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帝国的首都落了一场小雪,寒风卷起枝上摇摇欲坠的枯叶,在空旷无人的长街上呼啦掠过,天空昏沉,金色的日光从云层的边缘出倾泻而出。
沉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季时卿抬起头,门后的光束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他整个人显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易碎感,来人对季时卿道“季院长,您现在可以回家去了,不过关于您偷窃谢研究员的研究成果这件事还没有完全调查清楚,您身上嫌疑没有洗清,所以暂时您必须要待在家中,以便能够配合我们的调查。”
这算是将他变相软禁起来,季时卿无所谓地点点头,从他被囚禁在监察院的那一刻起,便知道最后多半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如今听到这番话倒也不意外。
两个月前,监察院收到大量的民众举报,他们举报国家基因研究院的院长季时卿贪污腐败,偷窃研究员的研究成果,季时卿被迫接受监察院调查,谢家与元老院同时向监察院施加压力,迫使监察院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本来可以在三天之内解决的事情,他们硬是让季时卿在这里待了整整一个月。
季时卿随着监察员离开这间昏暗的房间,他的眼睛一时还不能适应外面的强光,眼中剩下一片模糊的光影,隐约能看到工作人员从他身边经过,却无法看清他们的五官。
过了许久,他的情况仍没有好转,像是有一层薄薄的白色雾气遮挡在他的眼前,季时卿突然间明白,他的眼睛已经坏了。
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早在发现自己的病情在不断恶化的时候,季时卿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一日。
他随着监察员穿过这条明亮的长廊,来到大厅中,监察员接过同事递过来的文件,低着头签字,季时卿无声地打量四周,他已经看不清这里都摆了些什么,只是凭借着自己来时的记忆将它们一一对应上去,有些地方和从前不大一样,季时卿便开始猜测那里现在又放了什么。
在大厅的的外面站着一个年轻人,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探着脑袋向里面张望。
季时卿转身的时候眼睛的余光注意到他,因为隔得有些远,他的眼睛不大好使,只是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熟悉,直到监察员将所有的文件都签好字,带着走出监察院的大门时候,季时卿从这个年轻人身边走过数步,才猛地意识到他是谁。
“季昱”季时卿他停下脚步,转过头去,看向这个年轻人,脸上并无太多的表情,只是如往常一般,沉声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季昱,季时卿的小弟弟。
当年季家夫妇一共育有三子,却在大儿子季时卿刚进入到帝国学院读书的那年,外出发生了意外,双双葬身在浩瀚的星河里。
那个时候,季时卿十四岁,老二季远八岁,而最小的季昱刚刚过了三岁的生日。
年仅十四岁的季时卿既要撑起偌大的季家,又要照顾自己这两个年幼的弟弟,这么多年来,季时卿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好在两个弟弟一日日地长大,他们都长成了足够优秀的人,季远继承了季先生经商的天赋,在学校的时候便靠着炒股赚来的钱经营了一家小公司,这几年来将公司越做越大,如今在各种财经杂志上经常能看到他的身影。
老三季昱也不逊色,他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机甲师,前途不可限量,季家这三兄弟无论哪一个单独拎出来,都是能搅动风云的人物,从几年前开始,政客们就一直猜测他们会带领着季家走向辉煌,可是最终兄弟三人却如今天这般形同陌路。
从季时卿坚持要完成萨尔德实验,他与季昱吵了一架,季昱搬出季家后,他其实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看到他了。
季时卿抬步向着季昱走过去,只是他刚一有动作就被身边的工作人员伸手拦住,上面交代下来,绝对不能让季时卿接近其他人,他对季时卿道“季院长,您不能过去。”
季时卿往季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还是太远了,季昱的面容在他的眼前依旧模糊,他垂着眸子,淡淡对监察员说“我就在这里与他说两句。”
监察员估算了一下他与季昱之间的距离,点头道“好吧,请您快一点。”
