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筠曦看着萧钧煜凤眸里的深情和小心翼翼,只觉讽刺。
唇角也不由得勾出一抹浅浅的弧度,纤眉微微上挑,她睇着萧钧煜笑得自若
“太子殿下说笑了。”
“太子殿下的大作,民女无福消受,太子殿下自留着吧。”沈筠曦淡淡道。
胃里因为饥饿反酸,翻涌上来的酸水让沈筠曦恶心,她懒得再与萧钧煜废话,福礼作别“民女先行告退。”
她等了下,不耐萧钧煜的迟疑毫不留情得转身。
萧钧煜一怔,想要启唇说什么被沈筠曦应激反应甩开。
手中的画轴被打落,登时落在地上,绸线松开,画轴如水慢慢散开,画上的美人当即映入眼帘。
沈筠曦蹙眉,不想看到的是自己的画像。
栩栩如生的肖像画,沈筠曦看着画中人娇俏含羞的神色,那水灵灵的杏瞳粲然若星,眸光中似有惊艳又有欢喜,像极了原先的她,情与态惟妙惟肖,打眼望去,画中人破画欲出。
坊间香传太子萧钧煜文武双全,武可带兵定西北战无不胜,文可口若悬河怼外宾扬我国神威,更有人道太子萧钧煜“书画一觉绝”,今日一看,名不虚传。
不过,此时和她又有什么干系,沈筠曦漫不经心想到。
这许是以前的她,沈筠曦一眼只觉得熟悉,却记不起是什么时候。
萧钧煜蹲下身,纤长如玉的手指一点一点将画轴卷起,动作珍而重之。
可能是萧钧煜生得好,举手投足自有一翻娴雅别致的气派。
沈筠曦却眉头紧锁,目光落在画卷,看萧钧煜站起身,她突然开口“太子殿下的画是要送我”
“自是。”萧钧煜轻轻颔首,凤眸微亮。
他双手将手中的画卷端至沈筠曦面前。
沈筠曦未接,乌溜溜的眸子睇了一眼萧钧煜,曼声询问“可是我若收下,便是我的东西,与太子殿下无关”
萧钧煜眸光含笑,凤眸晕着一丝笑意,梦里沈筠曦有时候会问一些这样的话,带了些娇俏又有一些娇纵,或者无意识的撒娇。
萧钧煜心头微微一动,心中软了几分,望着沈筠曦温柔道
“是的,孤送给了沈姑娘,便是沈姑娘之物,可任沈姑娘处置。”
“那多谢太子殿下。”沈筠曦面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她抬手接过萧钧煜手中的画卷。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两手展开画卷端详画,心脏怦怦一跳,心头蓦得升起一种满足和欣喜。
怦怦,心脏如擂鼓,心底的欢喜真挚而热烈。
梦里,他画了许多张沈筠曦的肖像,许多许多张,他想送给沈筠曦,在一个合适的机会。
却不知为何,昨天在画这幅画时,心中又闷又痛,猝然一滴清泪莫名其妙坠落,难以言喻的感伤和失落让他迟迟不能落笔。
此时看着沈筠曦收下他的画,心中的雀跃和满足仿佛跨越了前世今生,萧钧煜垂下眉睫,敛住情绪。
还是有记忆埋藏在深处,他和沈筠曦前世的记忆,萧钧煜眉骨高高隆起。
目质落地的声音,咕噜噜滚了几圈,撞到萧钧煜的脚面停下。
萧钧煜从怔松中回神,见画轴滚在自己脚旁,他弯身要去捡起画轴,却其中装裱的画被撕去。
萧钧煜一愣,抬眼望去,正见沈筠曦将他精心装裱的画卷捏在手心,她纤细莹白的五指一上一下捏住画,交错用力。
福明见沈筠曦姿势不对,察觉到什么,他急上前一步,高声阻止“沈姑娘不可”
撕拉是纸张被撕碎的声音。
