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吧, 知道太多可真不是好事。”朱汪洋发出了反派特有的“桀桀”笑声,满脸写着志得意满,然而,就当他以为会看到惊慌失措的众人时, 却发现面前这些人的表情格外严肃。
他们面上的神色并无恐慌, 更多的是风雨欲来的沉肃之感, 这诡异的气氛让朱汪洋笑到一半却不得不戛然而止。
他嘴巴大张,却没有声音的样子有些滑稽, 但现场却没人有心思嘲笑他。
就在此时, 朱元璋抬起了手“来人。”
他的表情十分冷静, 冷静到带着些残酷, 明明是七月天, 众人却仿佛置身于数九寒冬之中,全身冷得发抖, 但齐声应诺的众人都不敢露出面上半分紧张。
他们有志一同得冲着这个布衣老翁拱手听令, 不再隐藏压抑的肃杀之气轰然炸开, 直惊得在场乞丐均是面色发白。
朱元璋垂着眼皮,淡淡道“派人去拦截还未入京的布政使司运粮官员,一一搜查,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带了空白账册。”
“做事时候隐蔽些,动作别太大,不要惊动户部的人, 给朕细细查, 慢慢查, 里头经络都给朕捋清楚,多少人贪了,怎么贪了, 赃款在哪,谁给他们消化的,全都一个个抓出来。”
洪武帝的表情能称得上平静,但他一松一紧的手怎么看都像是要拔刀杀人,众人皆是噤若寒蝉,除了领命而去的侍卫,没人敢出声,丐帮众人在他说出那个“朕”字的时候就已经惊呆了,听到后来更是瑟瑟发抖将自己缩到了最小。
完了,这下全都完了。
众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艹你都已经从乞丐当到皇帝了,为什么还要回到老本行啊,忆苦思甜吗以后让他们怎么直视路上看到的乞丐老头啊
倒不是忆苦思甜,洪武帝如果知道他们腹诽的话一定要摇摇手指表示自己才不会玩什么忆苦思甜呢,那太矫情了,他就是单纯的微服私访,探查民情,现在不就让他逮住一个吗。
不管他是忆苦思甜也好,体察民情也罢,对于朱汪洋来说都一样。
这次不需要人钳制,这位乞丐头子也已经瘫倒在了地上,他整个人四肢酸软如泥,心跳却如擂鼓,回想起自己方才的一言一行,朱汪洋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这是李鬼见着了李逵还打着灯笼跑去了茅坑,找死到家了啊
呜,已经去了西方极乐的母亲和父亲,孩儿马上就要来见你们了
就在乞丐头子挂着一滴泪珠要掉未掉之时,他感觉自己身边坠下了一片阴影。
难道是死亡的阴影吗
乞丐头子瑟瑟发抖。
“别抖了,”一个嫩嫩的小嗓门
木白拍了下他的肩膀,凑在他耳边“想试试看全新的生活吗想让列祖列宗为你骄傲吗想要封官拜爵成为人上人吗”
“这可能是你一辈子唯一的一次机会哦”小少年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浓厚的蛊惑,“你要不要尝试一下,自己握住命运的滋味”
自己握住命运
“对,这是完全出于你自己选择,没有人逼迫的决定,是繁荣还是灭亡,都由你自己做出的决定哦。”木白冲他露出了一个微笑,这个微笑对于此刻的朱汪洋来说,宛如魔鬼的微笑一般充满了蛊惑。
魔鬼总是喜欢在人绝望的时候出现,然后让人在“还能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思想中,将自己的命运交付出去。
木白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被人当做了恶魔,当然,知道了他也不在乎,他冲着面容狼狈的乞丐头子递出了一块手帕,在爷爷的默许中说道“跟着我做事的话,你得先展示一下你的能力。”
小孩拖着下巴,笑出了两个尖尖的虎牙“来吧,告诉我,你的信息来源。还有,你知道了些什么。”
朱汪洋顿时泪奔,这和被关进去审问有什么区别,做他这一行的,如果把信息来源透露出去,就等于把脖子挂到了别人的裤腰带上,从此只能被拖着走,再也没有什么主动权了。
区别肯定还是有的,被关进去审问的话那叫污点证人,而现在这叫投诚,投诚自然是要宽大处理滴,还能够视给出信息的价值给予赏赐。
木白摇了下手指,提醒道“不是我恐吓你哦,我们锦衣卫的诏狱可是很可怕的哦”
他看了眼像是两只小鸡仔一样缩在洪武帝羽翼下的两个弟弟,用小朋友们听不到的声音悄悄说“锦衣卫有好多特殊的刑讯方法哦我先给你说说那些不容易死人的叭”
一炷香后,木白将问出来的讯息整理抄录后交给了洪武帝,作为一个优秀的老板,他拍了拍瑟瑟发抖整个人都像是被吸干了精气的乞丐头子,让赶来的几个锦衣卫将人带了下去。
