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三月,春日和暖,风轻云淡,诗里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是说江南的春景,农家的三月比不上江南的秀美,却也别有一番韵致。
村子里的柳树少,没有满天飘飞的柳絮,坑边儿的杨树却开了花,今年的杨树林子又拔了一个高,一开春就开了满树的花,一串串的杨树花像一条条挂在树上的毛毛虫。
村里淘气的小子捏一个,偷偷放到邻居小丫头的头上,等小丫头发现,呜呜哭着去找小子的爹娘告状,小子的屁股总免不了要挨上几巴掌,挨了打也不改,下次依然会吓唬邻居的小丫头,小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爱看小丫头哭花了的小脸儿,百看不厌。
乡屯里的孩子,没有太多花俏的玩具,却拥有最鲜活丰富的童年,碧青有时候会想,假如自己也是王家村的人,跟蛮牛家住邻居,蛮牛会不会也这么干,小孩子心里朦胧的好感,以这种恶作剧的形式表现出来,总会弄巧成拙。
不过,蛮牛真这么干的话,估计自己也不会让他如意,因为自己根本不怕毛毛虫,他要是真敢把杨树吊子放到
自己头上,自己就去抓了真的毛毛虫来塞到他脖子里。
想到此,不禁摇头失笑,自己瞎想什么呢,家里的灶房是大郎上次回来时修的,对着炕边儿开了一个窗户,自己做着饭,一抬头就能瞧见坑边儿的杨树林。
进了三月,杨树吊子没了,树枝子上窜出青嫩的杨树叶,没几天就长了起来,一阵风吹过去,哗啦啦的声音老远都能听见。
杨树林子旁边儿,移过来几颗嫁接的枣树,也抽出了新芽,想来今年的酒枣能多做一些了,如今需求量太大,一棵树恐怕不够了。
师傅跟江伯喜欢吃,杜子峰也喜欢,大郎哪儿营房里那帮子可都是馋狼,尤其崔九,多少好吃的都填不满他那张嘴,连吃带拿,脸皮厚的堪比城墙,抱着酒枣罐子,没一会儿就见了底儿,吃的满脸通红,浑身酒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吃喝醉了呢。
不知道这次麦收那小子来不来,不来,自己也得把他够来,想占便宜没那么容易,得找补回来才行,今儿晚上就给大郎写信。
忽听院里有朗朗的读书声,不禁愣了愣,收回目光看向门外,院子里放了张矮桌,桌上放着算盘,摊了一桌子账本,碧兰正坐在凳子上,认真的算账。
碧兰念书寻常,对数字却很敏感,算账尤其快,碧青教了她几次,就会看账了,算盘也打的极好,碧青就把家里的账都交给了她,算账,对账,目前没出过纰漏。
小海淘气多动还笨,算账不行,认字也慢,到现在,千字文上的字还没认全呢,有时候,碧青真觉,老天爷太偏心,二郎那么聪明,多难的文章都是一遍就会,且能举一反三,小海就笨的一个千字文,学了好几个月都没学会,这会儿正摇头晃脑的背呢“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辰宿列张,辰宿列张”念了三遍,怯生生的看向杜子峰。
杜子峰提醒了一句“寒来暑往。”小海才忙道“寒来暑往,秋收冬藏,秋收冬藏”又开始眼巴巴望着杜子峰了。
杜子峰叹了口气“闰馀成岁,律吕调阳,你先念熟了,弄明白意思,再背就容易多了,你知道你背的这些是什么意思吗”
小海低下头半天才小声道“大姐给我讲过,我当时记住了,可转眼就忘了。”
