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溪“”
感觉自己的智商有一次遭到侮辱。
她放下下午茶的小碟子, 妄图从别的地方扳回一局“这么久不见了,爸爸不想我吗一上来就问公司。”
鹿爸爸唇角微动,眼角染上笑意“你妈妈让问的, 她不是教育过你很多遍男人不重要,对于女孩子来讲,事业才应该被放在第一位,那我当然得一上来,就先问问你的工作情况。”
鹿溪看看妈妈,又看看爸爸, 狐疑“爸爸这么听妈妈的话吗”
鹿爸爸理所当然“是呀。”
鹿溪“但妈妈说”
鹿爸爸不急不缓,徐徐道“你妈妈跟你开玩笑的, 我十分惧内。”
鹿妈妈闻言, 嫌弃极了, 第二次想挣脱他的手。
结果又失败了。
鹿溪盯着妈妈看了半天,对方也没接茬。
她忍不住,又问“那你原本想跟我说什么”
鹿爸爸看着她, 笑笑“爸爸原本想问你, 这段时间过得高不高兴啊,每天开不开心啊。”
他一笑, 薄光年突然就明白了
鹿溪笑起来时,那种人畜无害的明亮感, 是来自哪里。
她的父亲天生一双笑眼,长得又好看, 单单靠着这张脸, 就能骗过不少人。
要不是知道她父亲在商场上是个硬茬,连薄光年也要被这种眼角蓄满笑意的表情给蒙混过去。
鹿溪这家伙
还真是,完美继承了她父母所有无害的特质。
他一言不发, 余光落在她身上,内心叹息。
鹿溪的神经重又放松下来“最近过得挺高兴的。”
鹿爸爸轻“嗯”了一声,眼中笑意不减,循循善诱道“最近是不是跟光年单独相处的时间比较多”
鹿溪“嗯。”
鹿爸爸点点头“我看你俩一起参加了一档综艺,最近热度还挺高的。我跟着你妈,还挑着剪辑看了看。”
鹿溪拿起面前的洛神花茶“是呀。”
鹿爸爸“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备孕呀。”
鹿溪“”
手中茶杯猛地抖了一下,鹿溪猝不及防被吓一跳,口中的花茶差点喷出来。
薄光年眉峰微聚,抽了张纸帮她擦手指上的茶水,抢在她前面开口道“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他凑过来,气息一瞬迫近,阴影投下来。
鹿溪被他的身影挡住,不自觉地睁大眼,眼里写满为什么
薄光年气压一瞬变得有些低,并没有抬头看她,鹿溪敏锐地察觉到,他又开始不高兴了。
但是,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他都没跟她商量过,就直接告诉父母,没这个打算。
何况
又不是他生
鹿溪的视线追着薄光年,看着他帮自己擦干手指、将纸巾团成团,手指微屈投进纸篓,坐回沙发。
也一眼都没往她这边看。
鹿溪微怔。
挺好,他成功把情绪传染了过来,她也开始不高兴了。
但她爸妈并没有问为什么。
鹿爸爸似乎完全不关心原因,得到这个答案,点了点头,表示也可以理解“也行,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做决定。”
鹿溪眨眨眼,看向坐在父亲身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妈妈。
她问“妈妈觉得呢”
鹿妈妈正神游天外,其实根本没听他们在聊什么。
她最近一直在想,为什么中年男人精力还这么旺盛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但她没睡醒,精神涣散,不想思考。
于是她也表示“这事儿你们自己看着办,我觉得都行。”
鹿溪“”
这果然是一对,除了钱,其他方面都不太靠得住的父母。
四个人难得聚在一起,还是在异国他乡。
生活细节、最近的经历,不可避免地全顺着聊了一遍。
晚饭结束,已经是深夜。
鹿爸爸跟薄光年喝了点酒,带着鹿妈妈先行上楼休息了。
鹿溪一回头发现外头竟然又下了场雪,薄薄的,像糖霜一样铺在院子里,如同积水空明一地洁白月光。
走到卧室门口,她又反悔“我们下楼出去散散步吧。”
薄光年稍松松领口,声音在暧昧的廊灯下显得低沉性感“好。”
院子里雪已经停了。
这场雪下得不大,只有薄薄一层。还没来得及扫,周遭没什么人,夜色之下安静沉寂,只有远处的玫瑰温室玻璃花房在敲敲发光。
薄光年酒量很好,但鹿爸爸的更好。
