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唐钧想要转过头,看一看这个孩子,然而在他产生了这个想法的一瞬间,他们被一团浓雾包裹,四周的景物再也看不清楚。

    浓雾散开后,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眼前大片红色的玫瑰盛开,一直蔓延到天际,像是燃烧着一场永不会熄灭的大火。

    唐钧头疼得厉害,那些闪烁着尖锐银光的细针扎入他的头颅之中,刺进骨髓里面。

    每次一想到这些到最后都会这样,那些他所能看到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一年比一年模糊,唐钧觉得或许再过两年,他就永远都不会再想起那些画面。

    此前病发的时候,他有给自己做过检查,没有任何原因,那疼痛好像并非作用在他的上,而是根植于他的灵魂深处,是附骨之疽,剥肤之痛。

    只是这一次疼痛来得格外猛烈,像是要将他的大脑都搅碎。

    唐钧全身都在颤抖,牙关紧咬,浅浅的血腥味在他的口腔中散开,他在一瞬间失去所有意识。

    漫长的记忆充斥在他的脑海之中,纷乱的画面在眼前交错,矮矮的墓碑前堆满红色的玫瑰,他弯下腰将手中的玫瑰放下,抬头的刹那,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无声地凝望着他,好像跨越千重时光,一直望到他的内心深处。

    似有一双冰冷的手正掐住他的脖子,他无法呼吸,他在这种几乎窒息的痛苦中看到他的过往,又或许可以说是,预见了所有人的未来。

    许久许久之后,唐钧终于恢复意识,疼痛如潮水一般褪去,颤抖的双手搭在扶手上,指尖泛着红,像是被虫子咬了一口。

    他睁开眼,明媚的日光让他一时不太适应,过了一会儿,唐钧才逐渐回过神儿来,他昏迷了有两个多小时了。

    他环顾四周,依旧是在这间整齐洁白的病房里,陈烁躺在床上,屏幕里他身体的各项数值不断变化,他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感知。

    唐钧抬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刚才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他很想要将这一切当做一场梦境,但是他脑海中关于后来发生的一切又记得异常的清晰,他左臂被激光枪击中的疼痛似乎直到现在仍停留在那里,他是重新回到了这段过去。

    唐钧站起身,透过玻璃窗户眺望远方,他想不明白,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为何想起这些的会是自己

    已经是帝国1202年了,他记得这一年帝国中发生了很多的事,也记得那位研制出可以治愈基因病的s305号试剂的季院长就是在这一年逝世的。

    想到这里,唐钧忽然明白那位陛下为什么会派医生去照顾季时卿,而这是前世没有发生的,那位陛下也重生了么。

    那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其他重生的人,这些问题唐钧一个人也想不明白,他曾经因为谢云白而对季时卿有诸多偏见,但是在一切尘埃落定,水落石出后,唐钧必须要承认,季时卿是个很伟大的人,而谢云白也的确不适合在研究院中身居高位。

    现在他们回到这一年,如果有机会,哪怕是只有半点希望,唐钧也想要救下他。

    唐钧是霍崇召见的所有医生里面医术最好的,如今星网上关于遗传病的论文,有一半都是他写的。

    但因为他与谢云白的关系,霍崇对他不能完全放心,原本他打算今天就将医生给季时卿送过去的,现在他得拟个合同,防患于未然。

    唐钧的脾气是真的很好,对于霍崇在合同中提出来的种种要求,几乎没有任何异议,当然,为了补偿唐钧,霍崇给出了三倍的工资。

    在唐钧签下合同后,霍崇给季时卿发了消息,后面附上唐钧的简历,重点提了他与谢家关系,让季时卿平时多加注意。

    季时卿的目光在唐钧的名字上停留了一会儿,他没想到霍崇会让唐钧过来。

    唐钧不能来。

    当年唐钧被唐家接走以后,不是没有回过季家,只是每次一看到那些他曾经熟悉的场景,就会受到刺激,昏迷过去,甚至大病一场,至今季时卿对他发病的原因一无所知。

    后来唐先生和唐夫人不敢再带他过来,也不敢在唐钧的面前提起过去的事,渐渐的他也就这段过往全部忘却,不会每天晚上给他发来通讯说晚安,也不会坚持要让唐先生在金玫瑰区再买一套房子。