福明看着沈筠曦动作干净利落撕碎画纸,正中开撕,相互交叠,再自上而下撕开。
“撕拉”
福明觑了眼面无表情的萧钧煜,皱着一张脸,气鼓鼓道“沈姑娘您这是大不敬”
沈筠曦三下五除二将画撕得一条一条,又横折,再撕,最后一片一片指甲大小的碎片,她心里舒了一口气。
将碎片随手掷在地下,这是紫禁皇城不合适,沈筠曦随手扔给一旁的云巧,拍了拍手,又抽出一方干净的帕子仔仔细细擦了擦手,当抬眸。
剪水明眸悠悠滑过萧钧煜,落在皱眉冷目的福明身上,纤翘如蝶的密睫眨了眨,饱满红润的樱唇微微嘟起,拉着轻而柔,娇而慢的声音无辜道
“太子殿下到这是民女的东西,民女可以随意处置,不知福大人所言民女大不敬,是不敬在何处处置自己的东西,如今还要请示了不成”
这,这简直偷换概念,强词夺理
太子殿下赠送的东西,便是送了你,也是天潢贵胄当朝太子送的,不说尊着珍藏,怎能随意损毁
这难道还不是不敬太子,不敬朝廷,不是大不敬尤其这画,昨日福明亲眼所见,太子殿下下,不吃不喝不进滴水,在书房三个时辰,这一笔一画都是太子殿下的心血,却被沈筠曦弃之如敝履。
福明心口起起伏伏,想斥沈筠曦,却见沈筠曦笑如春山,凝视萧钧煜,托着嗓音曼声道
“还是太子殿下言而无信”
沈筠曦声音软甜软甜,却让福明一个哆嗦,口里的斥责不敢张口。
昨日孙霞薇污蔑太子殿下言而无信,今日沈筠曦又说这话
福明小心翼翼去窥萧钧煜的神色。
萧钧煜侧颜如玉,面上平平淡淡,看不出喜怒,福明却眸光几转,心道幸好方才没开口斥沈筠曦。
福明弓着身子,揣摩着太子殿下的神色,咽了咽口水,诚惶诚恐道“沈姑娘说笑了太子殿下一言九鼎,您的东西您自可做主。”
沈筠曦淡淡笑了下,黑白分明的目光注视萧钧煜。
“孤之后也不会计较。”萧钧煜道。
以前沈筠曦问他要了丹书铁券,昨日沈父行大礼是想要他一个承诺,今日萧钧煜毫不吝啬这句承诺。
沈筠曦要到了想要的话,朝萧钧煜敷衍福礼,告辞“临近膳时,民女不打扰太子殿下用膳,先行告退。”
“沈姑娘可否与孤一同用膳”
“呕”沈筠曦突然反胃,忍不住朝萧钧煜吐去。
萧钧煜去扶沈筠曦被沈筠曦知灵巧的躲开朝他行礼淡声道“民女举止无状怕污了太子殿下的眼,先行告退。”
萧钧煜眸光追着沈筠曦的倩影,一寸一寸向远处延伸,巨石横在他的喉咙,闷痛闷痛,梗得他无法呼吸。
她竟厌恶他到听到与他用膳都会恶心的地步。萧钧煜艰难得咽了咽喉结,阖上了微微有些潮热的眼帘。
沈筠曦坐在马车里,捏了一块桃花酥放入口中,香甜软糯在口中化开,她细条漫里嚼了几口,才压一下胃里的不舒服。
云巧盛了一碗一直温着的银耳红枣羹递给沈筠曦。
“姑娘,这些碎片如何处置”云巧摊开手心,掌心有一团,刚才沈筠曦撕的碎碎的纸屑。
沈筠曦小口小口饮着银耳红枣羹,扫了一眼,又咬了一口桃花酥魂,淡淡道“一会儿下车,随处扔了就行。”
“不还是回家一把火给烧了。”沈筠曦想起那毕竟是他的肖像,轻声补充了一句。
突然外面人声鼎沸,沈筠曦扯着眼帘,嚼着桃花酥,没有动。
姑娘真的和以前不同了,云巧想,以前遇到新鲜事姑娘定是第一时间撩开窗,云巧想。
窗外的声音有些聒噪,云巧窥了一眼沈筠曦浑不在意的模样,想了想,撩开窗幔看了一眼。
午门外,御行街的尽头,登闻鼓旁,人头攒动,人们聚集在一起看热闹。
“姑娘是昨日击登闻鼓的孙姑娘正在受刑。”
