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上巳节

    月笼轻纱,疏影横斜,东宫一切静悄悄。

    寝殿,黄色的帷幔散落下来,幔中隐隐有娇娇软语传来

    “殿下,你喜欢我怎么唤你”

    萧钧煜沉吟不语。

    沈筠曦美目流盼,雪白的皓腕攀上萧钧煜的颈项,压在他,自下而上睇着他,不点而红的丹唇娇艳欲滴,贴在他唇边呵气如兰

    “是喜欢我唤殿下,还是相公”

    她本就声色娇软,宛若莺啼,此时刻意压低嗓音说话,托着长长的尾音,声音里便如带了撩人的钩子。

    钩得人心痒痒。

    不待萧钧煜出声,沈筠曦秀颈伏下,莹润的唇瓣微微贴着萧钧煜的唇瓣,泛着水光桃晕的杏瞳睇着萧钧煜,再次出声“相公是不是”

    咫尺相隔,鼻息相闻,轻轻缓缓卷着若有似无的幽香侵入口鼻,萧钧煜不自觉咽了了喉结,轻轻颔首。

    “不能不说话,要说出来。”

    沈筠曦琼鼻轻轻哼了一声,丹唇贴着萧钧煜的薄唇轻轻咬了一下,一触而离,拉着软软甜甜的嗓音娇嗔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见萧钧煜还不应,她气呼呼纤纤玉指去拨萧钧煜微微凸起的喉结。

    酥、麻登时从脚底窜上脊柱,萧钧煜清冽的眸色转深,抬手抓住沈筠曦作怪的小手。

    他凝视着沈筠曦,目光落在沈筠曦饱满的朱唇,喉间圆润的喉结不由得又咽了一下,嗓音有些干。

    半响出声,声音低哑,像三月的春风轻轻略过湖面“喜欢。”

    沈筠曦翘睫扑闪一下。

    “没听见”

    沈筠曦泠泠水眸顾盼生辉,抿着唇浅笑,抱着萧钧煜的颈项,下巴抵这他的下巴,曼声道。

    萧钧煜身子隐隐有些发热,虚虚扶着沈筠曦,不让她乱动,注视她的目光晕着难以察觉的缱绻

    “喜欢你”

    他微微有些停顿,不敢直视沈筠曦,皙白的耳根微微有些薄红,嗓音珠玉相激

    “唤我相公。”

    沈筠曦耳朵动了动,怔了一瞬,突然眼睛一亮,剪水明瞳灿若星辰,捧着萧钧煜的面庞,让他与她四目相对,俏生生道

    “殿下方才可是想说喜欢我是不是”

    她眉开眼笑,美目潋滟生辉,望着萧钧煜的目光更是情意绵绵,不待萧钧煜答话,俯身,笑盈盈啄在萧钧煜菱唇。

    蜻蜓点水,她一对盈盈秋水弯成浅浅的月牙,周身晕着欢悦的气氛,又低首,轻轻啄在萧钧煜的唇瓣。

    唇瓣贴着萧钧煜的唇瓣,整个人也伏在萧钧煜身上,伸手环住萧钧煜的颈项,低低软软重复道“殿下,相公,我好开心。”

