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玖这条轮船都是花低价买的废船,甚至直接就是肇事沉船。
这种船只价格便宜,虽说船厂卖家在将轮船销售给买家时,都会签下“一旦轮船出现问题,轮船零件可拆买不可整只转售”的合同,但当船一旦在海上出事,不但要赔偿船上货物的损失,更要补贴出事船员的家属保险。
全部算下来根本不是小数目,所以当卖家宣布破产后,轮船便会作为其中一部分财产收回进行拍卖。
殷玖就是这样得到这条沉船的。
民国法律很多还不齐全,哪怕拍卖所得的轮船也有同样的“可拆卖不可再使用”的条款,却防不住擅长钻漏洞的人各种动歪脑筋。
谁想得到这就出了事。
白兰舟在人群中几乎是被挤着朝甲板的方向去,好几次差点被别人的拉拽推挤跌倒,直到冲出窄小的仓门,抓住甲板边缘的栏杆才心有余悸的朝身后依旧不断有人从里面跑出的仓门看去。
刚才她在慌乱有瞄见好几个人在其他人拉拽的情况下跌倒,之后便再也没见爬起。
白兰舟打了个寒颤,阻止自己朝更坏的方向去想。
就在这时海上风浪再次席来,这艘首尾长度超过200米,能容近千人,平时看它都觉如庞然大物的轮船,此刻在黑漆漆的海中,却如一片脆弱的枯叶,根本就经不起更大的风浪摧残。
轮船剧烈摇晃,也让众人发出惊恐的尖叫声,纷纷寻找能抓的东西。可就算这样还是有不少人因为没有可攀附的东西从甲板上滑过,手胡乱挥舞的发出“救救我”的绝望,被甩出船落入黑漆漆的海中。
“啊”白兰舟蹲在栏杆边,左手死死挽住栏杆,右手却不自觉的朝滑落的人伸出,似想帮忙拉一把,最后却只是徒劳无功的伸着什么也没抓住的手而已。
从来没有经历过风浪的她忍不住哭泣,但再一次的风浪席来,让她赶紧双手抱住栏杆进行自救。再也没有其他时间去想其他。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努力跟在白兰舟身后伺机而动的那个少女却觉得自己机会来了。在风浪再一次稍缓后她抓着栏杆匍匐到白兰舟身边,眼睛一直盯着她的左手手腕上的紫罗兰翡翠镯。
找到机会后立刻扑了过来,并开始掰开白兰舟抓着栏杆的手,方便自己抢手镯。
“啊你做什么”风浪暂停但轮船的颠簸还在,白兰舟浑身上下都被海水浸湿,原本就已经冷得四肢僵硬,体力消耗过半,现在又来个人捣乱。让她云本就有些抓不住栏杆的手更是无力。
“给我把你的镯子给我”少女满头满脸也是水渍,头发糊在脸上冲白兰舟吼叫的模样,像个至死都贪婪的魔鬼。
白兰舟吃痛,从小连重物都没提过半件的她,现在被少女这样用不顾会不会掰断她手指的力度掰手,吃痛的叫了一声后便被迫放开了抓紧栏杆的手。
好机会
少女抓住白兰舟的手腕,将她手上的镯子终于退了下来。
刚想收手却被白兰舟反抓手腕,差点将她从栏杆便拉开。
“救我救救我求你”白兰舟整个人坠在甲板上,根本就抓不到栏杆,只能抓住少女的手腕,希望她能有点儿良知,只要使劲儿将自己带回栏杆边就好。
只要带回栏杆边就好
海水夹杂在风浪里,拍打到白兰舟脸上,让人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镯子我不要了,我不要给你求求你救救我”她想活着,她不想死啊
少女听了白兰舟的话,看看镯子后,又再看看硬抓着自己的白兰舟,在她还未回神时猛的抽回手,没了依附物的白兰舟脸上带着错愕,滑落甲板,掉入大海不见。
见白兰舟掉进海里后,少女第一件事便是将抢来的镯子带到手腕上,微喘着气笑着喃喃自语,“你不在了这些东西才真正是我的。”
微微睁大的眼透着一股子诡异,但就在她欣赏没多久后,一阵轰隆的声从轮船底部传来,引起新的动荡后也惹得众人又发出惊叫声。
也不知谁吼了一句“糟了轮船下面爆炸了”,顿时引发新一轮的混乱,少女们犹如无头苍蝇一样哭喊着。拥挤踩踏再次发生。
少女握着栏杆起身,用力推开靠近自己的所有人往轮船前方走,眼里亮得出奇,有一种说不出的执拗,如果此时有人靠近细听,就能听见她正喃喃的说着“我会活着,我是能活到最后,笑到最后的那个。我会活着,我能得救”这样的字眼。
近乎魔障。
但就在此时,再一轮的爆炸引起甲板上的动荡,少女一个没抓稳,整个人便从甲板上飞出,瞬间被卷入海中。
