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相思字了

    她哎哎叫着蜷缩起来,嘟着嘴说“别闹”

    感月凑过去调侃她,“别装了,我才刚都瞧见了。舅舅都这么待你了,你还有什么可推托的”

    她脸红脖子粗的辩驳,“怎么到你嘴里就成这样了舅舅怎么对我了你再混说,我可不饶你”

    “你还告诉舅舅,教训我不成”感月笑着站起来,招了婢女来伺候着盥手漱口,一面道,“我不和你说了,我看人踏歌去。你还是吃些东西吧,心思再重也得吃饭。别饿着肚子,瘦得像根竿儿似的。”侧过头来调笑,“太瘦了男人不喜欢的,舅舅也是男人。咱们大唐胖为美,记住了么,如濡姐姐”

    布暖羞得无地自容,“你越性儿没边了”待要去拖她,她却一闪身出去了。

    “你别乱跑,你母亲要骂的。”她忙去追,自己是姐姐,不看管好她,万一出了事,她要担责任的。

    婉姑娘回头笑道“娘子别担心,奴是有名有姓的,人丢了找奴要。”

    她们飘飘然去了,布暖丧气地站在檐下想,其实她应该一道去的。可是没有,因为心里暗暗期盼着舅舅来找她。她能回忆起来的东西不多,唯独台下看变文的他,那神情样貌记得这样清楚她压着胸口喘了口气,想见他,又有点害怕。一切来得很突然,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现在想想,似乎他们以前是闹出过什么动静来的吧如果是这样,那么阿娘的反应便能理解了。舅舅一出现,家下大人们立刻如临大敌,不单是父亲母亲,还有老夫人和知闲说起知闲,舅舅和她退婚,难道是因为她的关系么她扶着头,朦胧间仿佛猜到一些。她在门前旋磨,不确定该不该向他打听。倘或是她想得太多了,他那种促狭的含笑的眼神,也够叫她惊悚不安了。

    还是不要见了吧她承认她怯懦,这种事情一个女孩子家怎么问得出口呢她心跳得擂鼓一样,那是舅舅呀,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不过舅舅那么勾魂摄魄,叫她招架不住。她是喜欢他的,她考虑再三捏了捏拳头,若是他也对她有感觉,那么就大方地相爱吧

    大不了像他说的那样,她跟着他私奔,到天涯海角,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去她油然生出豪迈的气概来,瞬间被自己的壮志折服了。原来她也是个激情澎湃的人,她期待人生有不一样的境遇。于是她遇上了那颗火星子,于是不顾一切地熊熊燃烧起来。

    正臆想着,眼角瞥见他果真出来了。提着袍角,面色从容,俨然是位正人君子。她心上一跳,刚才的大无畏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以后再说吧她闷着头转过身去,勇气像破了口的沙袋,一下子漏得干干净净。她这是在想什么她嘟嘟囔囔地埋怨自己,是喝了两口米酒上头了么她居然糊涂了

    她猫着腰祈祷他没有看见她,正想回去,冷不防他上来掣住她,一闪身把她拖进了对面的包间里。

    这里有梅花,有条画,还有一张放大的人脸。他说“你找我”

    他的呼吸里有薄薄的酒香,是清爽并且清醒的一种姿态。咻咻的鼻息打在她耳侧,他离自己这样近,近到令她无措。她自发退开些,他却又欺上来。她恼火,仗着自己长得好就不怕别人细看么她已经被他逼

    到角落里,只好伸手推他。然而他的胸膛像坚硬的墙,不能撼动半分半毫。她不由挫败,“我没找你,是感月开玩笑的。”

    “那你不想见我么”他勾着一边嘴角,看上去痞气十足,“我这么失败么我时时刻刻想着你,你竟一点都不想我真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他常会不经意间蹦出这种富于挑逗性的话,但只要有些距离,即使伴上一个含糊的笑容、一个迷离的眼神,也并不能这样令她震动。可是他现在几乎贴着她,让她无路可退。她又羞又怕,他简直是个调情高手,知道怎样摧毁女人的意志。

    实在心慌得不成,有种被轻薄了的感觉。她唔了声,“别这样”原本想说得正气一点的,谁知语调却走偏了,变成了欲拒还迎的低吟。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他也有情不自禁的时候。靠近她,他就会心猿意马,甚至是放任自我。这是他的妻啊,没有成亲,也早就是他的妻子他把手放在她肩上,“暖,你有没有想起什么来上年你喝醉了,是我把你抱下车的,还记得么”