一棍接着一棍,重棍击打皮肉的撞击声,皮开肉绽的声音,伴随着即使塞了布团也吚吚呜呜的闷哼声,隔着喧闹的人群,听着也让人不寒而栗。
云巧打了一个冷颤,忙放下了窗幔,却见沈筠曦有些神思不属,眸光茫然盯着窗外。
“姑娘,怎么了”云巧小心翼翼问,又撩开窗幔。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孙霞薇包惨白如纸的面颊。
孙霞薇额角有个深褐色的血痂,面上冷汗淋淋混着血污汇聚在下巴尖,行刑的官吏棍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孙霞薇拧着眉头闭着眼睛闷哼呜咽。
上一世,孙霞薇时不时来东宫拜访她,她压根不喜欢孙霞薇,却因着萧钧煜道孙霞薇是她的救命恩人不得不耐着性子应付孙霞薇。
孙霞薇总是有意无意在她跟前道,萧钧煜对尊敬孙霞薇,说萧钧煜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她听得心里酸酸得,心里气急了同是救命恩人萧钧煜厚此薄彼,却装作若无其事笑着应一句
“孙姑娘不必客气,太子殿下知恩图报,对你尊敬应当的。”
她说得亲切,也替萧钧煜回得理所当然,因为那时,她在东宫住,她住着萧钧煜的东宫正殿,与萧钧煜同食同寝,她以为自己可以有资格以萧钧煜内人的身份说这句话。
却不料孙霞薇唇角翘了翘,抬手饮了一口她沏的明前龙井,似笑非笑道“姑娘沏茶的手艺不错。”
她愣了一瞬,面色一白,忙抬手端茶掩饰,
孙霞薇一口一口唤她“姑娘”,戳破她在东宫无名无分的事实,语气总是高高在上的阴阳怪气,她原先以为自己多心了,后来得知萧钧煜要娶孙霞薇为侧妃,才嗤笑自己,孙霞薇是讽刺她鸠占鹊巢。
那时,她偷偷哭了好久,不敢和萧钧煜说,因为那是萧钧煜放在心尖尖上的救命恩人,是她怎么追问萧钧煜都不愿说怎么救了他的救命恩人。
又想起不愉快的往事,沈筠曦闭上眼睛,抬眼又看到凄惨大别于前世的孙霞薇。
孙霞薇长凳,阖着双目,紧锁着眉头,发髻浸湿凌乱贴在鬓角处,秀美的容颜一时楚楚可怜。
她眉睫簌簌扑颤,沈筠曦眨了眨眼睛,思忖孙霞薇紧闭双目,许不是痛,大抵是不想睁开眼,不想看到或陌生或熟悉的人指指点点的目光。
大庭广众之下被杖责八十棍,整个京都城估计不需半刻便能传遍,真是丢人丢大发了,而孙霞薇在她面前总是挺着脊背、微微扬着下巴,像一个矜傲的孔雀。
啪这毫不掺水分的八十棍,一个大汉都受不了,孙霞薇一个弱女子,估计要丢大半条命。
沈筠曦慢慢收回目光,前世冒领了她救命之恩害她如此卑微的孙霞薇这般凄惨,她心中却没有畅快之意。
反而又沉甸甸,周身莫名有一些冷。约摸是兔死狐悲,约摸她也知道真凶不是孙霞薇,约摸一切正义都来得太迟了。
沈筠曦心里五味杂陈,意懒情疏,她拢了拢自己肩头的外衫,靠在车厢上慢慢阖上了眼睛。
“快些回府吧,我有些饿了。”
“是。”云巧应道,转身撩开帘子轻声叮嘱道“有财,驾快些,姑娘饿了。稳一些,姑娘今日起的早,让姑娘靠着车睡会。”
木棍裹携着虎虎的风,猝然落下,孙霞薇咬着牙冠,猛得浑身抽搐。
一棍落下皮开肉绽,痛得她四肢发颤,一棍又一棍,力气被抽去,痛得孙霞薇昏过去。
一盆冷水迎头泼下,孙霞薇悠悠转醒,见她醒来,行刑的官吏冷着脸道“姑娘可要受着不能昏。”