被黑暗吞噬前一刻,错愕的眼神和朝栏杆伸出的手,似乎都在诉说她的不甘。
但人有时候,终是抗不过天意。
白兰舟跌入水里瞬间便开始挣扎,可是她并不会游泳,胡乱的挥舞四肢努力不沉下去已很困难,加上此刻风浪未完全停止,更将她不断的拍下水面。
一两分钟后白兰舟便力竭,等再一个水浪席卷来时,便将她打进海里,慢慢朝海水深处沉去。
细碎的气泡从她口中溢出,她看着逐渐远离的水面,不甘心又毫无办法的慢慢闭上眼。
妈妈
我就要死了。
白兰舟闭上眼任由自己往下沉,声浪逐渐消失,直到她似乎陷入完全的安静中,即将被黑暗完全吞噬前
噗通
噗通
心脏的跳动声犹如不甘,竟冲破死寂传进白兰舟耳里。
同一时间,似受到刺激,白兰舟突然睁开眼,嘴里溢出一串气泡后在水里调整姿势,双手一张便奋力朝水面游上去
姿势一看便是善于游泳的人,和刚才的胡乱挣扎完全判若两人。
她想起来了。
白兰舟向上游动,眼神明亮。
她这辈子是叫白兰舟,但上一世
却叫苏雁回
工厂的事并不大,王天阙刚接到电话后便连夜出发至天津,天蒙亮抵达。全部处理完也到上午约十一点左右。
回到下榻酒店随便吃了点东西倒头便睡,打算明天再回。
超过二十四小时未休,王天阙几乎是刚沾枕头便睡着。只是哪怕人已熟睡,习惯性微皱的眉头却并未放松下来,依旧微微皱着,显出哪怕是这种时候也依旧保持着一分警惕。
并不是全然的放心。
他原本五官出众,坚毅成熟,微微习惯性紧抿的薄唇和惯常没什么表情的容貌,配上高大挺拔的身姿,长久以来都是上海滩名媛世家小姐眼里的钻石王老五。哪怕早就知道他已经和白家的嫡小姐白贺兰早有婚约,也不妨碍妙龄少女们对他的趋之若慕。
当不了正房太太,二房、三房,甚至姨娘奶奶难道还不能肖想一下吗
只是王天阙和其他热衷于在花丛中左右逢源的豪门公子相比,似乎很是不同。
更显得洁身自好,极少主动接近那些爱慕他的少女们。
要说这么多年走得比较近的,大约也只有他的未婚妻的两个妹妹,和几位被他包养,固定配他出席不同酒会的交际花而已了。
比起旁人来,王天阙在这方面真是“朴素”。所以也得了个长情的好名声。
就连他自己的父亲,也曾私下调侃过自己的长子这副更爱工作的态度,很多事情都事必躬亲,是个真真正正的工作狂。
但只有王天阙自己知道。
他的事必躬亲,只是因为他不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而已。
这个世界上只要出得起“价格”,任何人都会背叛。
甚至有些人,连自己都会出卖。
王天阙这种很难相信别人的性格,也和他年少时的遭遇有很大的关系
当年他的妈妈虽说是王家正室,明媚正确的大夫人。却并不是特别受宠。好在因为有王天阙的存在所以王父对王大夫人还算尊敬,两人也谈得上相敬如宾。
但二姨娘,也就是王天阙的二弟,王少轩的生母。却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偏那时民国宪法刚有变更,言明就算是庶出,只要是明媒正娶的夫人、太太,除未承认的私生外,无论男女均享有继承权。
这条法律让不少豪门世家的姨娘太太开始动起了脑筋。
毕竟别看姨娘走在外面也会被人尊称一声“太太”,但实际上依旧是主人家不高兴说卖就能卖掉的“玩意儿”而已。
虽说现在姨娘的地位也没什么太大变化,可至少能为自己的子女多盘算一些啊
偏偏王大夫人身体向来不太好,那时又逢受了风寒,足足拖了半年有余,不仅一直不见好,还越发沉重。
没多久后便在王天阙十三岁时病逝。
王大夫人自知自己不行时特意将王天阙和自己从娘家带来,从小一起长大的忠仆叫来。各种托付后将还年少的王天阙交给对方。
并告诉他,如果这个王家最后只有一个人能相信,那就一定是这位忠仆了。
可王大夫人一定想不到,人是会变的。
尤其是在足够的利益面前。
王天阙十五岁时,王父因事外出,约要近半年才回。而二姨娘早用了近三年的时间收买了这位“忠仆”,撑着王天阙去马场骑马的时候故意害他从马上摔下来。
愿本是想做出意外,让王天阙摔死。虽知道他命大,只是受伤。
但麻烦的一点是王天阙从马上摔下来时撞到了头,导致视觉神经上有淤血,产生了短暂的失明,只要等到淤血慢慢消散便能恢复。
