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登闻鼓, 说假话杖八十,孙姑娘一个娇娇女,这八十打下去可就没命了, 她犯不着, 肯定是真的”
雅厢外一个粗汉高音道,听声音他是方才传太子殿下和孙霞薇议亲的人,此时粗着声音一条一条分析,带着洋洋得意。
沈筠曦心里恶心,胃里翻涌,不由自主想吐, 她忙抬手掩住唇。
见她神情不对,武琇莹忙凑在沈筠曦跟前关心道“沈妹妹你怎么了可是刚吃坏了东西”
沈筠曦小咗一口清茶, 缓下心中的不适, 朝武琇莹柔声道“无碍。”
雅厢外面热热闹闹, 茶客们热火朝天讨论着方才的轶闻, 你一句,我一句,热火朝天。
萧钧煜是当朝太子,坊间名声一直很好,尤其萧钧煜十一岁从军, 大败敌军,屡立战功,十四岁他回朝时,皇上亲自带着文武百官于德胜门城楼相迎,那日万人空巷,百姓们都拥在城门两侧迎接战无不胜的太子殿下归来。
萧钧煜一袭银甲银枪高坐汗血宝马,红色的披风烈烈, 衬得他俊美无俦的面颊如天神下凡,那日他成了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那日他也成了京都城茶余饭后交口称赞的好儿郎。
去岁暴雨,黄河决堤,萧钧煜又亲自去疫区治水患,他身体力行和战士和百姓一起,民间,又是多少百姓将太子殿下奉为神明。
如今皎皎若明月,遥不可及的太子殿下有了丑闻,有人为萧钧煜辩解,有人则等着看笑话,看一个完美无瑕的君子坠落神坛。
武琇莹悄悄觑着沈筠曦的神色,咬唇安慰“沈妹妹,外面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我不相信太子殿下是那样的人。”
“他是何人和我无关。”沈筠曦淡淡道。
武琇莹端详她的神色,见沈筠曦状若真的毫不在意,不是传言沈妹妹心悦太子殿下
武琇莹有些疑惑,却一时没多想,见沈筠曦又似反胃呕吐,忙抬手给她斟了一杯温茶。
“我们回吧。”沈筠曦淡声道。
武琇莹侧眸,有些惊异“我们不在这里等等,这里宫门口,一会儿消息肯定最早传来。”
孙霞薇赶在朝会散之前击鼓,肯定是想在文武百官面前要个承诺,估计不会太久,朝会定会散了。
“没兴趣。”沈筠曦起身,面上平平淡淡,语气平平,没有一丝一毫的在意。
她是真没兴趣,萧钧煜如何,孙霞薇如何,她没心思知晓,有这时间,还不如回家逗逗她养的小折耳猫。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有些心浮气躁,面面相觑,有人小心翼翼觑着萧钧煜,却见太子殿下神态自若,面上清清冷冷。
孙常戎跪在地上,目光一直落在朝着殿外,终于远远看着两个锦衣卫中间有一个藕粉色的娇小身影,目漏凶光。
孙霞薇还未踏入大殿,便感受到了阴鸷的目光,余光瞥见孙常戎恶狠狠瞪她。
孙霞薇脚步一顿,复而恢复如常,她手指紧紧提着自己的裙摆,手心微微汗湿。
一抬步,身子一颤,她脊背生疼,手腕也疼,全身上下都疼,火辣辣的疼。
她低垂着眼帘,眉睫颤了一下,余光看到了手腕处青紫交错的伤痕。
那是孙常戎这几日气不顺抽的,孙常戎因为丁秉中被降了官,太子殿下没有意思要娶孙霞薇,孙霞再次成了孙常戎的出气筒。
孙霞薇眼珠子盯着自己的绣鞋,目光由瑟缩慢慢坚定。
左右都是死,她置之死地而后生,破釜沉舟,为自己谋一线生机。
孙霞薇深呼一口气,抬脚跨过高高的赤红门槛,脊背慢慢挺直,瞥了一眼高坐威严的帝皇,扑通一下双膝跪下,她高声拜道
“臣女孙霞薇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扫了眼目不斜视的萧钧煜,目光慢慢落在孙霞薇身上。
四周寂然,余光里只能瞥到数不尽的脚,时间变得漫长,孙霞薇等了许久,没听到声音。