    她颊上红红的,把那胭脂映得愈发艳丽。垂下眼,长的睫毛直要盖到脸上。也不说话,只背过身去想脱离他的桎梏。他探手去拉她,屈身把她搂在怀里。

    这下子她真要吓死了,不是若有若无的碰触,是结结实实地抱满怀啊她挣扎起来,“舅舅,要叫人看见的。”

    他示意她噤声,“这里没人会来,你别动,让我抱一会儿。暖,我这样想你”

    他低低的嗓音没来由地让她难过,这是灵魂深处掩藏的伤,牵痛了无数年,重又发作起来。她静下来,静静的发现自己对这个怀抱出奇熟悉,她曾栖息过的地方么她垂着的手抬起来,攀上他的背,“舅舅,我们以前”

    他使劲收紧臂膀,这么大的力气箍得她生疼,仿佛要把她镶进他身体里去。可是转瞬又松开,像风过无痕。他安之若素的踅身,坐在圈椅里伸展手脚,咕哝道“感月的父亲真能喝酒,要不是汀州借口来了同僚,我真不知道怎么脱身才好。”

    布暖愣住了,这算什么转换得也太快了点,她是

    他想搂就搂,想抱就抱的人么她越想越气愤,又不知道怎么和他理论,磕磕巴巴指着他道“你你这是”

    他眼里含着笑,“我怎么了”冲旁边的席垫努努嘴,“坐下说话。”

    她嘀嘀咕咕的显然想反抗,“我不坐了,感月一个人走了,我不放心,要到伶人园子里找她去。”

    他面孔一板,“坐下感月那里我早派人跟着了,就算有事,凭你又能怎么样”

    他天生是发号施令的,沉下脸来很瘆人。她不情不愿地落座,心道真是屈死人。他这么对她,她连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质问他了。可是他却缄默,这段空白的时间最是难熬。她以为他会发话,等了很久,他却似乎陷入沉思里,没有要说话的打算。

    她偷着觑他,他歪在围子上只顾出神。她试探着叫他,半晌他才抬起眼来,蹙眉道“今日奇怪的,我从北衙出来遇着个人,追着我喊独孤刺史。什么独孤刺史,我在京畿这么些年,倒没见过谁会认错我的。”

    布暖也觉奇怪,“大约那位刺史和你长得很像吧你见过么”

    他摇摇头,“没见过。据说是云中新任的刺史,独孤郎的元孙。”

    “独孤郎独孤如愿么就是那个侧帽风流的独孤郎”她啧啧地叹,“那可是有名的美男子啊,想来后辈也是了得的。”

    “美男子”容与一哂,“有多美和我比呢”

    布暖露出个果然不出所料的眼神来,没想到他这么会卖弄姿色,可不是对自己的脸笃信透了么她干笑着,“那定是没法比的,舅舅是天人之姿,那独孤郎,顶多就是个有三分颜色的第一老丈人。”

    他被她的话逗乐了,半仰在椅背上笑了一阵方正色道“我倒是挺好奇的,那位云中刺史受朝廷封赏,昨日来京纳岁贡。进出宫门几趟,我竟一趟都没遇见过。什么样的长相,居然有人把我和他搞错。”

    她听了跃跃欲试,“我也好奇呢若是真像,会不会是失散的亲兄弟说不定外祖母当年生的是双胞胎,丢了一个养大一个。”

    他失笑,“混说又不是苦难人家,哪里有留一个扔一个的道理这天下稀奇事多得很,长得相像大概是最平常的了。”不过比起这个来,他更关心的是布暖和蓝笙的婚事,因道,“你决意嫁了”

    她立刻蔫下来,“没有我置喙的余地,他们说嫁我就得嫁。”

    “你这样听话”他定睛看她,“你嫁了,我怎么办”

    “你”布暖有点惊愕,踯躅了会儿反问他,“什么怎么办舅舅是瞧我这外甥女都赶在你前头了,心里不自在么我也没办法,婚期是改不了了。”

    她心里知道,他状似幽怨的表情只是为了再一次拿她打趣罢了。她若是着了他的道,就说明她是真傻。

    他随手捞起她的画帛,在指间兜兜转转地交缠,一面叹息着,“我等了那么久,可不是为了听你成婚的消息。暖,我要去边疆戍守,你愿意跟我一道去么”

    她脑子里轰然一声,“你要离开长安”

    他不应,只道“这是迟早的事,京畿有司马大将

    军镇守,边关关防总不能撂下不管。”

    她闷声道“可是你还要统领北衙呢你是北衙大都督,是帝王亲兵。你若走了,谁来接管禁军”

    他撑着头不时瞥她一眼,“我执掌北衙不假,但要紧的还是屯营里的几十万大军。边关有战事我就首当其冲,至于禁军那头,下面可以提拔人上来。”他察言观色着,“我不打诳语,我就问你,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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