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98章

    金风乍起,天气渐渐凉爽起来,呱噪的蝉声也逐渐听不到了。

    边防军已从滦州城撤了出来,余下事宜,诸如民房重建、道路整修、修渠筑堤等,谢景明都交给了当地官府去办。

    河北东路的这些官跟着摄政王忙活两个多月下来,早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那是丝毫不敢懈怠。没有饿死人,没有生乱子,没有瘟疫流行,没有灾民的怨声载道,更是赢得了民众的好口碑,简直是大周朝赈济的典范。

    摄政王说了,只要经办过滦州赈济的差事,有一个算一个,都给大家伙请功

    此话一出,整个滦州官场都沸腾起来了摄政王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说请功,那朝廷一定会有封赏

    而且这些官儿还有自己的小九九。

    随着老相国的倒台,太子的势力大不如前,甚至不知何时起,一个耐人寻味的消息在官场悄悄传开太子以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为由,卸了监国的差事,只窝在东宫闭门不出。

    是自愿,还是被迫,谁也说不好。

    再看摄政王,一手掌兵权,一手握政绩,官场民间的声望是与日俱增。

    饶是脑瓜子不灵光的人也能琢磨出点意思来

    能得未来的官家一句嘉奖,今后的仕途便可想而知了。

    因此那些人一商量,连感谢带表忠心,准备了十来桌酒席给摄政王饯行当然不敢再用山珍海味,食材皆是市面上常见的菜蔬,只在烹饪做法上花了无数心思。

    然而等知州大人登门拜访时,摄政王却病了,他连大门都没能进去。

    知州有点懵。

    恰好顾春和在门口下了轿,见他左顾右望,徘徊不前的,暗暗问过门房来由,因与知州解释“这阵子又是赈济,又是泄洪的,要紧事一件接着一件,桩桩件件都离不开他,他性子又要强,再苦再累都咬牙硬挺着。”

    “终是安定下来,一直绷着的那根弦蓦地松了,积攒的疲惫伤痛也一下子爆发了。”顾春和不住叹气,提了提手中的药包,“偏生不爱吃药,愣说自己没病,身边的人稍劝一句,就惹来他一顿大骂,逼得我不得不亲自给他拿药、煎药。”

    如此说来,倒不是摄政王有意为难他。

    知州松了口气,不由就带了点谦恭的笑,“依姑娘之见,这席面是不是等王爷好了”

    “还是省了吧。王爷早就说过,没有百姓们吃糠咽菜,当官的饫甘餍肥的道理。好容易才稳定好灾民的情绪,千万不能刺激他们。”

    “是是是。”知州应道,顿了顿,又说,“知道王爷崖岸高俊,我们只准备了几样时令鲜蔬,鲤鱼河虾而已,都是我们滦州的土特产,不值什么钱。”

    顾春和立时明白他言下之意,笑着说“大人放心,此番心意我定会转达给王爷。”

    “有劳姑娘。”知州微微躬身,顾春和见状,忙福福身子还了一礼,不想那知州拱手作揖,口中喃喃“不敢,不敢”

    他如此谦恭,倒让顾春和有些无措。

    稍停平复了下,她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关于堰塞湖决堤的案子,案犯物证被王爷拿了个正着,想来用不了多久,幕后之人就会捉拿归案。这案子势必会呈报御前,少不了滦州当地的证词,到时候请大人务必拨冗写一本奏章。”

    知州一听,嚯,这可是绝佳的拥立机会啊顿时提足了精神,“此乃我等分内之事,我马上联系诸位同僚,联名上折子。哼,炸堤毁城的事都干得出来,简直丧心病狂管他哪个大人物,这回非叫他以死谢罪不可”

    顾春和微微颔首一笑,提裙迈进门槛。

    两个总角小厮坐在廊下煎药,满院子弥漫着药香,再加上愁眉苦脸不断唉声叹气的长随,倒颇有几分主人家病重的意思了。

    屋里,谢景明斜斜靠坐在窗前的大塌上,手里拿着本书,发髻半散,一身果灰色的交领直缀,没有系腰带,领口松松散散的耷拉下来,大半锁骨都露了出来。

    有风徐来,散落的头发飘起,又落下,不显凌乱,反而凭添几分自然随性。

    看他这幅样子,顾春和耐不住笑了下。

    “你笑什么”谢景明把书扔到一旁。

    “想起第一次见你时的样子,给人感觉就像冰天雪地里暗蓝色的湖,高贵,沉静,冷冽,高不可攀,不可靠近。”顾春和慢慢坐在他身边。

    谢景明凑过来,他的唇,几乎贴着顾春和的唇说话,“现在呢还冷不冷,有没有靠近多一点”

    顾春和失笑,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唇,轻轻向后推,“那时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你以这幅慵懒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

    谢景明吻了吻她的手指,“怎么也想不到的人应该是我,总是低着头走在人群最后头,那个爱哭爱道歉的怯弱的小丫头,也能独当一面了。”