身上落下的目光淡淡,却似乎有百万钧的力道,孙霞薇脊背一重,只觉脊背上的汗毛全部炸起,她脊背一寒,双手拄在地上,手心和脊背不知何时生出了一声冷汗。
孙霞薇脊背微微颤抖,整个人面色一点一点的发白。
一身的冷汗让浸湿她背上、手臂交错纵横的鞭伤等伤口,咸瑟的汗水如在伤口上撒盐,孙霞薇额角痛出一层冷汗,咬唇紧紧忍住。
“说说吧,你状告太子什么”上头终于传来淡淡威严的声音。
孙霞薇深呼一口气,双手紧握成拳,指尖深深嵌在手心里,她忽视周边若有似无的视线,目光微移动,在一袭杏黄色锦袍美如冠玉的萧钧煜身上顿了一下。
孙霞薇掐着手心,又深深呼了一口气,仰头望着正襟危坐的皇上高呼
“请皇上为臣女做主,三月一日太子殿下于隆福寺遇难,深中毒药,命垂一线,臣女舍了清白之身救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醒来时许诺娶臣女为妻,现,臣女已怀了太子殿下的孩子,可太子殿下出尔反尔。臣女闻皇上公正严明,善待子民,求皇上给臣女做主”
孙霞薇声泪俱下,望了一眼萧钧煜,目光缠绵而怨,如同被薄情人辜负的痴情女,她哐哐磕了三个响头,虔诚得伏爬跪在地上。
她言之凿凿,众人想起前些日子太子殿下确实给孙府送过礼。
那些日子身为礼部侍郎的孙常戎走路带风,还故意在大臣们相聚时,假模假样问他们“诸位大人,你们说太子殿下大婚放到哪个吉日”
礼部负责皇上和太子大婚的一应事务,负责择吉时,哪轮到他们越俎代庖
孙常戎不过是显摆罢了,他多次在朝会后追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为人清冷,当时竟和孙常戎说话时温和而尊敬。
难不成太子殿下真的有人觑萧钧煜。
萧钧煜长身玉立,神色自若,没有看孙霞薇。
“太子,孙姑娘说的是真的吗”
“启禀父皇,儿臣确实曾说要娶孙姑娘。”
大殿里一阵抽气声,孙霞薇紧紧握拳,眸光带泪,唇角翘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萧钧煜不为所动,面色如常,淡声继续道“许诺是儿臣误以为孙姑娘是儿臣的救命恩人,实际,孙姑娘并非儿臣的救命恩人,那些承诺自是作废,此事,儿臣和孙姑娘说过。”
萧钧煜声音不急不慌,言于比,他目光落在孙霞薇藕粉色的裙装上,眉心微微一蹙,声音有些冷
“孙姑娘,孤说过,你不适合紫粉色,穿不出孤救命恩人的风韵。”
孙霞薇身子一僵,膝盖一软,险些趴在地上,她掐着手心凝视萧钧煜,泪珠簌簌,梨花带雨,声音喑哑而深情
“臣女不知太子殿下再说什么,臣女救了太子殿下,臣女的丫鬟,隆福寺的僧人都可为臣女证明。”
“你不是孤的救命恩人,你只是帮孤处理了伤口,守了孤一夜罢了,”萧钧煜淡声揭穿她。
孙霞薇掐着指尖,她不敢置信注视萧钧煜,摇了摇头,期期艾艾道“不是的,不是的,臣女不知太子殿下所说救命恩人是谁,可太子殿下怎能否认臣女救了您。”
“那日臣女回了厢房,太子殿下浑身是血躺在臣女塌上,臣女吓了一跳,正要唤人,太子殿下神志不清,将臣女拉上塌”孙霞薇面上通红,似乎那些话难以启齿,
萧钧煜黑曜石般的凤眸审视孙霞薇,英眉朝眉心微微隆去,唇线不由得绷紧。
不对,他那晚浑浑噩噩,目不能视,可他在梦里看到了,是沈筠曦救了他。
想到沈筠曦,萧钧煜疏冷的眸子一瞬温柔下来,眸中晕着缱绻柔情。
沈筠曦带他躲开了刺客,替他拔了胸口的毒箭,舍命用唇为他吮毒,最后又舍了清白之身救他,却不求回报,直接走了。
孙霞薇瞥见了沈筠曦的裙裳,看他是当朝太子,鸠占鹊巢,冒领了沈筠曦于他的救命之恩。
萧钧煜凤眸转冷。
孙霞薇目光泰然,迎上萧钧煜凛冽如刀的视线。
她不躲不闪,萧钧煜眉心攸得拧深。
孙霞薇垂眸,长睫挂着晶莹的泪珠,扑颤两下,她摸了摸小腹,抬眸,目光更加坚定,似是为母则刚。
孙霞薇望着萧钧煜声声质问