    “我也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

    萧钧煜被她磨得气息不稳,抬手抚住了她的雪腮,眸色沉沉,抬颚吻住了沈筠曦喋喋不休的丹唇。

    呼吸相交。

    清风起,流云遮月,窗外沙沙的树影摇曳声遮出了幔中零星软语娇嘤。

    东宫,萧钧煜猛得睁开眼睛,心口起起伏伏,一呼一吸间气息不稳,犹带着令人心悸的热度。

    萧钧煜侧眸,看了一眼里侧空落落的床榻,垂下眼帘。

    塌里没有沈筠曦,只是一个梦。

    萧钧煜抿唇,凤眸幽沉寒沉,自他重伤后,第一次在宫里遇见沈筠曦后,他便夜夜做梦。

    梦里沈筠曦成了他的妻,总是娇甜得唤他“相公”,揽着他的颈项一遍一遍诉着喜欢,满心满意都是他。

    萧钧煜羽睫颤了颤,搁在云锦蚕丝祥云纹绣被上的手慢慢拳起,脑海里又闪过白日里沈筠曦决绝的面容。

    他要娶妻了,他不该想着沈筠曦,可沈筠曦夜夜入梦,梦里的情投意合的缱绻温柔让他在意。

    沈筠曦前后迥异的态度更让他在意。

    对了,宫中那日,萧钧煜食指轻敲中指指背。

    萧钧煜思忖着那日的场景,忆起了当时的诧异沈筠曦看到曾经喜欢的蝴蝶神色淡淡,没有扑蝶嬉戏的乐趣。

    自那日,她便对他疏冷。

    萧钧煜蹙眉,凤眸滑过一抹深思。

    他深呼一口气,再无睡意,撩开帷幔,起身下榻。

    站在窗棂前,萧钧煜遥望窗外皎皎明月,突然想起了去岁中秋。

    那日皇上设宴群臣家眷,沈父并沈筠曦兄妹被邀参宴。

    宴间,他出去透气,巧遇了沈筠曦,她眸光湿润润,肤如凝脂的雪腮和眼尾漾着绯晕,见了他,直接上来扯着他的衣袖,眯着眼睛朝他笑

    “太子殿下,我喜欢你。”

    “沈姑娘醉了。”他当时道,不着痕迹将双手背在身后。

    沈筠曦却不依不饶,又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袍角,一对姣好的罥烟眉似蹙非蹙,嘟着唇,眸光嗔怨

    “不醉了喜欢殿下,醉了也喜欢殿下,喜欢殿下是长长久久、日思夜念之事。”

    萧钧煜慢慢收回目光,心里空落落。

    原来,一年多就是长长久久。

    翌日,天青云白,惠风和畅。

    紫禁城朝西一百里余里,西山脚下,远远望去,人影憧憧,黄绿色的草地上支着星星点点的小帐篷和棉布。

    人们三三两两或者十数人聚在一起,穿红着绿,衣香鬓影,面上皆洋溢着笑容。

    倾耳端听,有欢歌笑语、吟诗作曲之音。

    在远些,靠近溪畔水流处,几人广袖长衫盘地而坐,玩着流觞曲水的乐趣。

    这便是大盛的上巳节,举家踏春寻乐。

    山脚刚停下两辆马车,每辆马车四马并驾,车顶描金嵌玉,车厢裹着流光溢彩的蜀绣,拉车的俊马全身乌黑油亮,膘肥健壮,有见识的一看便知是上好的千里马。

    “这是哪家的”有人小声问了声。

    孙霞薇眼观六路,看着远远来了一辆奢华的马车,眼睛一亮。

    她面上端着浅笑,正想拎着裙角,款款迎上去,却突然唇角的娇容僵在脸上。

    只见,后一辆车,车夫撩开车幔,从里先下来一个清秀女子,而后她立在车旁,躬身,手悬在半空中。

    倏后,从车厢里缓缓探出一只纤纤玉手,白嫩如削葱尖的玉指轻轻搭在清秀女子手心,倏后,一张靡颜腻理、灼若芙蕖的小脸露出,抬眸低首间一对杏仁瞳泠泠含情。

    她身着一袭樱草色曳地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裙角坠着珍珠,外搭一身佛手黄绫子牡丹纹衫,春日郁郁生机的颜色,衬得她本就夭桃艳李的容颜霞明玉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她不经意间抬眸朝远处睇了一眼,纯然不加修饰的美,引得草地上少男少女或钦羡或嫉妒得吸气。

    此人便是沈筠曦。

    沈筠曦搭着南晴的手下了马车,莲步轻移,朝立在前车的沈父走去“爹爹,您且去同老友游乐。”

    沈父微微颔首,又细细叮嘱沈筠曦几句,两人相携走了几步便分开。

    沈筠曦目送沈父同老友含笑寒暄,自己抬望远处,巍巍群山,盈盈绿草,还有喜笑颜开的游人。

    今早,二皇子萧和泽道有事耽搁,稍晚到,沈筠曦扫了眼前方,一时不知道要去哪一处。

    恰此时,沈筠曦听到清浅淑婉一声“沈姑娘。”