杜子峰倒也算耐心“那我再告诉你一遍,这次可记住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两句是说宇宙形成于混沌蒙昧的时候,天是青黑色的,地是黄色的”
杜子峰的声音颇富磁性,却跟他的人一样,让人莫名觉得严厉,看得出来小海很怕杜子峰,自己教他的时候,这小子总是走神儿,一会儿看看远处的树,一会儿院子里吃食的小鸡仔,哪怕地上的蚂蚁洞都比自己教给他的书有吸引力,也因为如此,自己教他好几遍,这小子也没记住。
不过,现在看来,或许该给这小子找一个严厉的老师,这小子知道自己不舍得罚他打他,根本就不怕自己,也不会好好学,换一个严厉的先生就不一样了,一手板下去,就老实了,自己教了一个多月都没学会的千字文,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背下来了,看来这小子不是笨是欠打。
杜子峰这位县太爷客串了一回先生,自己好歹的也得有点儿表示,这几条鲢鱼就算谢礼吧,想着,从桶里捞出一条大鲢鱼,放到案板上,刀背敲了一下鲢鱼头,刚还活蹦乱跳的鲢鱼立马就老实了,刮去鱼鳞,开肠破肚,收拾干净,剁成一掌宽的鱼段,用粗盐码在陶盆里,腌一会儿,裹上一层薄薄的麦子粉,过油煎的两面焦黄,锅里搁上大大的葱段,一把子蒜,放入煎好的鱼块,毛酱,醋,再抓一把糖霜,兑开水,没过鱼块,大火烧开,小火焖炖半个时辰,就成了。
如此焖熬出来的鲢鱼,红亮酥烂,鲜香入味,捡了几
个锅边上贴的小卷子,叫小五给师傅送了一小盆,剩下的被家里人一扫而空,数碧兰跟小海吃的最多。
杜子峰吃了两大块鱼肉,又喝了一碗熬得白白的鱼头汤,不禁吁了口气,他以前不大爱吃河鱼,总觉着有股土腥味儿,可碧青做出来的鱼,却没有半点腥味儿,且厚厚的鱼肉,也颇为入味,就着刚出锅的小卷子,说不出的好吃。
杜子峰端着麦子茶,仍不觉回味刚才的美味,碧青已经把自己那张偌大图纸展开,并跟他进一步说明,想在哪儿打井哪儿掘挖沟渠引水哪里盖房子何处安置那些深州的灾民
杜子峰盯着那张图纸看了很久,抬起头“你要知道,如此一项庞大的工程,除了人工,还要银子,深州大旱,灾民众多,人工应该不难,可这盖房引渠所需银子却也不是小数,从何处得来,难道你有不成”
碧青摇摇头“我是穷人,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见杜子峰挑眉,碧青笑道“虽然我是个穷人,可冀州府最不缺的就是豪门大户的有钱人。”
杜子峰叹口气道“冀州的豪门大户再多,也没用,去年府台大人亲自登门,让他们捐些钱粮救济灾民,整个冀州府的豪门大户一共才捐了五百两银子,不到一千斤粮
食,还都是发霉吃不了的,这些人虽家资丰厚,却抠门的紧,宁可屯着粮食发霉,也不舍得救济灾民,你想让他们出钱帮你盖房,绝无可能。”
碧青挥挥手“大人说错了,不是帮着我盖,是帮着他们自己盖,这些大人就别管了,我自有法子让他们掏钱,给大人看这个,是想让大人帮忙在这儿多打几眼井,井打好了,就能盖房了,估摸明年就能完工入住。”
说着目光闪了闪“大人明年任期也该满了吧,吏部考评的优可不好得,间河县的地少,田税有限,若用税赋衡量优劣,大人可要吃亏了。”
杜子峰脸色略暗,这也是自己发愁的事儿,吏部考评直接干系到自己的升迁,间河县这样的小县,大齐不知有多少,间河县地少,若用税赋多寡来衡量,这个优自己的确拿不到。