从季时卿开口叫出他的名字起,季昱就维持着同一个动作一动不动,直到季时卿又叫了他一声,他才抬起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季时卿站在飞车前面,他的脸色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身上穿着驼色的宽大风衣,风衣下面空空荡荡的,显得他格外的瘦削,好似一阵风来,就能将他吹倒,吹散,再也拼凑不起来。
刚才季昱站在监察院的大厅外面的时候,见到大厅里的季时卿看向自己时连忙侧过了身,生怕他会认出自己来,可是当季时卿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经过,他还是难以抑制地生出一股失望之情。
这种失望与过去的回忆交杂在一起,季昱有些别扭地回答说“路过,”
他怕季时卿不相信,又别别扭扭地补充了一句“要是知道能在这里遇见你,我就不来了。”
季时卿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像是早已习惯了季昱的嘴硬。
季昱动了动唇,他并不想在季时卿的面前流露出半分对他的在意,好似一被季时卿发现,他们之间的这场战斗他就输了,最后季昱只是对季时卿说了一句“那个,我要走了。”
季时卿声音仍旧没有太大起伏,问季昱“你要去哪儿”
季昱摇摇头,对季时卿道“不知道,反正不想留在这里。”
他想,他或许会奔赴前方的战场上,为这个帝国做些什么。
他想问问季时卿会不会心疼,又觉得这样过于矫情。
他这个大哥如今心里除了挟势弄权,恐怕已装不下其他的东西,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季时卿看不大清季昱脸上的表情,但有些时候不需要去看,他也能猜出来这个弟弟脑子里在想什么,他想要叮嘱他两句,有些话今日不与他说,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了,然刚一张开嘴,就先咳嗽起来,他咳得太重了,好像要将身体里的各种器官都咳出来,他的身形佝偻得像是一只虾米,若是脱去外面的风衣,定然能看到里面衣服下一根根凸起的骨头。
季昱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拍一拍他的后背,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他碰不到他。季时卿的咳嗽声渐渐停息,季昱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他终究还是服了软,对季时卿道“哥,你好好保重身体吧,”
季时卿嗯了一声,脸色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倒是比刚才柔软了许多,他对季昱说“你也是,季昱,你现在长大了,可以承担起自己的未来了,只是有时间的话,多去科菲利安山看一看。”
那里埋葬着他们早已去世的父母,季时卿知道自己的病情,他怕是再也不能到那里去,可如果他死去,他或许会被埋葬那里。
季昱皱了皱眉,语气中带着两三分的讥讽,问他“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季时卿笑了一下,对季昱道,“我也会去那里的,也许很快就会去的。”
季昱察觉到今日季时卿的话比从前好像多了一点,他想季时卿大概是被关得太久,没人跟他说话,他才会对自己多说两句,季昱心一沉,对季时卿说“我走了,那个你回家好好反省吧,别弄得最后就只有机器人愿意陪在你身边。”
季时卿没有回应季昱的这番带着讥讽的话语,他依旧是那副冷静到极致的面孔,他对季昱说“季昱,你跟你二哥以后要好好相处。”
季昱不以为意地切了一声,季时卿有什么资格来说这句话呢他想出言再阴阳怪气他两句,只是一看到他那苍白的脸色,好多话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再见。”季昱说,这好像是此时他唯一能对季时卿说出来的话了。
“再见。”季时卿说。
寒风如刀,枯黄的叶子从半空中飘然落下,天空中瑰丽的星云流转,星舰启动的巨大轰隆声一时间盖过了四周的喧闹人声,这是这段时间在监察院中季时卿常常听到的声音。
季昱转过身,背对着他,大步离开。
季时卿目送着季昱渐渐远去,他走得很快,不久就融在那模糊的背景中,于是他再也无法从人群找到他。
“季院长,我们也该走了。”他身边的监察员对他道。
季时卿沉默地上了飞车,街道两侧的银叶树在他的眼中匆匆掠过,他闭上眼睛,心中平静得像是再生不出一丝波澜的冬日里被冰封的湖水。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开文啦,感谢老板们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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