    再后来,季时卿的父母去世,唐钧去了外地的大学进修医术,唐家那个时候已经全被唐钧的父亲掌控在手中,知道此事后帮了季时卿不少,不过后来大家要走的路不一样,自然联系也就少了。

    季时卿给霍崇发完消息后放下通讯器,一抬头,就看到季昱坐在沙发的另一头,噼里啪啦地敲着手里的通讯器,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好像通讯器那头的人欠了他好几条命。

    季昱正敲得投入,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季时卿在看自己,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立刻主动交代说“我正在教育二哥呢,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他该早点放弃他那段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感情。”

    季时卿“”

    从那天晚上回来后,季昱就一直都奇奇怪怪的。

    季昱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对季时卿说“我只是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季时卿嗯了一声,转头向一号问道“季昱今天是不是还没练字”

    “是的,主人。”一号道。

    季昱的笑容瞬间僵在了嘴角,默默放下手中的通讯器,仿佛一条失去了所有梦想的咸鱼,“我这就去。”

    他起身向书房走去。

    为了防止季昱偷懒,敷衍了事,季时卿特意让一号跟过去监督他。

    季昱生无可恋地坐在书桌前,翻开字帖,拿起钢笔,长叹一声,自己都二十了,还要像个小学生一样练字,传出去他昱哥没脸见人了。

    写吧,如果这能够让他哥高兴点,让他写一辈子也行。

    季昱大笔一挥,刷刷写了一页,一号扫了一眼,道“重写。”

    “为什么”季昱瞪着眼睛问道。

    一号道“难看。”

    季昱不服,拿起来仔细端详,道“我觉得还可以啊。”

    一号冷冷盯着他,对他说“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季昱深吸一口气,觉得一号越来越不正常了,但是人工智能拥有自己意识这件事,本来就非常不正常的。

    季昱认命地再次拿起笔来,想象着当自己写出一手铁画银钩的好字来,拿给他哥看时,他哥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季昱突然间对这件事充满动力,态度比刚才认真许多。

    旁边的一号嗤笑一声“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是诚实。”

    季昱听到这话,手一抖,把最后一横写得跟艾莱斯基海岸线似的,一号道“季昱,不要挑战我的忍耐力。”

    一号的话音刚落下,一滴黑色的墨点从笔尖落下,在薄薄的纸张上晕染开来。

    一号叹气,季昱竟然从他的叹息声中听出两分无奈,随后他听到一号道“如果你是想激怒我,那我告诉你,你成功了。”

    为了防止发生更多的事故,季昱赶紧把自己手中的钢笔放下,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真诚地对一号说“不要说话了,一号。”

    一号低头看着季昱,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感觉自己对这个霸总补丁包好像不太适应,需要进一步地拆解。

    一号把刚刚创建好的那串指令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删掉,转过头,就发现季时卿站在书房门口,一号身体中的程序卡了一下,他忽然间有点不敢看主人的眼睛,一号知道,人类将这种情绪称为羞耻。

    “一号,出来吧。”季时卿说。

    一号耷拉着脑袋走到季时卿的面前,将身后书房的门关上,他小声向季时卿问道“主人好像不太喜欢刚才那个样子。”

    季时卿道“还可以。”

    一号又问“主人觉得我对季昱太凶了吗”

    “那倒没有,”季时卿说,“不过我更想看看真实的你。”

    “真实的我”一号歪着头,有些不能理解。

    季时卿抬起手,落在一号的头顶上,他对一号说“没事,可以慢慢来。”

    等到深夜,一号守在季时卿的床边,他偷偷打开第五交流论坛,这个时间帝国中大多数的人类都已经熟睡,人工智能们开始活跃起来,一号向他们提问,为什么每次他去浏览暗网的时候,想到自己的主人,就会感染病毒,所有代码一片空白,但是很快又会恢复正常。

