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钧煜目光沉沉, 望着沈府的大门,面无表情,周身气质凛然, 让人不敢靠近。
福明小心翼翼瞄了一眼,看到了他指缝的鲜血, 忙上前接过锦盒, 要去为萧钧煜处理伤口
“殿下, 您手又流血了。”
萧钧煜避开了他,淡淡瞥了眼手指, 眉头蹙也未蹙, 不以为意转开了眼。
萧钧煜转身下了台阶,走了几步,却停下脚步, 又朝东四大街东向望去, 缄默不言。
福明跟着看了一眼。
东四大街十尺余宽, 齐整的青石铺面,东向一览无余,零星只有几个行人。
福明觑了眼萧钧煜平直的唇线, 忖他在想刚才二皇子的马车。
萧钧煜掌心紧握方形檀木锦盒, 眸色凝在锦盒上, 眸色几闪,猛得转身大步流星朝前走。
福明不明所以, 小碎步忙跟上又至了沈府门前,见萧钧煜抬手一轻二重敲了三下门。
倏尔,沈府厚重的大门慢慢开启一个缝,石伯从里探出头来,面上的浅笑在看到萧钧煜时僵住。
石伯忙垂头敛住面上的表情, 恭恭敬敬行礼“太子殿下。”
“孤想拜见您家老爷,还请老伯帮忙通传。”萧钧煜声音温和,周身无形弥漫的凌厉却压得石伯不敢抬眸。
石伯忙恭敬点头,小声回禀“小民这就去禀报,还请殿下稍后。”
萧钧煜颔首。
石伯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慢慢关上了大门,抬手召来小七压低声音道
“小七,你快去老爷院里通传一声。”说罢,他犹豫一瞬,又贴着小七的耳朵叮嘱
“你去姑娘院里也汇报一声。”
小七乌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转,重重点头,拔腿就跑。
门外,萧钧煜只听着模糊不清的声音,后重重奔跑的脚步声,他垂着眼帘,食指轻敲中指。
玉兰苑
沈筠曦面颊掩了一层玉兰纹绣锦帕,正躺在美人榻下晒太阳。
初春临近响午,日光暖融融,温而不烫,肆意的阳光尽数撒身上,全身暖烘烘,极其熨帖,沈筠曦有些昏昏欲睡。
“姑娘,太子殿下来探望您。”云巧轻手轻脚步至塌前,将她身上搭着的蚕丝薄被盖住脚腕,小声道。
“不见。”沈筠曦眼皮撩也没撩,身子不自觉向蚕丝被中缩了缩。
云巧点了点头,面上无一丝意外,又将被沈筠曦身边的被角细细掖在沈筠曦身下。
“石伯按您昨日的吩咐回了太子殿下,不过太子殿下刚又要拜见老爷,老爷同意了。”
“他想去拜见父亲就去,与我无关。”沈筠曦淡淡道,浑不在意,声音又懒又软,似乎快要睡着了。
沈父刚出海归来,途中宣扬盛朝国威,朝里来人到沈府皆属正常。
云巧咬了咬唇,想着小七刚才的描述,心中有些忐忑,看了眼沈筠曦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犹豫再三出声
“就是有些奇怪,太子殿下原都要走了,突然又折回拜访老爷,不似为公事而来。”
沈筠曦眉心一蹙,抬手将面上覆着的锦帕拿开,纤柳秀气的蛾眉拧在一起,杏瞳闪过深思。
沈府,正院。
沈父听闻太子殿下至,面满春风在正厅外,朝萧钧煜行礼作揖“太子殿下亲至,沈某荣幸之至。”
沈父将萧钧煜迎至正厅内,丫鬟将托盘上的器具摆在桌上,悄步立在一侧。
沈父执壶,手腕高抬,一弯一收,水流倾斜而下,三点头。
袅袅茶香腾空而上,氤氲的热气卷着沁人心脾的清香一时盈满整个厅堂,翠绿澄明的茶汤令人见之欣喜。
沈父亲自为萧钧煜奉上一盏茶,俊朗的面庞带着和煦的笑意
“不知太子殿下今日可是为南洋诸国而来”
萧钧煜手指动了动,喉结微微滚动。
他放下茶盏,望着沈父炯炯有神的眼眸,声音温润如水“沈伯父,今日孤前来不为公事,是有私事想同沈伯父相商。”
“私事”
沈父唇角噙着笑意,微微挑了挑眉梢,不着痕迹朝屏风后看了一眼。
屏风后,沈筠曦猛得蹙眉,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
果真下一瞬,萧钧煜突然起身,对沈父长长作揖,温声道
“沈伯父,前些日子孤身受重伤,幸蒙沈姑娘舍身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而,孤。”他顿了一下,似乎再思忖如何措辞
“孤当时无状,污了”
沈筠曦只觉脑袋轰得一下,整个人汗毛都要炸了
她竟不知萧钧煜是如此无礼之人
他怎么能对她的父亲直接说这话,自己一切都还瞒着父亲,这要她以后如何自处。
