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书院的入学试并不在玄武主岛上举行, 而是距离主岛三十里开外的一座附属岛屿上。
这座岛屿被称作小试岛,是每一年玄武书院入学试的考核地。
龙舟穿过海上的茫茫雪雾,进入到玄武岛领域, 乌云堆积的天幕突然透出了阳光,雪雾消散, 前方霍然开朗, 绵延千里的庞大岛屿从海平线上缓缓撞入所有人视野里。
玄武岛地势平缓, 远远望去确如一只伏在海里的巨龟,山巅上覆着一层白雪,犹如龟壳, 往下却是浓郁翠景, 比起雪封城来, 气候反倒更加宜人一些。
小试岛在玄武岛的右下方, 像是巨龟的后爪。
那座岛与主岛相比十分渺小, 当龙舟真正靠近小试岛后却可见这座岛屿的庞大,两相对比之下,足见玄武岛有多大, 几乎相当于一州之辽阔。
装载十三州学子的龙舟停靠到小试岛水岸时恰好是正午时分,众人登上小试岛,于岛上舍院内休憩一日,第二日便开始玄武书院入学试的文试。
文试地点在小试岛东面的大殿,朝阳从海上升起, 金灿灿的辉光笼罩整个文试殿,一重又一重宫殿连环铺开,檐下垂挂竹帘, 四面敞亮。
殿中整齐排列着一张张桌案和蒲团, 桌上文房四宝齐全。
玄武书院的文试共三日, 考核诗书礼乐天文地理算数。
来之前,宋青柚在司弃的帮助下,很是恶补过自己欠缺的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再加上她上辈子的知识储备,文试并难不倒她。
就是她的毛笔字稍微逊色了些,但经过这么一年的练习,还是比最初的狗爬字要好了许多。
她在答卷之时,每每停笔苦恼的,不是答不上来,而是兖朝的文字。
这个世界的文字与中文相似,却又有许多不同的变体字,宋青柚每次落笔之前都要先想一遍,这个字有没有变体,在这个世界的写法是什么样的。
所以,她答题答得很慢,每次都是险之又险地擦着交卷的时间完成。
但饶是如此,宋青柚还是不免有一二错漏的地方,她写中文简体字写了二十多年,中文字体早已在她心中根深蒂固,她来到这里一年,也还没有将兖朝的变体字尽数学完。
每一门考试结束,试卷都会迅速被送往文试殿最深处的一座殿宇里,经由玄武书院夫子评审。
试卷在夫子们手中传递,落下朱笔批注,时而有人停笔评说手里的答卷。
“这篇文章写得”有夫子悬腕提笔,定在那纸答卷上方,踌躇良久似乎才找到了合适的评语,“实在是与众不同。”
让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打分了。
“你就说写得好是不好,与众不同算是怎么回事”旁侧有夫子嫌弃道。
又有人接口道“能在这上千份的答卷里显得与众不同,已算是一项优点了。”她说着,便伸手过去,捞过那张答卷细看,通读完整篇文章后,脸上亦浮出与先前评卷的夫子相似的神情。
这篇文章中的观点论断与引用的经文典史,莫说是在这一千考生当中,就是放到整个兖朝四境,都算得与众不同。
“谭兄,这文章中引用的道家经文,你可知道是出自哪本典籍”
“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被点名的夫子瞧着卷上内容,低喃念完其中引用的一句经文,摇了摇头,“我今日是第一次读到。”
但即便是第一次读到,却也能感觉到这卷中所引用的经文的玄妙之处。通篇文章诵读起来,其内所含文气犹如天穹之云霓,海上之潮汐,连绵不绝,底蕴悠长。
答卷在所有人手中都转过一轮,被人反复诵读,却都无人落笔评分。只有一位夫子看完后提笔在纸上画
了几个圈,“文章写得不错,就是这字实在不行,竟然还有别字。”
“这三个别字瞧着错得也太离谱了些,要不是有上下文参照,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字。”
“但我觉得这别字也不像是乱写的,倒有点像是删繁就简”
就这样,这张答卷虽被每一位夫子都读过一遍,却仍无评分,最终被送到玄武书院院长的桌案上。
姜怀风身为玄武书院院长,在学院纳新这样的重要场合,自然也得参与。他单独居于一殿之中,夫子们无法评定或是争论不下的答卷,便由他亲自评审。
姜怀风一字一句看完整篇文章,目光落在纸面被朱笔圈出来的简体字上玄武书院的夫子将它们当成了错别字。
在他桌案另一侧趴着一个羽衣仙裙的小姑娘,姜玉羲与姜怀风生得并不是十分相像,她五官更肖似母亲,巴掌大的鹅蛋脸,桃腮粉面,细长的柳叶眉下是一双水汪汪的杏眼。
姜玉羲虽有仙子之名,但她本人看上去,却并不似天上仙子那般清冷出尘,反倒更像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天生就受人宠爱的大小姐。
她从小到大都没踏出过玄武主岛,早就对外面的世界望眼欲穿,从知道越州王世子有意要送她一幅人间百景的生辰礼开始,姜玉羲就一直期待着。
却没想这份生辰礼拖了一年又一年,到今年的生辰时,她还是没有收到。那幅她期待了许久的百景图还彻底毁了,姜玉羲听到消息,大病一场,一直郁郁寡欢。