碧青度他的脸色道“大人也不用烦恼,间河县的地虽少,若大人的政绩亮眼,一样高升,间河县虽穷,却也是快风水宝地,莲花山的工程启动,便可顺理成章的安置数百甚至上千灾民,不用分给他们地,光盖房的工钱就养活他们。”
杜子峰想了想道“先不说你那些房子盖不盖的起来,便盖起来,明年完工之后,这些灾民又该如何安置,你
的桃林用不了这么多人吧。”
碧青点头“是用不了,不过,大人何用愁这些,有朝廷大力支持,间河县的百姓定会大量种植番薯,朝廷之所以如此,想来是想用番薯来解深州大旱,如此一来,明年番薯的种植就会被大齐百姓接受,估计最迟明年,朝廷定会儿遣派钦差来冀州。”
话说到这种程度就足够了,以杜子峰的精明,后头的事儿,不用自己点明也应该明白,果然,杜子峰目光闪了闪“如此,你盖得那些院子也不愁卖了。”
碧青笑了起来,眨眨眼到“碧青盼着大人腾达,也能跟着沾光。”
杜子峰走了,临走之前给小海荐了个先生,是在普惠寺借住的穷秀才,叫刘盛,因屡试不中,心灰意冷,盘缠用尽,又无脸回乡,只能寄居在普惠寺,靠抄写经文赚口饭吃,跟杜子峰有过数面之缘,杜子峰说此人中正耿直,给小海当先生正合适
碧青琢磨杜子峰话里的意思,是不是说那个秀才不适合当官,忠正耿直是美德,可当了官儿,这样的美德就成了弊端。
既然杜子峰推荐了,抽个时间去一趟吧,再说,自己还答应了普惠寺的老和尚,帮着寺里种一池莲花呢,自己
倒是不怕食言,师傅的面子不能折,更何况,把人家后头那些桃树枝都快砍光了,也着实该还这个情,听说普惠寺的素斋颇有名,顺道也可以学两招儿。
杜子峰办事很靠谱,没几天冀州府司农部就来了人勘察水脉,预备打井,人一到,村子里就热闹了起来,也不管地里的庄稼了,都凑过来瞧热闹,有心思的恨不能井打到自家跟前儿。
桃花娘就是一个,见看水脉的人围着碧青家附近转悠,急的不行,忙回家找自己男人去了,一进院见丈夫正在喂猪,不禁道“你咋还在这儿喂猪,你是村里的里长,大小也算个管事的,村子里打井这样的大事,没知会你就罢了,来了也得先从咱家待着才是,如今你瞅瞅,净围着大郎家转悠了,你这个里长倒成了摆设。”
王富贵皱起了眉,手里舀麦糠的瓢咣当仍到猪食盆子里“你消停些吧,大郎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你瞧着眼热,背着人嚼说了人家多少闲话,弄得咱两家越走越生份,都是因为你这个嘴碎的婆娘,你瞧着人家二郎拜了先生,有了好前程,求到人家门上,想帮桃花女婿寻个门路,也不叫什么大事儿,好歹乡里乡亲的,大郎媳妇儿心眼儿善,说不得就帮忙了,可求人,你倒是有个求人的样儿啊,当着人家大郎媳妇儿的面儿,说人家小叔子的不是,大
郎媳妇儿心眼是好,可你莫忘了,人家是有一肚子学问的女秀才,人家叫你一声婶子,是看在一个村的乡亲份上,你倒端起架子来了,说了一堆有的没的,给人几句话顶回来,还气不忿,嚷嚷着往后瞧,还用往后瞧什么,就瞅现在,咱家连人家的边儿都攀不上了,你嫌人家大郎媳妇儿说的话不中听了,俺倒是觉着,人家说的是实在话,桃花女婿要是真是个念书的材料,哪用得着求到丈人家头上,成天端着个书装读书人,也不瞧瞧家里老婆孩子都快吃不上饭了,一家子靠着丈人接济过日子,他不臊得慌,我都替他臊得慌,回头桃花再回来你跟她说,嫁出去的丫头泼出去的水,三天两头回娘家要嘴,他周家丢的起这个人,她爹这张老脸丢不起。”