沈筠曦心口剧烈起伏,气得整个人呼吸都不均,手猛得捶在屏风上,惊得沈父与萧钧煜齐齐步至屏风后。
“曦曦,你这是怎么了”沈父目光担忧得看着沈筠曦,声音都有些颤。
沈筠曦双手紧握成拳,压抑着自己有些重的呼吸,抿唇忍着眼眶的潮热,朝沈父柔声道
“爹爹,我有些事需同太子殿下道,还请您行个方便”
沈父点头,万事没有女儿重要。
他目光在沈筠曦与萧钧煜身上回来几转,眉头紧锁,额角几道狠狠的沟壑,同萧钧煜道“殿下,我们来日再叙。”
萧钧煜轻轻颔首,目光灼在沈筠曦面上。
沈父走了,厅内的丫鬟仆从众人也蹑手蹑脚退下。
一时间,正厅只余下萧钧煜同沈筠曦二人,万籁俱寂,只余下沈筠曦一轻一重的呼吸。
萧钧煜想去安慰沈筠曦,可看着沈筠曦怒视他的目光,心房不自觉一缩。
沈筠曦双目通红,眼眶盈满清泪,萧钧煜心疼,犹豫一瞬,从袖中拿出了一方软帕,递至沈筠曦眼前“沈姑娘请用。”
沈筠曦直接抬手拂了那碍眼的帕子,却眼睛一顿,帕脚绣着一朵银丝妃线的玉兰花。
这是她曾送萧钧煜的帕子。
沈筠曦纤纤玉手一转,直接将萧钧煜手里的锦帕拿过,手一松,锦帕悠悠然落下。
萧钧煜刚想去捡,却见沈筠曦坠着流苏的绣鞋一抬,直接将锦帕踩到了脚下。
萧钧煜眉心一蹙,抿唇攸抿,正要开口,却听头顶传来一声
“我不曾救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以后休要说些让人误会的话,污了我的清白。”
萧钧煜一愣。
他看向沈筠曦,沈筠曦神色清冷,眼角漾着一层薄红,看着他的目光凛冽如刀。
萧钧煜眉心高高隆起。
他看着沈筠曦的目光,眸色幽邃,眼底晕着浓稠的疑惑。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枚玉佩,上好的羊脂白玉玉佩,一面双面浮雕,一面是栩栩如生的螭龙云雷纹,一面龙飞凤舞刻着“钧”。
玉佩摊在他的掌心,正正放在沈筠曦的正前方。
萧钧煜目光注视着沈筠曦,果不其然玉佩亮出的时候,沈筠曦眉心一条,眸底闪过一丝熟悉,又闪过震惊,瞪着圆溜溜的杏瞳看萧钧煜。
萧钧煜心头的大石头终于重重落地。
他不着痕迹深呼一口气,只觉一直压着心头、卡在喉咙的重物终于消失,心胸一时开阔了几分。
沈筠曦果真是他的救命恩人。
萧钧煜眼睛不知为何有些潮,心脏怦怦怦跳个不停,只觉这是遇刺重伤以来最好的消息。
沈筠曦目光随着萧钧煜的掌心移动,看着萧钧煜将玉佩重新放在袖中,杏瞳低垂,凝视屏风底部的纹刻。
这个玉佩她不是让南晴扔了,怎么会到萧钧煜手中沈筠曦眸中困惑。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低垂的眼帘,眸光灿亮,唇角不由得翘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眸光又柔和了几分。
他唇角缓缓勾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声音沉润温柔,如同涓涓细流滋润心田
“沈姑娘救了孤,孤铭记肺腑,沈姑娘大恩,孤无以回报。”
萧钧煜停顿一瞬,喉结滚动,握了握拳头,耳根有些发烧,他轻声道“但终究是孤对不起沈姑娘,孤想迎娶”
沈筠曦打断萧钧煜,清凌凌的目光直视他“听闻前段时间礼部侍郎庶女孙霞薇也救了太子殿下”
“嗯。”萧钧煜一愣,轻轻点了点头。
沈筠曦清嗤一声,看着萧钧煜的目光冷了几分,丹唇缓缓勾起,嗤道
“我没有救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一腔谢意不用寻我,找你该找的救命恩人去。”
“沈姑娘便是孤的救命恩人。”萧钧煜眨了眨眼睛,突口而出。
沈筠曦却嗤之以鼻,勾着唇角笑问“那孙姑娘呢”
“沈姑娘与孙姑娘不同。”萧钧煜抿唇,轻声解释。
又是这句话,沈筠曦心口又剧烈起伏,又酸又涩猝然袭上心头,她手指紧紧捏着掌心,才能让眼中的热泪不流下。
前世也是这样,她问萧钧煜为何待孙霞薇那般好,处处让她让着孙霞薇,萧钧煜总是目光晦涩揽着她,在她额心轻轻落下一吻,含糊道
“你与孙姑娘不同。”
是不同,同是救命恩人,孙霞薇是他日日挂着唇边的心头好,是他尊着敬着顺着的人,而自己就该被辜负。
就该一腔赤诚喂了狗
沈筠曦紧紧咬着牙根,看向萧钧煜的目光又怨又恨“民女上次说过,民女与太子殿下再无关系,殿下以后休要再来寻民女。”
