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终于有身孕啦
消息一经流出,满城热腾,尤其是有女儿的人家,激动得热泪盈眶,差点抱头痛哭。
官家登基大半年了,莫说后宫三千,三个都是妄想,官家只皇后一个女人,期间多少人谏言为着子嗣着想,须得充盈后宫。
无一例外,都被官家一句“此乃家事,不劳爱卿费心”,轻飘飘地打发了。
天子哪来的家事分明是官家碍着皇后的面子,不愿选妃而已
如今机会来了,皇后怀着孩子,不方便伺候官家,这回总不能再把持后宫,不让别的女子入宫吧。
便有心思机巧之人,寻到大总管李勇探听消息。
李勇抬抬眼皮,皮笑肉不笑,“咱家只是听吆喝的,官家说什么,咱家就干什么,怎敢妄加揣测圣意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一句撅回来了。
不死心,拐弯抹角地找上许清。
许清倒是好说话,“您说这事啊,嗨,您算问着人了,您要往里头送人啊,可得选个手脚麻利有眼色的。有个宫婢奉命给官家送花,竟然脚下一绊,冲着官家就摔,结果您猜怎么着”
他猛地一拍手,“嘿让官家打发到浣衣局洗衣服去了。还有,这人的声音要好听,就说那天官家去后苑散步,不知道哪儿来个女官在花丛边上吊嗓子,愣是把官家吓了一大跳。”
那人越听越心凉,结结巴巴问“这人后来如何”
许清憋笑憋得嘴角快抽筋了,“官家说她嗓子好,不能浪费,命她做更夫”
那人苦笑着说“皇后娘娘的命真好啊。”
“那可不不过咱也不用羡慕,好好给闺女挑个如意郎君,小两口和和美美的,比什么不强”
许清拉着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只把那人念得耳鸣目眩,彻底歇了送人入宫的心思。
因多说了会儿话,他进宫时就比平时晚了一刻。
许清低着头,尽量不惹人注意地绕过回廊,从后门进了文德殿。
内殿只有官家一人,偌大的塌上摆着尺头,案上一摞花样子,针线笸箩里各色丝线满满当当,不用问也知道,官家又要绣花了
许清心里苦,面上还得甜,拿起一团丝线,轻车熟路开始劈线。
皇后想给小皇子小公主做几件衣裳,然而官家不知打哪儿听来,怀了身子的人不能动针线剪刀,下令把这些东西收走不说,还定要自己动手
没法子,他也只能再次配合官家。
谢景明慢条斯理比着花样,“跟我这么些年,只学会了劈线,安然也是个拈不动针的,看你们以后如何过日子。”
许清赔笑,“请几个女工好的妈妈,万事大吉。”说完就想扇自己一巴掌。
谢景明冷哼一声,不言语了。
趁着官家还未说出“刷马厩去”,许清决定先下手为强,“小的斗胆,官家是因为先太后的原因,才喜欢女红的吗”
心情好,谢景明也愿意多说两句话,“母后强摁着我学刺绣,只是为磨炼我的性子,开始我是不愿意的,习惯了也觉得挺好。”
刺绣必须全神贯注,心境平和,稍有分神,不是绣错了,就是针尖扎了指头。
不得不说,可真疼啊
刚开始是为哄母后开心,母后不在了,想她的时候就会绣两针,再然后,每当他心浮气躁静不下心来的时候,就会绣花,强迫自己冷静。
如此便养成了习惯。
慢慢的,他便从一个张扬顽劣的孩子,长成这幅波澜不惊的样子,现如今,已经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惊慌了。
阳光透过密密层层的叶子,透过窗纱,将斑驳的光斑投映在水榭的地上。有风从湖面吹来,凉沁沁的水气顿时驱散了秋老虎的炎热。
香饮子刚从冰鉴中取出来,散着丝丝缕缕的冷气,顾春和饮了一小口,那凉意便顺着舌尖,经过喉咙,缓缓流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惬意。
“又贪嘴”谢景明一进来就瞧见这一幕,忙上前就把冰镇香饮子端走,换了一碟子井水湃过的葡萄,“那个太凉,张院判不准你吃冰的。”
顾春和恋恋不舍看着香饮子,“后晌不用去御书房吗”
“给你看几样好东西。”谢景明打开一个小箱。
顾春和惊呼一声,里面都是的小娃娃用的东西,小衣服小鞋子,还有虎头帽,虎头鞋,小虎头憨头憨脑的,别提多可爱了。
不用问也知道,定是他亲手做的。
普天之下,从古至今,给媳妇孩子做衣服的皇帝,恐怕也只有他了。
“好小哦。”顾春和拿起小鞋子在手上比比,“还没我掌心大,我听兰妈妈说,刚生下来的孩子特别小,也就这么大。”
她比划了下,“也就一尺半左右,想想好神奇,人是如何从一丁点的小娃娃,长成这么高的大人呢。”
谢景明虚虚拥她入怀,缓慢而轻柔地抚着她已经显怀的小腹,“是啊,要花多少心血精力,才能抚养好一个孩子。春和,我突然有点害怕。”
“怕什么”
“我怕我做不好父亲。”