人痛昏过去就用凉水泼醒,就要让人生生受了这皮肉之苦,痛得死去活来也要咬着牙撑着,这是击登闻鼓说假话的惩罚,才能警醒世人。
孙霞薇眼前一阵又一阵得发黑,耳朵轰鸣轰鸣,她听不清眼前人说什么,凉水让她有些许精神,却蓦得臀部落下重重一棍。
孙霞薇痛得撕心裂肺叫出来,却发现嘴里有块抹布,她只能痛得抽搐,双手青筋暴起抓住长凳,手指甲嵌入板凳里,血肉模糊,十指连心,本该钻心的痛,孙霞薇却感受不到痛。
身后痛得更厉害,每一下都让她一个鲤鱼挺抽搐,她咬着牙,闭着眼睛,不敢抬眼。
周围围了一圈人,她不敢看,这种在人前行刑,就像脱光了衣服被人看,几十棍下来,她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一身水裹着身体,又何尝不是衣不蔽体。
孙霞薇想死的心都有了,周围的目光如同锋利的钢针扎在她身上,让她面色涨红又煞白,想咬舌自尽却被塞了抹布,不得不承受目光凌迟。
一棍,又一棍,孙霞薇唇边渗出了血,眼前一片血茫茫,什么都看不见,她不知过了多久,她早已没了意识,只有一盆一盆冷水,和身后钻心的痛。
终于,她被放开了,她隐隐约约听见道“命真硬”
孙霞薇慢吞吞动了动手,她用尽全力睁开眼睛,眼皮先是血红而后慢慢凉起,她眨了眨眼睛,眼前空荡荡的,手下黏腻腻,她放到眼皮底下,睁目去看,一手的泥水掺和血污。
登闻鼓,御行街。
孙霞薇又眨了眨眼,她还在刚在行刑的地方,她昏过去了,竟然没有人唤她醒来,也没人送她回家。
对啊,她污蔑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深受百姓爱戴的太子,怎么会有人愿意搭手帮她,孙霞薇恍然大悟。
孙霞薇极目望去,三三两两行人,都刻意躲着登闻鼓,为什么她的娘亲,她的弟弟不来接她她明明有亲人,为何也置她不顾。
以前孙霞薇凑热闹看过登闻鼓外行刑,那些被棍责之人的亲属站在人群最极端,哭得悲痛欲绝,第一时间接住行刑完毕的人。
用锦袍裹住那人,喂着红糖水,嘘寒问暖。而如今,她什么都没有。
孙霞薇眉睫轻颤,想起身,拄拄胳膊,却扑腾一下,整个人摔在地上,脸朝地正正趴在地上。
身后切肤的痛,面上也疼,鼻子酸痛要掉了,脊背痛得抬不起来,孙霞薇痛得龇牙咧嘴,她双手抓在地上,簌簌落泪,不敢睁眼。
以后,她要怎么见人,怎么嫁人
万籁俱寂,没人,孙霞薇想慢慢睁开眼睛。
倏而,淅淅索索的声音,一只狗凑过来,孙霞薇身子一僵,整个人呼吸停滞,不敢动。
温凉的鼻翼嗅到孙霞薇身上的血腥,伸出舌头舔着她身后上的血污,哈嗤哈嗤。
粗热的呼吸带着臭味,转来孙霞薇的面颊,孙霞薇瑟瑟发抖。
“大黄,过来。”有人冷喝。
那只狗,舔了一口孙霞薇的面颊,将血珠卷入口中,恋恋不舍离去,孙霞薇战战兢兢睁开眼睛,终于趴在地上崩溃得捂脸哇哇大哭。
“为什么凭什么”孙霞薇痛哭流涕,捶着地面歇斯底里得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yu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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