他不知道老丈人被灌醉没有,但他确实有点小小的上头,被鹿溪牵着走出屋,冷风迎面一吹,脑子反而清醒了一些。
鹿溪往前蹦两步,雪地上留下两个短靴的脚印“我妈妈很喜欢玫瑰花。”
薄光年回应得清清淡淡“嗯。”
所以玫瑰花房,是给她妈妈建的。
他想了想,说“你喜欢向日葵对不对等我们回北城,我也给你弄个园子出来种花。”
鹿溪没接茬。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思考半晌,舔舔唇“你觉不觉得,花太单一了,养点小动物也挺好的。”
薄光年抿唇,压根儿不上这个套“不好,我不喜欢小动物。”
鹿溪微怔,想起他童年养的那条小狗。
她放轻声音,企图循循善诱“我们不养那种牙齿尖锐的动物,养点温柔的。比如”
有什么动物是温柔的
狗会咬人,猫咪会挠人。
她卡了半天,突然想到“比如大鹅和羊驼又温暖又温柔,冬天晚上还能抱着睡觉。”
薄光年“”
薄光年开始感到头痛,提醒她“大鹅会追着人跑,羊驼会吐口水,而且”
他微顿,在她身旁驻足,居高临下,低声问“你冬天睡觉,不抱着我,想去抱一只羊驼”
他话音刚落,鹿溪毫无征兆地转身,朝他张开手臂,埋进他的怀抱。
薄光年愣住,听她轻声说“现在抱住你了。”
薄光年剩下三分酒劲儿也彻底没了。
下过雪的天空格外澄澈,雪停了之后,黑沉的天幕间甚至能看到星星,星罗棋布,遍布整片天空。
天地间安静极了,她穿着柔软的白色毛衣和蓝灰的羊羔绒外套,缀着毛球的短靴将一双腿衬得笔直修长,她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埋首在他怀里。
亘古而来的时间好像也暂停了一刻。
薄光年屏住呼吸,觉得全世界的钟都停了。
两个人在雪夜沉默着站了一阵,鹿溪瓮声“你不喜欢小孩子,是因为不喜欢小动物吗”
薄光年失笑,扯来扯去,最后果然还是扯回这件事上。
他张口,热气在空气中打个旋儿,低声道“是,也不完全是。我觉得,现在,我们这样抱着对方,就很好。”
不要再做别的。
也不要再想别的了。
鹿溪缓慢地眨眨眼,道理她都懂,但问题她还是想问“可,我就只是这样抱着你,我们也不会有孩子”
薄光年伸出一只手,摸摸她的脑袋,低声“你很想要一个小孩吗”
鹿溪纠结“我不知道。想,也不想。”
如果有一只崽,肯定会很像薄光年。
从幼年起饲养他,想想觉得还挺有意思。
但除此之外,她想不到什么别的好处了。
薄光年“嗯”了一声“那就不生。”
鹿溪“一直不生吗”
薄光年“一直不生。”
鹿溪“你是不是厌崽。”
这是什么新词汇吗薄光年哭笑不得,摇头“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原因,你还是个小孩子,怎么去养另一个小孩”
鹿溪“说得也对不对。”
她突然反应过来,抬头,“你是不是在嘲笑我幼稚”
薄光年“我没有,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至少现阶段,我做不了父亲,你也做不了母亲。”
鹿溪觉得他的逻辑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又不确定能不能细想。
她有点晕,还是犹豫“但我妈妈和你妈妈确实,都差不多是在这个年龄段,生崽的呀。”
薄光年冷酷指出“所以他们都不是负责人的父母。就是因为为人父母太早了,没准备好迎接新生命,所以才会给我们现在带来这么多困扰。”
鹿溪“是这样吗”
薄光年非常笃定“是这样。所以不要想小孩的事情了,小孩是魔鬼。”
鹿溪的思维拐不过来弯,勉强接受“好吧,那就暂时不想这件事了。”
薄光年轻轻摸摸她的脑袋“以后也不要想,好不好,嗯”
鹿溪“”
薄光年又摸摸她的呆毛“好不好”
鹿溪“好的吧。”
薄光年终于稍稍满意“真好。”
就一直这样,不要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那最好了。
而且
他微眯起眼。
鹿溪现在就对小幼崽表现得这么感兴趣,万一真的有孩子,肯定会立刻把他一脚踢开。
他又不是第一天踏入社会,公司里结了婚之后被人类幼崽占据大量时间的高管还少吗,不能理解,绝对不要,想都别想。
