缆车缓慢攀升。
索道漫长, 从半山腰抵达顶端,需要半个多小时。
夕阳的光如同金箔,细碎地洒满整个轿厢, 底下是深冬的山林,漫山遍野葱郁与洁白交杂, 目光再放远一些, 能看到深沉的大海。
两个人上了缆车,鹿溪趴在玻璃上盯着前面的跟拍看, 好一会儿, 确认对方离得真的很远、自己掐了麦之后那头就再也收不到什么声,才迟迟收回目光。
两只手乖巧地摆到膝盖上, 她看着坐在对面的薄光年,小声问“你要不要坐到我这边来”
薄光年微微耸眉“嗯”
鹿溪舔舔唇“这样, 万一你等会儿害怕, 我就可以抱着你。”
薄光年失笑“我不害怕。”
那就是不会过来了。
鹿溪有点失望。
下一秒, 清俊的男人迈动长腿,坐到她身边。
小小的轿厢微微晃动,鹿溪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头顶传来清越低沉的嗓音“但我可以坐在你身边, 离你近一点。”
暖橙色的光芒照耀进整个轿厢, 他的气息迫近,鹿溪微微眯眼, 在某一刻, 忽而感到温暖。
“我应该从哪里说”薄光年并不介意谈起过去, 想了想,低声道,“我没跟人说过这些事, 因为觉得没有必要。但既然你想听也许我会有一点语无伦次。”
鹿溪没有说话。
她低头,两只爪子一起,握住了他的手。
从一条小宠物狗开始讲起。
薄光年小时候并没有养过宠物,一来没人有耐心引导他跟动物相处,二来,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与仁慈和柔软无关。
毛球,棉花糖,波子汽水,都是让人软弱的东西,所以他的生活与它们绝缘。
“直到,有一天,我爸爸突然说,光年,给你条狗,你养一养吧。”薄光年微微抿唇,“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给我这个,有点惊喜又有点被吓到,但是它很软。”
它很软,眼睛又很明亮。
薄光年没见过这样的生物,一开始不想让它靠近,面无表情地让它走,但幼犬不记仇,总是摇着尾巴跟在它身后。
他每一次回头,它都在那里。
一副纯良无辜的样子,看起来非常有活力,跟家族里死气沉沉的氛围完全不同。
薄光年跟它对峙几天,开始观察它。
它是纯种,还很小,牙齿咬合力很强,据说跑得也很快,如果从小培养,大概率能成为一条威风凛凛的警犬。
薄光年试着靠近它,触碰它,喂养它。
幼犬在他手中打个滚,发出小小的叫声“呜汪。”
薄光年的手立刻停在半空。
他要缓好久,才能第二次落下去,顺着毛,再捋一遍。
家里装备一样俱全,为它买了自动喂食器,每天都有专人每日陪它跑步放风。
它并不无聊,但仍然很爱黏着薄光年,撒娇打滚,又或者仅仅只是来他面前走一遭,告诉他我今天也来看你了。
同样处于幼年的薄光年,渐渐习惯它的存在。
他从小就没什么朋友,性格孤僻,跟谁也玩不到一起。现在有了伙伴,他很高兴。
高兴的薄光年抱着狗高兴地去找爸爸妈妈,想跟他们分享小伙伴新学会摇手动作。
妈妈看了一眼,叫他“你爸怎么给你弄了这么个东西,狗放下,你过来让妈妈看看,要把手洗干净哦。”
薄光年抱着狗,没动。
妈妈转头去看薄爸爸“我就说什么来着,一开始就不该把这狗接回来。”
薄爸爸头也不抬“那不是老杨的人情吗,他找我办事儿总得给点东西,不接这个就得接别的,你想接哪个”
妈妈不太高兴,微微撇嘴“你的人情也不值什么钱嘛,就送条狗”
薄爸爸“这狗纯种,在国内卖得也挺贵的,人就一个小心意,谁让你往心里去了。”
后面的对话薄光年没再听。
他拎着狗,静悄悄地走了。
一直到下午,爸妈都没发现这小孩来了又走。
他蹲下来,与狗平视,安静很久,对它说“很奇怪,我明明有爸爸妈妈。”
但我又经常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
我好像家里的一个幽灵。
幼犬听不懂他的话,它只能感知人类的情绪,然后小声“汪。”
但这样也够了。
薄光年坐在地毯上,想。
好歹是有回应的,不是吗
他知道父母非常忙碌,尤其两个人的产业不在一处,妈妈每周都旧金山北京来回飞,爸爸始终不愿意走。
但他也没想到,父母难得同框,他抱着狗走了一趟,到头来连句话都没能搭上。
他们两个对话的时候,就不需要别人在场了。