桃花娘道“你这是什么话,好歹是亲生的丫头,难道眼睁睁看着她三口子饿死不成。”
饿死王富贵哼了一声“你瞧她男人穿的衣裳鞋,连点儿灰都不沾,天天什么活儿都不干,笔墨倒费了许多,好好的纸,与其写那些没用的文章,不如糊了窗户,还能挡挡风,给他白瞎了,她家又不是没地,只要他两口子肯下力气,俺就不信能饿死,便不乐意种地,如今大郎媳妇儿买下临山屯的一百多亩桃林,活儿有的是,只要肯干,一个月五十文的工钱稳稳当当的落下,赶上这样的好年
景儿,要是还饿死,就是活该,至于打井,那是冀州府司农部的人,跟间河县可没干系,是人大郎媳妇儿托人情找来的,不是官差,打井的银子都是大郎家掏的,之所以打两眼井,是人家大郎媳妇儿不忍心村子里的人喝苦水,你想在家里打井,先不说舍不舍的掏这些银子,就算你肯使钱,也得问问人家冀州府的人干不干,趁早在家猫着,别处去丢人现眼的好。”撂下话沉着一张脸进屋了。
桃花娘听着外头热热闹闹的说话声儿,心里一阵阵不自在,有心想出去扫听扫听,可人都在大郎家,自己去了,没人搭理反倒没脸,不好出去,却又实在好奇,忽想起二丫头杏果儿,忙进屋去找闺女。
这丫头自打开春不知怎么回事,跟变了个人似的,也不出去疯跑了,成天在屋子里闷着,话都少了,就知道在炕头做鞋,一个人就两只脚,哪穿的了这么多鞋。
桃花娘进来把她手里做了一半的鞋丢到一边儿道“你跟碧兰好,去她家问问在哪儿打井。”
杏果儿只当没听见,拿起鞋来闷着头接着做,桃花娘刚被自己男人没头没脸的数落了一顿,本来就憋着火呢,这会儿见闺女也不搭理自己,火气窜上来,伸手就拧了她几下“死丫头,聋了不成,听见了没,叫你去碧兰家问问在哪儿打井”
杏果仍没反应,给她娘拧疼了也不吭声,低着头,跟个木头人一般,气的桃花娘直哆嗦,扬起手打了好几巴掌,见杏果儿还不动,也卸了劲儿,一下坐在炕上,喃喃的道“怎么都是我错了,我哪儿错了,你们一个个都这么着”念叨了一会儿对着杏果儿道“算娘求求你,说句话,难道真哑巴了。”
杏果这会儿抬起头来,木呆呆的看了她娘一眼,站起来出去了,出了自家院子,走到碧兰家门口,就见里头挤满了人,村子里的乡亲们差不多都来了,老老少少围着那些冀州府看水脉的人,问东问西,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杏果儿脚都迈出去了,又缩了回来,当初铁柱家的婶子跟娘说,把自己跟二郎凑做堆的时候,自己在里屋听的真真儿,还记得,那时自己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心里喜欢二郎不杏果自己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二郎家好,什么都好。
二郎娘和善,二郎的嫂子更好,识文断字能教二郎念书,有本事赚银子,还会做吃食,大郎嫂子做的吃食,是杏果儿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甜甜的麦芽糖,香喷喷的酱头肉,哪怕烙的饼,都比自家的好吃几百倍。
之前还觉得自家过得日子不差,后来才知道,二郎家的日子才是日子,如果自己能嫁给二郎,就能在这样的家
里生活,一想到可以过二郎家的日子,杏果儿就从心里头欢喜。
可她娘看不上二郎,娘心心念念想攀上一门好亲,在她娘想来,二郎家不算好人家,娘更喜欢姐夫那样的,可自己没看出姐夫家哪儿好,连饭都快吃不上了,留着书香门第的名声,也是笑话,姐的日子自己是知道的,还不如在家的时候呢。