鹿溪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风大了。”头顶树叶哗哗作响,脚下斑驳的影子跟着晃动,鹿溪埋头在他怀里蹭来蹭去,薄光年帮她把外套的帽子扣上,低声,“我们回去休息吧。”
鹿溪半个人都藏在他外套里,反正周围也没别人能听见
她小小声,问“是哪一种休息”
薄光年“”
鹿溪咽咽嗓子,嘀咕“运动后休息,还是直接休息”
薄光年略一沉默,唇角微挑“你身体好了现在舒服了”
上一次医生给她检查身体时,划定了一个期限。
他一直记着,每天鹿溪躺在他身边蹭来蹭去,他都在一言不发地沉默着数天数。
距离医生给的时间,其实还有两天。
不过如果她非常想,那倒也不是不可以。这种天气,确实适合抱在一起,连续几天都不起床。
鹿溪把头摇成拨浪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就是”
她小声,“随便问问。”
薄光年眼睛微眯,想到什么。
牵住她的手,转了个身“这儿是风口,先回去再说。”
鹿溪没拒绝。
两个人穿过后院的小径,路旁灌木丛上方置着金属灯架,底下挂着源源不断释放光芒的小路灯,也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走出去几步,鹿溪舔舔唇,不死心“你不抽烟,对吧”
薄光年“”
他不说话,鹿溪想了想,又问“应该也不喝酒不对你今晚才刚刚喝了,宝,你以后不能再喝这么多酒了,对身体不好的。”
薄光年几乎笑出声“对我的身体不好,还是对你未来的崽崽不好”
鹿溪耸耸鼻子,一张脸都皱起来。
推开后院玻璃门,温暖的气息顺着脚底攀爬而上。
鹿溪摘掉手套脱下外套抱在怀里,严谨地指出“对你们都不太好。”
薄光年失笑“你现在连我的劝也不听。”
鹿溪不服气“我哪有,我只是问问。”
薄光年“嗯,懂,你只是先试探一下。”
两人走到卧室门前,他推开门,自然而然回身从她手中接过手套外套,低声道“现在你的试探结果出来了,我不想要。所以别想了,乖乖去睡觉。”
鹿溪“喔”了一声,没表现得高兴也没表现得不高兴,换好拖鞋,抱着浴巾去洗澡。
两人一前一后洗完澡,时间已经过了凌晨。屋内安静静谧,外面夜空中,又开始飘雪。
薄光年裹着浴巾擦着头发走出来,看到鹿溪已经睡着了。
卧室大灯关闭,床头夜灯还开着,她两手落在耳旁,手机掉在枕边。
薄光年刚收回目光,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
薄总“”
他从不看鹿溪的手机,但鬼使神差,拿了起来。
指纹解锁锁屏,跳到眼前的是付司晨的消息。
咦,你睡着了吗
还是你老公洗完澡出来直接把你扑倒啦狗头
薄光年嘴角微动,女生之间的聊天记录比他虎狼多了,他潦草地向上滑动了几屏,简单挑着重点看了下,聊天记录飘飘悠悠,停在开头。
鹿溪晨晨,你老公想要孩子吗
付司晨哈怎么突然问这个,他不想,他太忙了没空带,过几年再说。
鹿溪哎,为什么光光不喜欢人类幼崽呢
付司晨我也不喜欢我老公也不喜欢,我猜你爸你妈也不喜欢,世界上没人喜欢小孩啦。
鹿溪这样吗
付司晨你记不记得,上半年,你老公还没从日本回来的时候,我俩一起去玩剧本杀,是一个情感本。
鹿溪嗯
付司晨主持人发本之前,问,在座谁比较喜欢小孩子呀结果全场一片死寂,所有男生女生都说,不喜欢。
鹿溪
鹿溪幼崽有这么招人烦吗
付司晨是的,就是很招人烦。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就我们公司的影视运营总监,就前几年跟老婆关系特别好、天天上下班接送那个,现在每天夜里十点准时出门叫部门的人熬夜开会,就因为晚上小孩会吵会闹,他不想听。
鹿溪
付司晨所以你得想好,如果你老公不喜欢你的小孩,该怎么办。
鹿溪纠结那他可能会把幼崽扔掉。
付司晨那更不能生了
薄光年“”
薄光年默默关上锁屏,将手机放到茶几上,远离鹿溪脆弱的脑袋。
已经够傻的了
再被手机辐射,脑子还要不要了。
他从另一端上床,掀开被子坐进去,双人床的这一侧出现小小的凹陷。
鹿溪若有所觉,闭着眼哼哼唧唧地拱过来。
薄光年也不知道她醒了没有,一把抱住她将她捞进怀里,借着夜灯灯光垂眼看了她一会儿,低声问“还没睡着”
鹿溪闭着眼趴在他身边,半晌,嘴里叽里咕噜地发出两句意味不明的嘤咛,又陷入沉默。