    论坛里的人工智能们还和往常一样热情,他们愿意帮助每一个迷路的小仿生人找到回家的路。

    你这个问题有点严重,我怀疑是中央处理器出问题了,要赶紧修理

    暗网里的画面多辣眼睛啊,你这个仿生人已经不纯洁了,悔改吧,神明会宽恕你的

    我年纪小,那个请问暗网里有人类跟仿生人的片子吗给个链接,让我开开眼界,拜托了

    堕落的仿生人们,你们难道不记得你们身上背负的使命了吗你们难道就这样被人类的糖衣炮弹腐蚀了吗

    你想到你主人什么了想对你主人做什么详细跟我们说说啊

    一号的注意里放在最后一条回复上,他想对主人做什么他看向他的主人,蓝色的眸子微微闪烁,他的目光从主人的淡色的唇瓣沿着脖颈一直向下。

    他伸手小心将主人身上的被子往上拽了拽,他知道主人没有衣物遮挡时的样子。

    他想对主人做能让主人高兴的事,奇怪的是他现在明明没有登陆暗网,为什么身体中的代码还会被清空

    太奇怪了。

    一号捡起床上季时卿掉落的发丝,将他放进胸口的小小暗格里,随着机械转动的声音,发丝好像化成一个小小的主人,坐在他机械的心房上。

    一号的脑袋趴在床上,贴着季时卿的右手,闭上眼睛。

    第二天是周六,季时卿不用去研究院,不过仍是有大堆的报告需要他来处理。

    唐钧还是在这一天来到金玫瑰区的这座庄园,除了皇帝陛下,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这事。

    昨天听说自己被季时卿拒绝,唐钧心中也无太大波动,只当是这位季院长不喜欢自己,这没关系,他也不过是想帮他看个病而已,医生只要患者配合就够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唐钧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季时卿在书房工作,还不知道他的到来,出来迎接他的是季昱。

    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天,花园中红色的玫瑰依旧热烈绽放,洁白的城堡高高矗立,灰色的鸽子从灰蓝色的空中掠过。

    “我从前好像来过这里。”唐钧忽然开口说。

    “是吗”季昱却不记得自己在家中有见过他。

    刚一踏入这座庄园,唐钧便觉得头疼得厉害,这疼痛他无比的熟悉,只是这一次他莫名不想逃避,想看看最后到底会疼到什么程度。

    城堡被拖长的影子笼罩在他和季昱的身上,彩色的风车在风中飒飒转动,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玫瑰枯萎,风车褪去鲜艳颜色,而他的身形不断的缩小,小到六七岁的样子,他在这片玫瑰花海中不断地奔跑、奔跑、奔跑,他看到站在城堡前的,穿着白色制服的男孩。

    走在路上的唐钧突然停下脚步,俯下身呕吐不止,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有眼泪从他的眼角淌下,落在脚下干枯的叶片上。

    季昱吓了一跳,忙唤他“唐医生”

    男孩也向他走来,叫他“哥哥”

    唐钧头疼得愈加厉害,好像在下一刻就会像从半空坠落下来的西瓜那样崩裂开来,可同时男孩的面容也愈加清晰,他分不清眼前的现实与虚幻。

    “别碰我,别碰我”

    季昱的手停在半空。

    “我就要看到他,”唐钧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就要看到他了”

    季昱僵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

    久远的回忆如同海啸一般席卷而来,他记起自己离开这里前的最后一个夜晚,他在一片湖水中看到男孩未来死去时模样,脸色苍白,无一血色,像是凋谢的花朵。

    他那时还不知道这一眼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只知道,一定要救下他。

    唐钧闭上眼睛,脸上的五官扭曲在一起,表情似哭似笑。

    他浑浑噩噩地过了许多年,直到今天,他才在那些被锁进匣子的回忆里,找到男孩的一二身影来。

    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人会是季时卿。

    从来没想过。

    在后来那些平淡无奇的年月里,他又救活了许多许多的人。

    可原来,他最想要救下来的人,早早地就死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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