娘瞧不上二郎,几句话把铁柱婶子顶了回去,亲事也黄了,还叮嘱自己别跟碧兰在一起玩,省的外人传出闲话,将来不好说亲事。
她娘的话都没凉呢,二郎就拜了先生,跟着先生进京了,听说进了太学,太学是什么杏果儿不知道,可她知道一件事,自己曾经离二郎,离那个温暖的家很近,差点就迈进去了,现在却只能站在门外偷偷的看。
想起这些,脸色一暗,刚想回去,碧兰一眼看见了她,撂下手里的茶壶,跑了过来“杏果来了,走去我屋里待着。”说着拉着她的手去了自己屋,让她坐着,自己出去给她舀麦子茶。
杏果儿忍不住打量这个屋子,这是自己家以前的老宅,荒了好些年,早就破的不成样子了,可现在她竟认不出了。
屋里收拾的很干净,地面跟炕都是新磨的,炕头叠着整整齐齐的被子,炕上摆了一溜小柜儿,上头有一大摞账本,再旁边儿是笔墨纸砚,墙上挂着一个小算盘,对面墙上搭着木架子,木架子有两层,放着满满的书。
杏果儿好奇的问“这些书都是你看的”
碧兰摇摇头“我才认识几个字,哪看的了这些,这是我姐的,从桃花村拉过来的,我姐说这屋子年头长了,潮气重,不能放太多书,等回头新房盖好了,找木匠打个一通到顶的柜子,刷上桐油,外头吊上布帘子,既防潮又防虫子,放多少书都不怕。”
说着,把墙上的算盘摘下来拨了两下“这算盘是我的,姐跟我在这屋住,就是为了教我看账打算盘。”指了指炕柜上的账本“这些是我家做买卖的账本子,如今都归我管呢。”说这话的时候,碧兰眼里都放光。
杏果儿恍惚想起碧兰刚来时的样子,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小脸蜡黄蜡黄,一头枯黄的头发像秋天乱蓬蓬的草,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瞅着都吓人,明明跟自己一般大,却生生比自己矮了一头还多。
如今的碧兰,个头比自己都高了,乌黑发亮头发梳了一条辫子,垂在一侧肩膀上,辫稍儿系了一条鲜亮的红绸子,趁着那张小脸越发白净好看。
都说碧兰像她姐,以前还不觉得,如今瞧着眉眼儿越发的像了,身上簇新的袄,异常合身,不像自己总穿大的,娘生怕自己长得快,衣裳小了,每次做新衣裳都做的老大,一身衣裳都穿破了还大呢。
碧兰见自己说了这么多,杏果儿也不言声,只管盯着自己看,就问她“你看我作啥这些日子怎不来找我玩了”
杏果儿咬了咬嘴唇半天才道“我娘让我来问问,你家的井打在哪儿”
碧兰道“我家就打一口井,打在新房那边儿的院子里,另外一口是给村里人打的,姐说不能光我们一家喝甜水,全村这么多乡亲呢,就叫冀州府看水脉的再寻一处,说是在街当,离着你家不远,走几步就是,以后你家吃水可方便了。”
碧兰还要拉着杏果儿给她看自己绣的手帕子,忽听外头碧青喊她拿纸笔,跟杏果儿说了一声就跑了,等再回来屋里已经没人了。
碧兰不免有些郁闷,杏果儿是她来王家村的第一个朋友,她很希望能跟她做一辈子朋友,姐说过,女孩子有个能说心里话的朋友最难得,可杏果儿最近都不打来找自己,自己去找她几次,她也不出来。
碧青叫小五跟着冀州府看水脉的人去了桃林,自己把笔墨拿进来,一进屋就见碧兰一脸愁容的坐在炕头发呆,不禁笑了,戳了她的小脸一下道“琢磨什么呢,多大的丫头就发起愁了,叫人见了,还不笑话死你。”
碧兰圈着她姐的胳膊蹭了蹭道“姐,我是不是长得讨人嫌”