    孙霞薇见马车豪华本以为来人是太子萧钧煜,谁知竟是沈筠曦,心里有些不顺。

    而身畔同伴窃窃自语,竟说着诸如“天下首富嫡女果名不虚传,一看就是锦衣玉食娇养蜜宠出的姑娘,明媚张扬,美得不可方物”的话。

    沈筠曦自幼着华服食佳肴,周身气质较之京城里的大家闺秀多几分灵动明媚,较之那些小家碧玉又多几分雍容华贵,国色天香莫不如是。

    孙霞薇恨得牙根痒痒,捏着指尖,黑沉的眼珠几番流转,再抬眸,轻唤沈筠曦。

    沈筠曦寻声望去,看到孙霞薇站在一群公子姑娘中笑盈盈再次朝她招手“沈姑娘,这边。”

    沈筠曦蛾眉微蹙稍纵即逝。

    她自认同孙霞薇并无交情,因着前世孙霞薇总喜欢在她和萧钧煜前两副面孔,惺惺作态,她不耐搭理孙霞薇。

    可是如今,沈筠曦扫了一眼孙霞薇身畔众人,这其中多是京中贵女和王公贵子。

    众人不知她与孙霞薇纠葛,倘若今日直接给孙霞薇甩脸子,恐日后定被传出沈家女倨傲的名声,于沈家商号不利。

    沈筠曦犹豫一瞬,朝孙霞薇走去,曳地的裙裳掩不住她身段袅娜,反而愈显形夸骨佳,她朝人群盈盈一福礼

    “诸位公子、姑娘好,我是东四大街沈家沈筠曦。”

    “沈姑娘好。”众人甚是亲和,皆朝沈筠曦含笑点头,还有几个性子外向的公子直接朝沈筠曦介绍了身家。

    谁人不知沈家富敌数十个国库,每逢灾年,沈家必组织全国沈家商号捐钱赠物,每次财务有人统计皆超国库之多。

    沈家虽无爵位,却有功勋,每逢皇上赐宴群臣家眷,必召沈家。

    若能沈家结亲,岂不是此后身价倍增,甚至平步青云。

    上巳节,成群结队聚在西山同游的少男少女有相熟的亲朋好友,也有游乐初识之人,因在大盛朝,上巳节也是未婚儿女踏春相亲之节。

    孙霞薇捏着指尖,心里又气又怒,她寻沈筠曦来,自不是为了让沈筠曦结交众人,遂眉目轻闪,寻了一个缝隙插口道

    “刚大家定了吟诗接力,首尾相合,现在开始不”

    “开始”众人跃跃欲试,心中各有谋算,一时间气氛活跃,你一人,我一语,甚是热闹。

    沈筠曦不说话,只是听着,她不爱诗词歌赋。

    孙霞薇看出了沈筠曦的云游天外,心中暗暗嗤笑,她暗暗调查过沈筠曦,自是知她不善诗词,她正要开口唤一声“沈筠曦”,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绛色身影。

    绛色身影正是太子萧钧煜。

    萧钧煜刚至,他站在山坡上看着前方聚集的人群,背对着他有一袭佛手黄撘浅樱色的袅娜身影。

    萧钧煜一眼认出了那是沈筠曦,他见过的,只有沈筠曦能驾驭好明媚的黄绿色。

    黄绿色泽尤为明丽,肤不白穿不得,貌不美穿不得,身有郁气穿不得,性子太温穿不得,沈筠曦美且灵动,万千华服于她都莫不美好。

    萧钧煜脑海中闪过片段,情不自禁喉结上下滚动。

    昨夜,梦中,沈筠曦也是一袭浅樱色抹胸襦裙,鹅黄色的薄纱覆体,婀娜的曲线玲珑曼妙。

    萧钧煜忙转开了眼,右手食指敲在中指指腹,告诫自己南柯一梦,做不得真。

    瞥着萧钧煜的目光正朝着她望来,孙霞薇眸光灿亮,心脏怦怦直跳,面颊有些微烫,唇角忍不住勾起。

    太子殿下果真喜欢她。

    孙霞薇立马挺直脊背,微抬下巴,将莹白的秀颈和白嫩的下巴侧着一个角度,从萧钧煜站立的地方可以一览无余。

    她又瞥了一眼萧钧煜凝视的目光,心头跳得有些快,脊背愈发挺拔。

    她近几日死诵了几十本的诗册,就是为了在上巳皆,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向众人和萧钧煜展示她的才气和闲雅。

    现在正是机会,听着前面有人落字“香”,孙霞薇掐着指尖,眉头紧拧,倏尔,眉目浅笑,提了一口气柔声吟唱道

    “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1”