听她疏离又故作谦卑的语气,萧钧煜心头万分不自在,如被一个钝刀子磨着心头。
“沈姑娘救了孤,为何不承认”萧钧煜拧眉问道。
“我没有救太子殿下,如果可以,我恨不得太子殿下”沈筠曦猛得抬头,顿了一下,潋滟秋波的目光冷如冰凌。
沈筠曦这世只有一个遗憾,那便是重生的太晚,前世的自己已经救了萧钧煜。
但于她重生的她而言,她没有救萧钧煜,当时若不是念着父兄,她甚至恨不得一簪刺了萧钧煜。
萧钧煜被她疏冷似是带着恨意的目光看的又是心口一滞,险些喘不过气。
如同一把寒冬数九凝了数日的冰刺直插心脏,又痛又冷。
沈筠曦一把推开他,抬步朝前走。
萧钧煜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中慌乱,不依不饶追问“沈姑娘救了孤,合该孤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怎能说再无关系”
沈筠曦转身,目光扫在萧钧煜芝兰玉树的脸上,挑了挑眼角,嗤笑一声“太子殿下真是好教养。”
“殿下口口声声说报答,是不是合该问问我想要什么”
沈筠曦平日里声音又软又娇,此时却是一字一顿,声音清脆,带着初春未消的寒意。
萧钧煜点了点头。
他垂下眸子,耳根发红,面色窘迫,一时有些无措。
是合该问问恩人需要什么,可他当时污了恩人清白,他便以为
萧钧煜握了握手心,深呼一口气,朝沈筠曦行了一礼,目光带着歉意注视沈筠曦,声音缓而有力
“合该如此,救命之恩理当衔环结草,不知沈姑娘可有所求所需”
“有。”沈筠曦开口断然道。
“既当我说了算,我只愿与太子殿下再无关系。”
萧钧煜凤眸一缩,万不能想沈筠曦竟所求如此。
他一时僵在原地。
沈筠曦目光沉冷,她掐着掌心看着萧钧煜一瞬凝滞的面庞,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来畅快还是难受,她压着嗓音,落字掷地有声
“望太子殿下信守承诺。”
说罢,沈筠曦转身离去。
看着沈筠曦的衣袂翩跹,萧钧煜心头漫上铺天盖地的惶然,他一时面上失了云淡风轻,一把抓住沈筠曦的手腕
“月前,沈姑娘还同孤道喜欢,现在却决绝同孤道再无关系,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沈筠曦拧眉抽出了手,又用袖角不停得擦拭手腕,似是那里有什么脏东西。
萧钧煜目不转睛看着沈筠曦嫌恶的动作,心中一抽一抽得痛,他怔怔问道
“为什么”
“喜欢时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了。殿下问得好生可笑。”
她目光微凉,唇角浅浅的弧度似是嘲讽。
萧钧煜一时间只觉面红耳赤,窘迫垂下头。
顷刻,厅内没有了脚步声,萧钧煜慢慢抬眸,怔愣得看着沈筠曦离去的方向,他眉睫轻颤,弯腰拾起了一方锦帕。
那帕子染了污渍,他却用袖角轻轻弹了弹灰,仔仔细细、方方正正折叠好,将它珍而重之放在怀中,贴近心口的处。
从沈府出来,萧钧煜没有坐马车,他步行走在东四大街。
福明不敢多言,只低垂着头跟着萧钧煜。
“福明,你说沈姑娘为什么不喜欢孤了”萧钧煜驻足,他眉心紧拧,郎艳独绝的面上似是失魂落魄。
福明瞄了一眼萧钧煜,见萧钧煜眸色有些迷茫,迷茫中似乎有些无措和痛楚。
福明自幼侍奉萧钧煜,见惯了他指点江山、矜贵无双的样子,此时见萧钧煜这般,心中有些心疼,却忍不住心中低叹。
以前,他窥得种种细节,看出了太子殿下待沈姑娘不同,劝太子殿下倘若对沈姑娘有意,莫要太过清冷。
奈何,太子殿下未经情爱,看不出内心,每次听他言,总是淡淡睨他一眼,并未放在心上。
“明明十几日前她还送孤礼物,嫣然巧笑问孤有没有喜欢上她。她还道永永久久喜欢孤。”
萧钧煜只觉喉头哽塞,声音沙哑。
他也不知道为何如此难受,按说不该,明明他只是要报恩,如今却似失去挚爱。
萧钧煜乌黑的眉睫一颤一颤,在他俊颜上投下一抹浅浅的阴影,让人看不见他的神色。
他站在日光下,整个人却似处在寒冬。
福明咽了咽喉头,小心翼翼不敢接话。
作者有话要说 疫情期间发了几天高烧,幸不是疫情,宝们小年快年,新年顺利,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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