因为无论三分钟前的对话内容是什么,三分钟后,都一定会吵起来。
结尾总是大同小异,妈妈或许会摔门或许会当场回国,但收拾行李的时候,一定不会想起“我还有个儿子,我要不要带他走”。
同理,薄光年长久地跟父亲住在一起,知道父亲每一晚床上的女人都不一样,但父亲这么旁若无人,也是因为,他完全不觉得“我还有个幼崽儿子在身边,要稍微收敛一些”。
鹿溪忍不住插话“没有火上浇油雪上加霜的意思,但是,我以前老觉得我爸妈不在乎我现在跟你对比起来,觉得,我爸爸妈妈对我,还挺好的。”
薄光年有些失语,转过脸去看她,眼中一片夕阳碎光徐徐漾开。
他问“怎么”
鹿溪“至少我相信,假如家里失火了,我爸妈还是会想起,他们有我这么个女儿、逃命得带上女儿的。”
薄光年失笑“真好。”
他就被忘了。
那应该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空气炎热,万里无云。
天气好,妈妈的心情也很好。
她向薄爸爸提议“我们去买一些食材回来野营吧。”
野营。
薄光年只在童话书里看到过这种家庭小活动,同学们也有,但他没有。
妈妈嘱咐他“光年先去车上等我们吧,我们马上就来。”
薄光年点点头,走出去几步,又退回来,问“既然是家庭活动,那别的成员也可以一起去吧”
妈妈知道他说的“别的成员”是什么。
虽然有点嫌弃,但妈妈也没有阻拦“你想带那条狗是不是行吧行吧,让你带着。”
薄光年没有说话,但突然有点开心。
他抱着狗先行上了车,等了好一会儿,父亲才下楼,拔走了车钥匙“再坐在这儿等一下哦光年,你妈妈临时接到一个国内的电话,有点事情要处理。我拿钥匙开一下书房里的书柜门,顺路催催她。”
薄光年没有多想,隔着玻璃点点头,攥着狗的肉爪朝他挥手。
他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正午。
太阳完全升起来之后,车内气温开始攀升,薄光年想开空调,猛然想起车钥匙已经被拔走了。
最致命的不是这个,最致命的是,车门也被锁上了。
这车隔音效果太好,他在里面怎么拍打,也没能引起车外人的注意。
邪门的是,那日恰逢夏日难得的高温,薄爸爸把家里的佣人们全打发去休息了,花园里,车库里,始终没有路过的人查看情况。
鹿溪坐在缆车里,握着他手掌的手指猛然收紧“后,后来呢”
薄光年看她一眼“倒也不用那么紧张。”
后面的事情,他记忆模糊,也只能记个大概。
因为他在车内中暑了。
他迷迷糊糊,时间久了,怀里的幼犬也变得暴躁。
他的感知在茫然的意识中互相交叠,觉得热,觉得疼,等到脑子完全清醒,又听见父母在吵架。
两个人为了“这次光年受伤究竟是谁的错”争论不休,薄光年沉默着听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将被子盖过头顶,心里黑色的小想法,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妈妈是不是,仅仅是想向爸爸证明,不该带这条狗回来或者,是想向他证明,他从头到尾,每一件事,都是错的
爸爸又是在跟谁赌气呢,他是不是想告诉妈妈,自己是正确的,儿子能跟小动物相处得很好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情况。
薄光年睁着眼,想。
他都只是一个工具吧。
他慢慢滑进被子,触碰自己被狗咬坏的小腿肌肉,然后重新闭上眼。
缆车缓慢行驶到一半,高度渐长,视野也变得广阔。
鹿溪握着薄光年的手,视线穿过他的肩膀,看到枕在雪山山坡上的夕阳,暖光一道道扫过去,映得每一寸雪都折射细小光点。
她问“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讨厌封闭的小空间。”
薄光年声线低沉“是,但又不完全是。确切说我好像,从那时候开始,在情感方面,有了一些障碍。”
与其说是讨厌小空间,不如说是讨厌跟“动物”单独待在一起。
人也是动物,他同样不喜欢人类。
“你知道,人很难因为单独的一件事,就做出很大的改变。”薄光年思考半秒,向她解释,“改变是一件潜移默化,深远长久的事情。”