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如果让完全失明的王天阙继续留在王家,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王天阙失明的事原本二姨娘瞒了下来,不打算告知出门在外的王老爷。但这事被大管家知道后立刻秘密发了电报,等再收到回复,王老爷请自己世交白老爷上门将王天阙接走照顾一段时间时,中间耽误了约有一个多月。
而王天阙也在这一个多月里,吃尽了二姨娘以及王少轩的苦头。
这中间,还包括他和他生母相信的“忠仆”。
一个以为忠心耿耿的人,一旦背叛后所用的手段,也许比原本的敌对方更为冷血残酷。
这位忠仆便是其中之一。
那时还是少年的王天阙甚至一度认为,也许自己根本熬不到王父回来。直到白家老爷上王公馆接人时,他都有些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少年丧母,失明后最彷徨无依的时候又遭唯一信任的人的背叛。
而王家仆人众多,难道他们就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察觉吗
人心险恶、世情冷暖。不到十六岁的王天阙在短短的时间内尝了遍,哪怕到了白家也不再信任任何人,寡言阴沉,凶狠不安。
尤其是现在他什么都看不见,对周遭一切都充满了防备和不信任。
直到那个带着奶香味的小丫头闯进来。
一句话都没有却让他心安。
也是这个丫头,牵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安静又天真的写下“我在这儿陪你,哥哥你别怕”的字样。
明明自己牙痛到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却偷偷跑来陪着他,还给他带糖、点心。
柔软又可爱。
王天阙那时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天摸到一颗约莫铜元大小,光滑如玉的雨花石很有意思,便将它随手送给丫头,却不想对方却很慎重的在他手心里写,“谢谢哥哥,我会好好收着的”。
让人窝心得不得了。
之后王老爷回上海后将王天阙接走,等他眼睛好后便随父前往白家道谢。那时虽说苏姨娘携三小姐回老家探亲未见,但却见到了另外两位白家小姐。
白贺兰站在白大夫人身边,冲他微微一笑后,叫了声“哥哥”。
王天阙一怔后立刻凭着这声哥哥,认出她就是自己眼盲时,时不时来安慰自己,陪伴自己的丫头。
半年后,王白两家赶在白贺兰出国留学前,确定了王天阙和白贺兰的未婚夫妻关系。
哥哥,你怕黑吗没关系,我也怕黑,不过有人陪着我就不怕了。我陪着你哥哥。
因为这句写在手心里的话,王天阙发誓会让白贺兰得到幸福。
他会给她最好的,最好最好的。
陷入睡眠中的王天阙睡得并不踏实,大概是舟车劳顿加上事务接踵而至,让他的睡眠质量相当差,老是梦见一些关于从前的片段。
让他在睡梦中眉头不仅没放松,甚至还皱得更紧。
纷杂的黑白梦境里,有个在明媚阳光中逆光站着的小姑娘,冲他笑得眼角弯弯,软软的样子。
王天阙很想看清,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看不清楚。斑驳的阳光照得他晃眼,只依稀能看见小姑娘嘴边的甜甜笑意。
但即便这样他心底深处也知道这是那个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对自己说会一直陪着他的小姑娘。
软软的,很可爱。
王天阙想着,刚从黑暗中跨出,欲伸手去够那个浑身上下都洒落了阳光的女孩儿时,却见她慢慢张口
哥哥。
我走啦。
王天阙猛的睁开眼,几乎是立刻清楚自己躺在酒店的床上。他瞪着陌生的天花板,感到心跳如雷,似乎那个梦并不是梦,而是真的在对他说离开一样。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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