    众人愣了一瞬,忙有人拍手叫好,高呼“诗三百小雅之篇,借喻我大盛政通人和,一派祥和,不愧礼部侍郎之女,高才高才”

    孙霞薇听着耳边络绎不绝的夸赞,眼眸透着喜悦,眼角飘着绯晕,却躬身态度亲和温淑,连连谦逊致谢。

    耳边又有人开口接诗,孙霞薇心不在焉,不着痕迹朝着萧钧煜的方向瞥去,她已在琢磨怎么回眸绝美,让太子殿下对自己情根深种,回眸却见萧钧煜没有看自己。

    孙霞薇心口一滞,顺着萧钧煜的目光落目,看到了身侧的沈筠曦。

    沈筠曦听他们歌诗诵词,雪颊漾着盈盈笑意,看似认真,实则眼眸无神,她正想着山上许是桃花未落,可以寻一些回府让酒娘酿桃花酿。

    她爱喝桃花酿,每年必酿几坛,去岁冬天却傻傻把酒送至东宫,想让萧钧煜品尝,真傻,现在府里只存寥寥几坛。

    “沈姑娘。”入耳的呼唤打断了沈筠曦的思绪,她寻声去看孙霞薇,只见她弯着嘴唇冲她道

    “我们都接了两遍,沈姑娘一言不发,可是觉得我们无趣。”

    孙霞薇偷偷睨了一眼众人,捏着指尖,声音柔柔,眼睛有点红

    “我真不该,竟不知沈姑娘不喜我们,擅自强邀沈姑娘加入。”她柳眉轻蹙,声色轻缓。

    沈筠曦一对纤眉拢在眉心,转眼去看孙霞薇,杏眸里闪过不耐又来这套。

    前世,孙霞薇抢她爱的东西,爱说些断章取义、似是而非的话,引得萧钧煜和众人误认她蛮横,萧钧煜却总让她迁就孙霞薇。

    她若不应,夜间,萧钧煜必揽着她,柔着声音央求她,“孙姑娘是孤的救命恩人,曦曦,你让让她,好不好”

    前世,她钦慕萧钧煜,凡事依着萧钧煜,现在她与萧钧煜再无干系,萧钧煜的救命之恩与她何干。

    念此,沈筠曦睨了一眼孙霞薇,眨了眨纤浓卷翘如蝶翼的眉睫,她微微嘟着樱唇,姣好的蛾眉微蹙,潋滟的水眸闪着晶莹的水光

    “孙姑娘,你怎能这般诬陷于我。”

    她声音又娇又软,这一开口便让人软了心扉。

    软软说话,带着泪珠,谁还不会,她可是自小被千娇百宠着长大。沈筠曦心想。

    沈筠曦扫了一眼众人,贝齿轻轻咬在唇瓣,盈盈秋水睇了一眼,楚楚之姿引人怜惜

    “坊间皆知,沈家女不知诗书,我不识得孙姑娘,孙姑娘识得我,那必定听过坊间传闻,却特意拉我吟诗。”

    沈筠曦上次在隆福寺就想了好久,她之前,压根没同孙霞薇说过一句话,孙霞薇却在见她的第一时间唤她。

    听沈筠曦这话,众人转向孙霞薇,眉宇间皆带了些被欺骗和被挑拨的恼怒,他们自是听过坊间传闻,方才孙霞薇却道

    “我与沈姑娘相熟,坊间传闻是假,沈姑娘善诗书。”