“胡说,让娘知道看不打你,你可是娘生的。”见碧兰一张小脸皱巴巴的不舒坦,想起刚才小海说杏果儿来了,仿佛明白了什么,开口道“杏果儿摊上那么个娘,是她的运气不好,她自己要是想开点儿还好,想不开赶明儿就会钻牛角尖,她是自卑,跟你没关系,别没事儿瞎琢磨。”
碧兰仰起小脑袋“杏果儿家也很好,她长得也不难看,自卑啥”
碧青拽了拽她的辫子“就是说呢,她自卑啥,所以,姐才说她想不开,都说咱们姐妹长得像,你讨人嫌,不就是说姐也讨嫌吗。”
碧兰嘟嘟嘴“姐哪会讨嫌儿,我偷偷听见村子里的人都夸姐呢,说姐是生了菩萨心肠的财神爷,说姐夫家的坟头冒青烟了,才娶了姐这样的媳妇儿。”
菩萨心肠的财神爷碧青忍不住想,这到底算哪路的
神仙,不过,蛮牛能娶到自己,还真是他的运气。
这么想着,点点头“能娶到姐这样的媳妇儿,你姐夫家的祖坟都烧着了。”碧兰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姐俩说了一会儿话,碧青见小妹不再想杏果的事儿了,才算放了心,这么大的丫头,最容易钻牛角尖,她可不希望碧兰变成阴沉沉的,她喜欢现在的碧兰,开朗阳光,一笑起来,小脸格外好看。
至于杏果儿,碧青只能说,有那么个娘,这辈子想过上舒坦日子,恐怕不易,碧青以前不信命,可如今有些信了,尤其女人,一辈子的好坏,除了自身的努力,还真要看命。
自己的命就不错,遇上真心疼自己的爹娘,心善的婆婆,憨厚的丈夫,聪明的小叔,护着自己的师傅,还有开朗的妹子,调皮的小弟,自己命好,才会有这些家人,所以,她希望家里每个人都过得快活安乐,这样才是自己期望的家,温暖的家。
这么想着,倒越发有些想大郎了,不知收没收到自己的信,收到了信,会是什么样儿,一定拿着信傻乐呢,嘴咧的大大,露出两排大白牙,想着大郎的傻样儿,碧青自己都忍不住乐了。
崔九急的不行,伸手要去抢大郎手里的信,给大郎一
拳打过来,不是崔九闪的快,一准儿给这小子打个乌眼青。
崔九指着他道“我好心好意要帮你念信,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你抱着信傻乐半天有屁用,一个字都不认识,知道你媳妇儿信里写的什么不”
大郎想想崔九说的有理,刚才自己也是下意识的动作,不是真想打他,不情不愿的把信递给崔九,还叮嘱一句“别撕了。”
崔九真想翻白眼啊,小时候淘气把他家老爷子的圣旨撕了,也没怎么着,大郎媳妇儿的一封信,倒比自家老爷子的圣旨还金贵不成。
不过,看大郎握着的大拳头,崔九还是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心的展开信纸,一看内容,忍不住哈喇子流了三尺长,这哪儿是家书啊,分明就是菜谱。
信里就说最近新学了几样吃食,准备大郎家去做给他吃,什么番薯圆,番薯饼,番薯丸子,拔丝番薯,番薯凉粉一封家书上都是用番薯当食材做的吃食,而且,还详尽说了,哪种是什么口味甚至,说她自己最喜欢那种等等,最后,说随信送来几样让大郎先尝尝,喜欢那样儿,等麦收回去做给他吃。
崔九念完了,把信丢给大郎,一跳扑过去就把大郎旁
边的包袱抱在怀里,莫头就跑,一边儿跑一边儿嚷嚷“过麦收我还跟你家去啊。”
大郎挠了挠头,拿着信瞪大眼仔细看了半天,不满的嘟囔了一句“怎么都是番薯,也没说想不想俺。”回去得好好问问小媳妇儿,好容易写封信说番薯做什么
