欣慰起来,连自己也觉得有点孩子气。他的女孩美得夺目,他心里这样骄傲

    她在他的注视下更显羞怯,匆匆戴上幕篱放下皂纱。她们和母亲不同辇,他过来送感月上车,只伸手让她搭一下。其实本就有脚踏,并不算高。布暖自己牵了裙角,不需要借助谁也能上去。他踅身来搀她时,她反而禁不住起栗。

    他总能避人耳目之余让她心跳加速,母亲的高辇在前面,她们的车有围子,车门设在尾部,所以山头处就是个大大的盲区。他一手扶她的肘,另一只手圈过来半拢在她腰侧。他的掌心温热的,透过薄薄的雪缎印在她的皮肉上。她连脊柱都要弯了,突然眼泪汪汪的。好想跺脚问问他是什么意思,耍人没有个限度么她就是个弥勒佛,也要生气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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