    如刺的目光扎来,孙霞薇只觉面上火烫,如锋芒在背,站立不安。

    她瞥了一眼沈筠曦,又忙向萧钧煜的方向转去。

    却不曾想,他站得甚近。

    萧钧煜刚在众人面色不虞看沈筠曦时,脚步便不受控制迈开了。

    他告诉自己,他是大盛太子,当维护平和、主持公道,不能在上巳节纵着众人起了口端。

    孙霞薇面色猛得一白,唇角有些颤颤,脑袋眩晕,手指紧紧捏着掌心才能站着不倒。

    她竟然太子殿下见到了她的出丑和险恶。

    孙霞薇余光瞥见萧钧煜冷冽的眸光,想死的心都有了。

    萧钧煜站在沈筠曦身后约莫十余步的距离,眉头紧锁盯着孙霞薇。

    清明节后隆福寺后山,孙霞薇也同他道,她与沈筠曦相熟。

    萧钧煜看着孙霞薇躬着脊背、瑟缩肩膀的侧影,心中那无数次泛起的违和感再次升起。

    隆福寺重伤那日,他虽意识模糊,却能真切感受到他的救命恩人,性子真挚明媚,不该是会说谎之人。

    他的救命恩人,就萧钧煜抿唇,眸光转向沈筠曦,幽邃的眸光闪着星光

    他的救命恩人,当是沈筠曦这般明媚澄澈的姑娘。

    沈筠曦不知萧钧煜站在身后,她眸光从冷汗淋淋的孙霞薇收回,丹唇浅浅弯起朝众人道

    “筠曦不才,方才大家吟诗接龙之时,我心慕诸君学识渊源,绞尽脑汁,竟也想了一句,还请诸君雅正。”

    这话体贴温柔,又暗暗称颂了在场众人,众人的面色瞬间柔和不少。

    沈筠曦思忖一瞬,刚才落字“我”。

    她双手相击起了个拍子,合着拍子,她启唇,声音如珠落玉盘

    “我情既不浅,君意方亦深。相知两相得,一顾轻千金。2”

    诗仙太白的诗,豪放大气,说的是朋友间相交当真挚。

    “好”

    “好诗”众人想起热烈的掌声,久久不绝,许是都没想到沈筠曦接了诗,还应了此时的景。

    “沈姑娘当真才貌双全”众人眼里都是激赏的目光。

    萧钧煜盯着沈筠曦纤细绰约的背影,听着沈筠曦的话竟有一瞬怔楞他不曾想沈筠曦真真去诵了李太白的诗册。

    沈筠曦含笑朝大家点头,心中难得记了萧钧煜半分好

    去岁,她想寻着由头与萧钧煜说话,见萧钧煜在看书,便向萧钧煜请教她想学诗。

    萧钧煜彼时手里正捏着一本太白诗集,闻言,难得对她眸光温润,将手中的诗集赠予她。

    她得了萧钧煜赠书后,开心得在府里的床榻上抱着太白诗集滚了好几圈,喜得眉飞色舞,真真将整本诗集从头诵到尾,倒背如流。

    沈筠曦蹙眉将萧钧煜摒弃在思维之外,她朝众人盈盈一拜“吟太白诗一句,豪气顿生,筠曦今日合该向诗仙太白学习,为朋友豪掷千金。”

    她声音婉丽,咬字清晰,落语掷地有声

    “此后,诸位公子在我沈家“书香阁”购置笔墨纸砚皆九折,诸位姑娘在我沈家“悦己阁”购置胭脂水粉亦皆九折,限量之物登记后,随取即可。”

    “好沈姑娘好气魄”

    众人高喝,掌声雷动。

    孙霞薇紧紧咬着唇瓣,双唇颤抖,隐隐犯白,鼻子一酸,刚才一直强忍着未落的泪珠一下子掉了下来。

    沈家“书香阁”“悦己阁”东西皆是公子姑娘的心头好,款式新颖,样式独特,而限量之物,更是千金难求,那是身份、地位和财富的象征。

    她是礼部侍郎的庶女,在家并不得宠,“悦己阁”限量之物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东西,如今却被沈筠曦随口赠出。

    孙霞薇低下头,贝齿用力,下唇隐隐泛着血印,她心头几转,偷偷朝沈筠曦瞄去,目光阴鸷。

    沈筠曦却在回身睇一眼不远处的云巧。

    云巧朝她点头,记下了她的话,事后她会转传“书香阁”“悦己阁”的掌事。

    沈筠曦一转眼,竟然看到了萧钧煜,他着一袭绛色描金云纹缎袍,正灼灼看着她。

    沈筠曦眉心一跳,柔和的眸光转为疏淡,心中冷笑萧钧煜见自己欺负了他的救命恩人,是不是又要她道歉。

    她目光冷若冰凌,萧钧煜心头一滞,心房闷得生疼。

    “筠曦才疏学浅,不打扰诸君雅兴,诸君且歌且乐。”

    沈筠曦含笑朝众人深深一拜,目光略过默默垂泪的孙霞薇,抬步退出了人群。

    云巧忙小步跟上沈筠曦。

    沈筠曦踩着步子走了好几百步,她身后传来一步一尺、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一步一步就如同踩在沈筠曦的心尖,她听得心烦气躁,猛得转身回头,黑白分明的眸子瞪着萧钧煜,心口剧烈起伏,怒声质问