他出生时,名义上的父亲已经崩了,而亲生父亲,一直以来又是以“皇兄”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他从来都不知道,有一个父亲是什么滋味。
没经历过,自然也不懂得如何当父亲,如何与孩子们相处。
谢景明有些茫然,生在皇家,天家无父子,他见过太多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他忍不住想,假如未来的某一天,这种事发生在自家可怎么办
那是他们两个的孩子,每一个都是宝贝,该如何教导孩子,才能避免同室操戈的惨剧
他已经焦虑得十来天没睡好觉了。
顾春和环住他的腰,扬起笑脸说“你一定是个好父亲,我知道的。”
说着,她拉过谢景明的手,轻轻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宝宝,我和爹爹都是第一次当父母,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你原谅这对笨拙又认真的爹娘哦。”
她语调柔和,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孩子气,就像玩过家家的小孩儿,引得谢景明发笑,“小人儿还没出来呢,怎么可能听得到你说话。”
掌心一震。
谢景明呆住了,“这、这这是什么”
顾春和抿嘴笑道“孩子听见了啊,踢你一脚,给你回应呢。”
好神奇分明还在娘胎里头,竟能感知父亲的声音
谢景明慢慢蹲下身,想学顾春和的腔调,使了半天劲儿都发不出声来,最后只能僵硬地重重说道“宝、宝儿,我是你爹”
顾春和差点笑喷。
“小声点,至于吗,笑那么大声。”谢景明耳根微红,努力给自己找场子,“我说错了吗本来就是爹。”
顾春和一边揉肚子一边笑,“没错没错,官家金口玉言,说的话自不会错。”
几场秋雨过去,顾春和的肚子愈发大了,等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顾庭云回京看女儿来了。
“都说了顾老太爷被打发到南边老宅,结果请您几遭都不肯来,真不想我这个女儿吗”顾春和委委屈屈的,撅着小嘴,露出许久未曾有的小女儿姿态。
别管多大,爹娘在,就永远是小孩子。
顾庭云忙哄女儿,“非是不想你,实在是任上脱不开身,咱们析津县今夏开了边贸,各项事务纷纷杂杂,总要把事情捋顺了,我才好进京面圣。”
顾春和摇头笑道“说您古板,比谁都不在乎世俗眼光规矩,说您随性吧,公事却是一丝不苟,绝对挑不出错儿来。”
厚锻帘子一掀,谢景明提着食盒大踏步走来,挥手止住顾庭云行礼,“现在只论家礼,不论国礼,国丈来得巧,尝尝这栗子山药红豆粥如何。”
看这意思,竟是官家下厨做的
顾庭云瞠目,他自认为对亡妻情深意笃,可回想起来,他从来都没有给妻子做过一顿饭
莫名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既为女儿高兴,又自惭形秽,还夹杂着浓浓的遗憾。
若是重来一回,他定会洗手为妻子做羹汤。
元宵节那天,顾春和提前发动了。
自诩从不惊慌的官家,扔下满朝文武就往延福宫跑,氅衣都没穿,龙辇也没坐,就那样一路踩雪跑了回去。
兰妈妈不让他进产房,“旁边屋子等着去,你一进去,太医稳婆都得慌,少添乱”
英武神明的官家此刻也没了主意,恍恍惚惚由人扶着坐在隔壁暖阁,和国丈大人对着大眼瞪小眼。
他们没有听见顾春和哭喊一声。
谢景明问兰妈妈,“不是说女人生孩子很疼很疼,怎么听不见她的声音”、
兰妈妈也奇怪,“先太后生你时,疼得喊了半天,我听那声音都觉得疼。皇后娘娘一声不吭,真是奇怪,可能还没到疼的时候,”
顾庭云想到了故去的妻子,忽然坠下泪来,“内人当时,也是一声未吭,后来我问她,她说,怕我疼”
轰一声,谢景明只觉一股血气搅动着涌上来,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顾不得了,扭头就往产房走。
刚推开房门,便是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
“皇子,是小皇子恭喜官家,贺喜官家。”
“赏,赏”
谢景明深一脚浅一脚,踩棉花似地走到床榻前,他的妻在向他笑,他的孩子依偎在二人中间,小嘴吐着泡泡。
他合掌,将妻子的手,孩子的手,牢牢包裹在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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