“臣女一直仰慕太子殿下,以为太子殿下清风朗月,可太子殿下为何做了不认,忘恩负义,臣女只是想给腹中的孩子一个父亲”
孙霞薇涕泗横流,掩面涕不成声。
她生得柔美,此时凄凄惨惨的低泣,瘦削的肩膀一颤一颤,引人怜惜。
官员们有人开始交头接耳,低低议论。
孙霞薇瞥了眼垂着眸子似是沉思的萧钧煜。
看他神色,似是在犹疑。
孙霞薇深吸一口气,眸光暗了暗,她朝正上方拜道,低头抢地“皇上,臣女有证人证物,皇上可宣证人证词。还请皇上给臣女做主。”
“太子,你怎么看”皇上朝萧钧煜抬了抬下巴。
“父皇,孙姑娘不是儿臣的救命恩人,她腹中的孩子也不是儿臣的。”
萧钧煜斩钉截铁道。
皇上转回目光,漫不经心扫了眼大殿,自上而下睨着孙霞薇,唇角勾出一抹弧度
“孙姑娘,听到了么,你不是太子的救命恩人,自不存在太子忘恩负义。念你在太子重伤之际照顾一夜太子,那八十大板朕且免了你的。”
孙霞薇眸子登时瞪大,她看着神色平平淡淡的皇上一时全身僵硬,瞠目结舌。
皇上不传她的证人,不看她的证词,就这般轻信了萧钧煜的一面之词
孙霞薇面色惨白如纸,心中又惊又愤,她能感受到右后侧阴狠的目光。
那是她父亲孙常戎的目光,孙霞薇身子一颤,她全身上下又开始疼,一时瑟瑟颤颤,她瞬间回神。
左右都是死,何不拼一拼,孙霞薇咬牙,她水眸染着一把火,看了一眼殿中的盘龙金柱。
藕粉色身影快若一抹残影,轰得撞向盘龙金柱。
砰得一声。
“皇上,臣女没有撒谎,臣女救了太子殿下,臣女腹中的孩子是太子的,求皇上为臣女做主。”一字一顿道。
孙霞薇额角有一个大口子,流着殷红的鲜血,血流到了她的唇角,顺着她一开一合的唇瓣沾在唇角。
看着甚是凄惨,而偏偏她又仰着瓷白修长的秀颈,看着决绝又带了中难以言喻的柔美。
“皇上,臣斗胆,孙姑娘不要性命,自证清白,许是没有说谎。”一个大臣突然躬身道
又有一大臣出列“皇上,臣听着太子殿下重伤后似是神志不清,许有人先一步救了太子殿下,但不能否认孙姑娘之后没有救过太子殿下。”
孙霞薇眼前模模糊糊,一片血色,听着有人为她说话,她眼泪一下子落下来,撑着最后一口气
“求太子殿下还臣女一个清白。”
说罢,她昏倒在地,雪肤芙蓉面上满是鲜血。
皇上突然低低笑了一声。
刚想出列的文武百官忙缩回了脚,躬身而立。
“父皇。”萧钧煜淡声唤了声。
皇上敛住不虞的神色,微微抬了下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此事闹至朝堂,是儿臣之错。”萧钧煜面有愧色,耳尖微红。
他自幼才思敏捷,处事稳妥,第一次出了如此大丑,被人闹到朝堂,登闻鼓一响,闹得京都城上上下下皆知。
“诸位大臣。”萧钧煜眸色很轻,语气淡淡唤了一声,拱手道“本关乎女儿家名誉,孤不想说,如今却不得不说。”
萧钧煜俯瞰孙霞薇,云淡风轻道“孙姑娘。”
他声音清而淡。
孙霞薇眉睫颤了一下,却依旧双目紧闭躺在地上,无声无息,似是昏迷不醒。
“孙姑娘的肚中胎儿是她表兄丁秉中的,春搜日丁秉中刺杀两位皇子的案综在大理寺,诸位大臣今日可去借阅。”
孙霞薇的面色随着萧钧煜的话一点一点退去血色,她想起身,却一时间软瘫在地,没有一丝力气。
她筹谋许久、拼尽全力的算计,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一个笑话。
两道泪痕从孙霞薇眼尾滑落,浸湿鬓发。
“啪啪”突然孙霞薇面上挨了重重两个巴掌,她被人拽着,拉着她的头发扯她起来“你这不孝女,不知廉耻,还不快起来给太子殿下磕头认罪。”
孙常戎压着孙霞薇磕头,自己也跪在地上,诚惶诚恐
“皇上,臣对不孝女所做所为一无所知,还望皇上饶命。求陛下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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