姜怀风用了很多办法都没能化解她心中郁气,他身为一院之长也实在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为女儿再造一副百景图。
所以这次入学试,才破例松口将她带出玄武主岛,来这座小试岛上放松心情。
姜玉羲生来体弱,四肢总是冷的,十分畏寒,即便姜怀风专为她找了一只火狸随时随地伴在身边,她还是裹在厚实的斗篷里。
她从斗篷下伸出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抚摸着怀里的火狸,伸长脖子望过去,好奇道“爹爹,这篇文章写得很好么,你都盯着看了好久了,给我也看看嘛。”
姜怀风将答卷收拢起来,伸出二指将探来的毛绒绒的脑袋抵回去,轻声斥道“休要胡闹,你身子弱,若是被卷上文气冲撞了,又得生一场大病。”
姜玉羲恹恹地缩回脑袋,不死心地继续追问道“那爹爹喜欢这篇文章吗”
姜怀风低头看了看桌案上的答卷,语气上听不出喜与不喜,只是道“太过与众不同了。”
姜玉羲眨了眨眼,乌黑的眸子盯着她父亲片刻,轻轻摸了摸怀中火狸。
狸猫忽然从她怀里跳出,受了惊一般窜上桌案,从桌上书籍纸卷上踩过,尾巴扫动带起的风,吹得纸张飞扬。姜玉羲眼眸灵动地一转,从飞扬的纸张下看到了那张试卷的考生名姓。
“哎”姜怀风喝一声,捉住火狸的后颈提起来,点着它的鼻子教训。
这小猫从小伴在姜玉羲身边,养成了跟她一样的性子,半点都不怕姜怀风,被他指着鼻子教训,非但不知反省还张开嘴嗷呜嗷呜地要去咬他手指。
姜怀风被这小畜生气乐了,抬手塞进女儿手里,“它真是被你宠得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好好抱住,别给我捣乱。”
“是,爹爹。我带它出去玩,就不打扰爹爹了。”姜玉羲笑嘻嘻地抱住火狸,起身往外走。
姜怀风扬声叮嘱道“小试岛上没有主岛的结界,海风很大,四处都是考试阵法,别乱跑,当心呛了风受凉。”
“我知道我知道,你都说过多少遍了。”姜玉羲不满的声音飘进来,人已经跨出大门跑远了。
她跑出房间没几步,就在走廊尽头看到等候的人,那人站在猎猎海风中,衣袍的下摆被风吹拂得
上下飞舞,头发收拢于玉冠中,没有一丝赘余,他仰头望着外面枯树,听到动静才转头看来,视线就定在她身上再没转开。
姜玉羲与他百年如一日的波澜不生的目光相对,烦躁地跺一下脚,掉头往另一边走去。
和往常一样,梁寂立即抬步跟上来,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掐诀挡下吹拂而来的海风,让一丝风也到不了她身前。
姜玉羲怀里的火狸有些时候都会因为贪玩而跑开一会儿,但是梁寂却不会,只要她出了爹爹的视线范围,梁寂就必定会出现在她身边,不论她身处何处。
她去哪,他便跟着去哪。
以至于,姜玉羲时常会觉得,爹爹收下梁寂当弟子,只是为了给她找个保镖。
不止她一个人这样想,玄武书院的许多学子都是这样想的,火狸从院子里跑出去时,它脖子上的影珠有些时候会记录下他们偷偷议论大师兄的话。
梁寂应该也是这般想的,所以在她身边总像是个木头,只为完成任务,没有必要从不会主动跟她搭话。
姜玉羲走出文试殿,往弟子舍院的方向走去,听到身后快步追上前的脚步声,一道微风从耳边擦过,梁寂旋身挡在她身前,伸手拦住她的去路,低声道“师妹,前面是考生居住的地方。”
“爹爹又没说过我不能去考生舍院。”姜玉羲仰头看他。
梁寂依然伸手拦着她,“师妹,以你的身份,在入学试期间,最好不要和考生有私下接触。”
“你不用说话糊弄我,我知道你和爹爹不想让我接触外人。”姜玉羲恼怒地去打他的手,故意说话气他,“我现在想去看的也不是外人,是个爹爹很看好的考生,等爹爹将她收入门下,我们也会接触到的。”
姜玉羲看到他终于有了波澜的表情,心中正觉高兴,梁寂便已收敛回面上情绪,淡声道“那就等师尊将人收入门下时,师妹再见也不迟。”
“师妹是自己回去,还是我扛你回去”
两人正在争论时,梁寂忽然动作一顿,转身朝着小道尽头看去,“什么人,出来”
青石小径拐角的一棵树后应声走出来一个女修,她穿着素白色的长裙,裙摆和长发在风中飞舞,有着令姜玉羲羡慕的飘逸美丽。
女修伸手抚了抚额上碎发,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师兄师姐,实在抱歉,我只是想出来散散步走到此处,并不是有意想打扰二位。”
姜玉羲往右挪一小步,偷偷从梁寂身后探出头去,与她的目光撞在一起。
她们彼此对望着,直到梁寂错身一步,再次挡住姜玉羲,打断她们的视线交汇。
梁寂看了眼女修腰间配带的玉牌,那是玄武书院考生令牌,提醒道“这边是夫子们审卷的殿宇。”
宋青柚睁大眼睛,面上露出几分慌张“是我唐突了,多谢师兄提醒,我这就回去。”
她说完,余光朝被挡在后方的女子看去一眼,立即转身往回走。
那就是玉羲仙子么,姜玉羲。,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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