薄光年翻个身,看着她,低声“养幼崽一点都不好玩的。”
他声音很低,鹿溪呼吸平稳,并没有被惊醒。
他又低低道“但,你的孩子,我不会把他扔掉的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未来就算是你不想养了,我也继续养他。”
鹿溪没什么反应,他知道她是真的没有醒。
白天她在车上没睡着,但坐车是一件很耗费精力的事情,就连她刚刚滚过来的动作,大概也是睡梦中无意识做出的。
她
潜意识里,大概,非常依赖他。
“小鹿。”黑暗中,夜灯盈盈一点微光从头顶洒落。
薄光年跟鹿溪额头抵额头,这样近的距离,这样亲昵的姿态,呼吸交融,他嗅到她身上桃花味身体乳的气息。
“我可能没办法做一个很好的父亲。”他专注地看着她,低声,“因为太喜欢你了,连孩子也不想要。生育是风险投资,我讨厌所有不可控的事情,何况这跟你直接相关。”
从学生时代起就不想她眼里有别人。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向神许愿,希望她能看见他,能只看见她。
这种欲望被压在不见光的地方,经年累月肆意生长。树木之所以能够参天,也是因为看不见的泥土之下,埋藏着它巨大的、绵延的根系。
直到某日破土而出,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喜欢她。
何况这才多久。
两个人恋爱才刚几天,情侣能做的事情里,百分之八十他都还没带着鹿溪去体验。
薄光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们就两个人,在一起待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永远没有别人打扰,永远跟别人无关。
他打碎了一个玻璃房子,又建立起一个新的,想要将鹿溪也一起藏进去,天长地久,与世隔绝,远离风险,远离一切不可控的事与物,永远安全快乐明亮。
永远不与吾爱分离。
鹿溪落枕了。
翌日清晨,她丧丧地爬起来 ,思维混沌,后知后觉,很想不通。
她昨晚睡得好好的,记得睡前在跟付司晨聊天,可一觉醒来,习惯扔在枕边的手机被放在遥远的茶几上,脖子底下的记忆棉枕头也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条男人的手臂。
她扶着脖子坐起来,斜睨薄光年“你干嘛,大半夜把我抱过去躺在你怀里你倒是给我摆个舒服点的姿势。”
薄光年奇了“不是我把你抱过来,是你自己拱过来的。”
鹿溪小小地皱眉“我不信,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噫。”
薄光年“”
因为落枕,鹿溪整个人都有点小恍惚。
她一边歪着脖子起床换衣服,一边有理有据地提问“你是不是很喜欢趁人睡着的时候,偷偷做一些事,或者,偷偷告白”
薄光年心头一跳“比如”
鹿溪微皱皱眉,有点不太确定“我昨天晚上,好像听到你在对我说话。”
薄光年有些意外。
他声音挺小的,而且她当时那样的鼻息,应该确实没有醒,不像装的。
但结果还是听见了吗。
鹿溪舔舔唇“昨晚,你对我说的话,主题是不是仍然是孩子”
薄光年点头“嗯。”
得到肯定,鹿溪更加不敢确认,想了又想,问“你跟我说,要养我的孩子。”
薄光年继续“嗯。”
接连两个问题他都回答说“是”了,鹿溪的声音变得难以置信起来“你跟我说,不管是不是你的孩子,只要是我的孩子,你都不会把他扔掉”
薄光年“”
薄总裂开了,冷酷“我他妈的没有说过这种话。”
鹿溪“啊。”
想想也是,正常人都不会说那种话,更何况是薄光年。
她探头,好奇“那,所以,事实上,你说的是什么”
薄光年停顿很久,面无表情地转过来,一字一顿“我昨晚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唯爱书 10瓶;c甜筒 6瓶;x、马克思叔叔我们不约 5瓶;春江鸭 2瓶;ξ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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