他讨厌跟别人在一起,既是因为父母对他漠不关心,也是因为从小到大,身边所有人都这样,都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大家同样冷漠,同样疏离,童颜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也不跟任何人拥抱牵手。
在非常漫长的时间里,薄光年也觉得,这是“正确”。
直到遇见鹿溪。
他突然cue到自己,鹿溪微怔,旋即眼睛一亮“这,这还跟我有关系”
薄光年微微抿唇,指出“你没有界限。”
鹿溪的飞机耳又冒了出来“我哪有”
薄光年声音放轻“不是指责你。”
过去很多年,薄光年一直在想,对于他来说,鹿溪究竟是什么。
edard说,喜欢是,某个瞬间你想跟她在一起,产生这个念头之后,想法日复一日越来越强烈。
但他其实没有。
后来他想,可能是因为从最最开始起,他对鹿溪的情感就已经满格了,后来来来去去,不能动摇半分,也难以再进行增减。
在他不稳定的世界中,她反而成为了一个恒定值。
她活跃,明亮,温柔,黏糊糊,备受宠爱,每一次都坚定地向他走来。
她意味着“另一种可能”。
薄光年思索半晌,说“因为没有界限,所以,我被融化了。”
所以想把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所以,会在听到她说喜欢景宴时,下意识问“有多喜欢”;会在当年尚且稚嫩的鹿溪告诉他“最喜欢的那种喜欢”时,连夜通查景宴的信息,把他所有底细都翻一个遍。
然后做作地找人去把简竹真高价挖回国,故意告诉她景宴现在早已功成名就可以给你很好的生活,故意在鹿溪失恋的时候跑到她面前揣着戒指游荡,钻一切可以钻的空子,让她靠近自己一点,再靠近一点。
鹿溪读不出他这么漫长的心理活动,看着他,有点不太敢确定“融,融化是指,爱我吗”
薄光年“是的吧。”
鹿溪气急败坏,将他的手背拍得啪啪响“都到这时候了还在迟疑你怎么回事”
薄光年失笑“我到现在,也没办法,界定爱的概念。但到了这一刻,突然又觉得,概念不是那么重要。”
他轻声“我只需要确定,我想说爱你,就够了。”
鹿溪呼吸微微一滞。
缆车已经快要到达终点,夕阳的光轻盈地漂浮在两个人之间,充满轿厢内每一个角落。
“当我不知情时,我可以置身事外,也没有责任;但现在我知道了,如果保持沉默,我就和他一样有罪。”薄光年微顿一下,声音和缓,轮廓也被镀上一层浅浅的光,“你没有读完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
主角智力低下,通过实验得到了高智商。但在他体验过高智商的人生之后,身体迅速衰退,又失去的能力,回到了原点。
他说,“我以前一直觉得,人生是得到再失去,但最近发觉,好像也不全是。”
鹿溪屏住呼吸,他低沉的声音落在耳畔,轻盈极了
“智者不入爱河,也要踏着玻璃渣来爱你。”
“鹿溪。”他说,“我爱你,比我想象中更爱你。”
如果她没有出现,生活又会回到平庸的境地。
因为爱人在身边,所以希望时间停止流逝。
缆车抵达终点,群山飞鸟,夕光枕在远处山头。
鹿溪久久地望着薄光年,不愿意动,好像一个呼吸,就会打破空气的平衡。
工作人员上前开门,跟拍忍不住,也跟着敲窗户“你们在里面干什么,这么入神”
声音隔着玻璃,听得并不真切。
两个人非常默契,谁也没多分一点注意力给他。
感觉到鹿溪不愿意走,薄光年有些好笑,主动道“我背你”
鹿溪没缓过劲儿,受宠若惊“你怎么突然这么主动。”
怎么,难道其实不想吗
他有些意外,半空中的手一顿“你好像,很想让我背你。”
鹿溪立刻握住他的手“是的,我就是很想。”
薄光年“”
一片碾碎的夕光里,薄光年背着鹿溪下缆车。
弹幕一片啊啊啊啊,鹿溪趴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深吸一口气,嗅到衣物上的铃兰气息。
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又感觉她在自己身上黏黏糊糊动来动去。
薄光年下一秒就开始后悔,想看着她的脸。
忍不住,转过去问“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鹿溪轻蹭蹭他的颈窝“消息量太大了,我要消化一下。”