    “我才没有整天哭来哭去的,就那么几次,不巧全被你看了去。”

    “好好,是我说错了话,这杯茶算作我的赔礼,好不好”

    顾春和从他手里接过茶杯,浅浅啜了口,把在门口遇见知州的事细细讲了,末了道“按你之前的谋划,咱们已是放出了风,端看太子上不上钩了。”

    炸堤的人不愧是死士,一共七个,竟一个活口都没留下,现今他们是既没有人证,也没有口供,只有寥寥无几的火药,根本无法给太子定罪。

    因此谢景明放了烟雾弹出去,声称犯人落网,证据确凿,迷惑太子自乱阵脚。

    “会的。”谢景明漫不经心地说,“能做出炸堤这个决定,说明他已经狗急跳墙了。谢元佑那人,忒自负,又莽撞,顺风顺水的时候,尚能摁着性子,维持住几分太子的体面尊贵。一旦陷入困境,立马原形毕露,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惊天举动来。”

    正说着话,许远隔着窗子请示,“郎主,东西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谢景明“嗯”了声,手背轻柔地滑过顾春和的脸颊,声音低柔,“我先走了,过几天你坐我的亲王车辇出城,这些侍卫都留给你,蓟州悄悄换车,许清在那边。”

    又要分开了,顾春和只觉心口一阵发酸,忙低头掩饰过去泪意,再抬头,仍是笑盈盈的。

    “人家记下啦,你都说了八百遍,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她嘟着嘴说,“到了京城,不要回府,先住到城郊的温泉山庄,等宫里的事情落定了再说,对不对”

    谢景明重重握了下她的手,翻身下地,随许远悄然离去了。

    十天过后,摄政王的车驾正式启程。

    摄政王谢绝一切饯行宴席,也没有和滦州的官员们打照面,从院门出来,就直接上了车驾。

    许是大病初愈的原因,摄政王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且王府侍卫里三层外三层护着他,莫说一睹王爷的姿容,就是身形都看不大清。

    着实让送别的老百姓失望。

    也有想瞧王府美人绝世容颜的。经过这些天各种添油加醋的渲染,贫寒女子与高贵王爷的爱情故事,成了九曲十八弯的话本子,街头巷尾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

    能引得当朝摄政王折腰的女人,自然引起无数人的好奇。

    可惜佳人一直陪在王爷身边,他们只能远远瞧个影子。然而与大斗篷裹身的摄政王不同,美人纤腰楚楚,柔桡轻曼,单一个背影,就引人无数遐想。

    灯下看秀玉,月下看美人,不外乎这个道理。

    此时顾春和还不知道,她人还没回京呢,艳绝天下的名头就先一步传回了京城,经过好事者的口口相传,未来官家还没确定是谁呢,“宠妃”的帽子就先扣在了她的脑袋上。

    同时,滦州数万百姓泪别摄政王,在长亭边久久不肯离去的事情,也传到了太子的耳朵里。

    弄得谢元佑又惊又疑,既担心十七叔得了百官的拥戴,又害怕父皇发作自己,整日坐卧不宁心神不定的,往往迷迷糊糊刚睡着,就猛然惊醒,大叫救命。

    “又梦见十七叔了”太子妃王氏面上淡淡的,嘴角却啜着一丝讥诮,“我早说这事不成,你偏不听,现在可好,等十七叔回京,看你怎么跟父皇解释。”

    谢元佑把擦脸巾子往旁边一扔,厉声道“那几个都是最忠心的,绝不可能出卖我,十七叔没有证据,不能把我怎么样。”

    却是显得色厉内荏。

    王氏冷哼一声,背对着他重新躺下。

    过了一会儿,谢元佑推推她,“你说父皇会不会废了我”

    王氏知道他只是单纯的想说话缓解焦虑,并不是想要一个答案,因此并不回答。

    “我现在还是太子,是储君,无论十七叔多么有权势,终于只是一个亲王。”谢元佑怔怔盯着跳跃的烛火,“如果,我是说如果,父皇不在了,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位”

    “你疯了”王氏腾地翻身坐起,不认识似地盯着他,“这是谋反,谋反”

    “小点声。”谢元佑吓得急忙捂住她的嘴,“谋反是死罪,可若是十七叔继承大统,我一样是个死,还不如放手一搏。”

    王氏使劲摇头,“不行,不行,你还记得老相国临走前说的话吗切不可有任何谋逆的举动官家虽偏爱十七叔,对你也着实不薄,就算最后真的废了你,改立十七叔,也一定会给你留一条保命的后路”

    谢元佑的脸色蓦地阴沉下来,“父皇哼,他若是真疼爱我,就不该生下十七叔。”

    王氏惊得脸都白了,“你说什么”

    谢元佑冷笑着,眼睛幽幽放着绿光,活像一只盯住猎物的夜枭,“十七叔,是父皇和李太妃偷情所生的私生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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