    “怎么,太子殿下见我欺负了你的心头好,要让我给她道歉吗”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微红的眼眶,下意识抬手去为她拭去泪珠。

    沈筠曦抿着唇,警惕得朝后退了半步。

    萧钧煜一怔,他又一次几乎模糊了梦境与现实。

    梦里的沈筠曦爱甜甜的笑,也总爱哭,泪珠落下的时候他心会揪痛,他学会了给沈筠曦拭泪,会软言哄她。

    沈筠曦看萧钧煜不说话,只愣愣盯着她,眸光里隐隐带着情意,一下心头火起。

    前世,她就是这样被萧钧煜欺骗,以为萧钧煜对她有情有爱,心中百般苦楚,也能自我安慰。

    谁知,皆是虚妄,是她自作多情。

    萧钧煜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她,那个孙霞薇才是他的心头好,他事事依着那人。

    沈筠曦心如刀绞,她咬着内腮,深呼一口气,用手背拭去泪珠“我与太子殿下再无关系,还请太子殿下自重。”

    “别再跟着我”沈筠曦,抬步朝前走。

    萧钧煜想抬步,可沈筠曦疏冷的眸子让他脚沉若千金,他抬眸看见沈筠曦纤细的肩膀轻轻颤动。

    他登时停下脚步,想着沈筠曦刚才莫名其妙的气话,眸光迷茫,轻声问“什么心头好”

    沈筠曦不答,步子又重又快。

    萧钧煜站在原地,看着沈筠曦纤柳的背影,熟悉之感又漫上心头。

    “沈姑娘,三月一日你真得没有去隆福寺吗你可是救了孤”

    萧钧煜疾步朝前迈了半步,扬声问道。

    “没有,没有”沈筠曦身子一僵,转身冲萧钧煜大呼,泪珠晕在眼眶里,将落未落,她心口剧烈起伏

    “谁稀罕救你”

    说罢,她转身离去,脚步重重踩在台阶。

    萧钧煜却如遭雷击,恍惚中,他脑海中闪过隆福寺三月一日那夜,他的救命恩人推开她,气冲冲吼道

    “谁稀罕你的救命之恩”

    那个语气,那个神态,与沈筠曦刚刚如出一辙。

    萧钧煜脑海中又闪过在孙霞薇身上多次感应的违和感,他心头一沉,面色倏得转冷,俊美无俦的俊颜刹那冷若寒霜,周身晕着锋利的煞气。

    所有人都快忘了,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十一岁投身军营,在沙场上冲锋陷阵,屡立战功,一袭红袍猎猎生风,一杆银枪所向披靡,蛮夷闻其名胆寒肝裂。

    萧钧煜又抬眸看了一眼沈筠曦的背景,见她身后的丫鬟成熟稳重紧紧跟着她,他抿唇,转身离开。

    他步履生风,衣袖翩飞,正朝山下走去,迎面突然撞来一人。

    萧钧煜机敏转身,避开来人,那人踉跄一下跌在地上。

    是个约莫二十岁的青年,面容清秀,一身月白长袍,眉目间满是书生气,刚起身就朝萧钧煜拱手作礼,连连道歉“抱歉,惊了公子。”

    萧钧煜心中有事,神色清冷,却耐着性子淡淡颔首“无碍。”

    书生又再三连连致歉,拱手作揖。

    萧钧煜止了他的道歉,抬步要离开,余光却瞥到书生脚下,绿盈盈的草丛中有一抹莹润之色。

    萧钧煜凤眸一凝,脚步攸顿。

    青年被他看得后知后觉退了一步,草丛中的莹润清晰印入眼帘。

    那是一块方形的羊脂白玉,浮雕纹刻,绘着栩栩如生的螭龙云雷纹。

    萧钧煜弯腰捡起了玉佩。

    青年伸手的手滞后萧钧煜半顷,在堪堪擦过玉佩的锦绳,他立起身,拱手道歉“这是我的腰佩,谢谢公子帮我拾起。”

    萧钧煜闻言睨了他一眼。

    他骨节分明的五指微微转动,玉佩在掌心悄然翻了了个,果不其然,背面一面龙飞凤舞刻着一个古体的“钧”,萧钧煜的“钧”。

    这是他的玉佩。

    隆福寺重伤那夜,他赠与自己救命恩人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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