她脑袋毛茸茸的,蹭这一下,薄光年身形一顿,久久没再回过神。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像情窦初开的少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心爱的少女。
尤其他的这位少女,还非常主动。
他想了想,斟酌“我想跟你一起活着,虽然对于活着这件事,我并不熟练”
他抿唇,“但我会努力学习的。”
鹿溪笑意飞扬。
余光之外云霞漫天,她的头发有些乱了,趴在他肩膀上,看见自己鬓边的软毛在阳光里飞。
她想起初见。
也是一个阳光很好的日子,年幼的他被管家牵着走到巷子口,在一片摇晃的绿意中,止住脚步。
小小一只,脸上没什么表情,蹩脚地做自我介绍“我叫薄光年。”
鹿溪不说话,梳着双马尾站在那儿,歪着脑袋看他。
他抿抿唇,忍不住,又一本正经地补充一句“中文不好,但,在努力学习。”
转眼过去这么多年。
还是蹩脚,一本正经,不太会说话,所有修辞和措辞都简单粗暴。
但说到做到,没有虚招。
鹿溪轻声“现在你的中文已经很好了。”
薄光年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提这茬,有点困惑“嗯”
鹿溪抱紧他“我也会努力喜欢你的。”
薄光年没太明白。
但天边夕光收尽,踩着这一地碎金,他没再问。
婚后第三年,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暗恋。
他想。
过去,此时,未来。
他和她还有一生的时间。
继续热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当我不知情时,我可以置身事外,也没有责任。但现在我知道了,我若保持沉默,我就和他一样有罪。”
出自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
正文完结啦大家收藏一下我的作者专栏好不好好的
下本开这个,收藏一下嘛,万一明天就开了呢
想你想你啊
温喃出身名门,人如其名温软明艳,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是古典音乐圈出了名的小美人。
季铭礼家世显耀,曾多次为国夺冠,冷淡禁欲不近女色,是国家队活在传说中的大魔王。
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某日出席宴会,被人无意发现,用的竟然是同款手机壳。
一石激起千层浪,记者追问。
季铭礼冷淡撩起眼皮“巧合,跟温小姐不熟。”
温喃紧随其后,浅笑“不是情侣款,季先生不配。”
季铭礼“”
后来,两个人参与纪录片拍摄,粉丝们买定离手,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花絮播出,皑皑雪地里,小公主负气出走,大魔王抱着羽绒服,追了她二里地。逮到人后将她扛起来抱进帐篷,半天没再出来。
粉丝是不是跟我们想象中不太一样
拍摄结束,帐篷内的录音一并被曝光。
季铭礼声线低沉,漫不经心,威胁“跟谁都说不认识我,我有这么上不了台面么,嗯”
“明明是哥哥你先说的”温喃委屈得要命,带哭腔的奶音断断续续,“你怎么可以对着别人笑”
当晚,热搜爆炸。
唯粉打起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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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里作气小公主 x 偏执高冷大魔王
“不可以不可以再放开我的手了哦。”
青梅竹马先婚后爱双向奔赴婚后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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