脑子里划过小媳妇儿那身细皮嫩肉,红润润的小嘴,大郎恨不能现在就是麦收,松软的麦草垛上,好好亲小媳妇儿几口,还有,那软绵绵的小手大郎忍不住有些脸红。
常六看见他那样儿凑过来道“想什么,脸都红了,跟哥几个说说,跟你媳妇儿怎么办的事儿,我瞅你媳妇儿那小身板,可架不住你揉搓,不像俺媳妇儿,五大三粗,屁股大的像磨盘,怎么揉搓都不怕,给俺生了一个小子一个丫头,这次麦收俺家去好好收拾她几天,估摸明年俺又当爹了,脑袋瓜子别裤腰带上才挣下这份家业,一个小子可不成,怎么也得养仨,一个儿子分一份,到俺老的时候,一群孙子围着俺转,争着抢着叫爷爷,俺就给孙子讲咱们打仗的故事儿,让孙子们知道他们爷爷当年多威武,一刀就砍了南蛮子的脑袋,骨碌碌滚下来,跟个皮球似的,眼珠子都没闭上。”
安大牛道“你算了吧,装什么英雄,你他娘的就是
个怂蛋,砍了俩南蛮子,一个月没睡不着觉,熬的都没人样儿了,看着都瘆人。”
常六一下蹦了起来“你他娘少说风凉话,那是俺第一次杀人,能挺住没倒下就是好样儿的,你倒是睡着了,可睡着觉就吓哭了,哭的那个惨啊,跟月子里的奶娃子似的,还嘟囔着直喊你娘。”
安大牛道“哭咋了,喊娘咋了,老子照样立了军功,给家里挣了银子,只要俺儿子能吃饱,俺媳妇儿能过活,就算俺死在战场上也不屈得慌。”说着叹了口气道“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什么家业啊,咱就当个笑话儿说吧,就那点儿银子能使一辈子不成,不定咱们前脚死了,后脚媳妇儿就找了下家,年纪轻轻的,谁甘心守着死人过一辈子啊,只要媳妇儿还有点儿良心,不让咱的儿子改姓,认了别的祖宗,咱死了也能闭眼了。”
何进躺下盯着房顶发呆,心里知道,安大牛跟常六今儿为啥说这些,北境那边儿不安生,不定那会儿朝廷就得出兵,这一打起仗来,命就不是自己个的了,生死都得看老天爷的,尤其,胡人比南蛮子厉害的多,那就是一帮子野人,自己一刀能斩了南蛮子的脑袋,可要是跟胡人对上,弄不好滚在地上的脑袋,就成了自己的。
安大牛跟常六都有儿子,大郎好歹也娶了媳妇儿,自
己如今可还耍着单儿呢,怎么也得给老何家留个后,就娶了姜山的小姨子吧,虽说有点儿黑,眉眼儿也不大标志,可老实听话是个过日子的,而且,屁股够大,估摸好生养,自己多下些力气,要是能给老何家生个儿子,就算去北境打仗,也不怕了。
这么想着,一咕噜爬起来道“有件事跟哥几个打个招呼,过几天俺打算娶媳妇儿,人你们也认识,是姜山大哥的小姨子,从今往后,俺跟姜山大哥就成连襟儿,回头挑好了日子就摆酒。”撂下话就出去了。
常六愣了愣,跟安大牛道“他不是瞧不上姜山大哥的小姨子吗,嫌人家肉皮儿黑,眉眼儿不秀气,这怎么忽然就摆酒了。”
安大牛道“这还用说,是怕去北边打仗丢了命,想给他老何家留个后呗。”说着,哥俩看向大郎“大郎你可也得紧着点儿,不是哥几个说丧气话,真要跟胡人打起来,哥几个弄不要就交代了,早点儿让你媳妇儿生一个,比什么都强。”
大郎摇摇头“俺媳妇儿小呢,身子也弱,这时候生养是害了她,俺不着急,打仗俺也不怕,俺早想好了,得跟俺媳妇儿过一辈子好日子,死不了。”
安大牛跟常六彼此看了一眼,同时摇摇头,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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