“多谢你了,快去洗个澡吧。”木白冲着那人挥了挥并没有被使用的小手帕,大热天的一番折腾下,乞丐头子身上的异味已经浓到无法忽视了,见这人面露惊恐,木白又安抚了句“吃好喝好,等我通知。”
“阿兄他为什么哭了”木文悄悄探出脑袋,疑惑得看着那个一边抽泣一边发抖的中年人。
“嗯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天地良心,他是真的让人带那个新手下去打理一下自己,顺便做一下户籍调查以及登记。既然已经答应了会将对方收作小弟,木白是不会中途反悔的。
他想了想,又遥遥补充了句“别担心,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已经逐渐远去的身影脚下一歪,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恢复正常后不知道是不是木白的错觉,他感觉那人似乎整个人都褪色了
“哎,所以说人和人之间还是多几分信任比较好,这种就属于典型的自己吓自己。”木白趁机教育弟弟“宽心才比较快乐,总是患得患失自己是会把自己吓出病来的。”
木小白的两个弟弟乖乖点头,均表示受教。
洪武帝没有去看那边大孙子教育弟弟们的场面,他正捏着木白送上的信息整理细细品读,渐渐的,他的胡子翘了起来。
“要说这些当官的人一个个脑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大明的开国皇帝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这一动作带着几分疲惫又有几分无奈,还有几分不解“是朕杀的人还不够多吗是法令还不够严还是监管审查还不够。”
他喃喃自语“这贪官怎么就是杀不干净呢这一个个都是咱们的国之栋梁,有不少都是跟着咱开口骂过贪官的。现在怎么就变这样了呢”
“应该是杀得还不够吧是还不够怕咱们的刑罚还是太轻了。”他一点点攒起手指,眉宇间染上狠厉“行,既然他们这么要求,那朕就满足他们。”
“是抄家,还是灭族,夷三族,五族,剥皮填草五马分尸朕都满足他们。”随着他的话语,天边的残阳似乎也染上了带着不详之气的血色,自天边慢慢在应天府的天空中弥散开来。
这朵浓艳的火烧云仿佛是已经感应到了即将翻腾而起血气的秃鹫一般,提前来到了京城的上空。
动物远比人类敏感,当人类还兴致勃勃抬头观望天气之时,林中的飞鸟已经被惊出,它们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又一圈,试图寻找一个可以安全的落脚之处。
但他们找不到。
在鸟类的眼中,这片京城已经被肃杀之气侵染,此刻的祥和和温馨宛若是水中镜一般,只要一个人伸手一碰,就会立刻化为糜粉。
木白看了眼外头鸟群和动物们的慌乱恐慌的场景,作为一个沐浴着杀气长大的器妖,他自然也感应到了洪武帝身上蓬勃而起的杀意。
帝王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作为人间帝王,当洪武帝动了杀念之时,天地亦是会为之变色。
他思考了下后,伸手捏住了洪武帝的手指,说“阿爷,英儿之前问您讨要的可以派往云南的先生,是不是这次可以有了”
朱元璋微微挑眉,停顿片刻后,他有些意味不明得看着大孙子“英儿要让他们去云南做先生你难道不怕大贪官教出来一群小贪官吗”
“爷爷,英儿始终认为贪欲和教育没有关系,而是信念。贪官是教不出来的,就像一个真正勇猛的将士也不可能是在学堂上教会的一样。”木白握住他的手,目光专注而真诚“贪官之所以变成贪官不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而是他们没有了追随正义的信念。”
“所以,爷爷您看,如果那些学生们看到做官贪婪的代价是自中央被打入地方,岂不是更有教育意义”
“你还是太小了。”洪武帝叹息一声,他感受着手心里孙子的小手的重量,只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教导长子的那些岁月。
他的孙子往日里活泼得像只猴子,又调皮又能搞事,但看来,骨子里还是随了他的父亲,还是太善良了。
他教育自己单纯的孙子“那些贪官只会心存侥幸,觉得这是运气不好的结果,若是运气好那便是青云直上腰缠万贯,最后成为大毒瘤。”
“但他们终究会被发现。”木白并不退让“就像这次一样,其实人群中一直都有很多眼睛在看着他们,只要这些眼睛在,他们逃得过初一,却没办法逃过十五。”
洪武帝定定看着他的孙子,片刻后,他略有所悟道“你是要为他们求情”
“不是求情。”木白摇头“是将他们废物利用,爷爷,这次的事件中不可能所有人都是贪官,如果其中有哪些确实不知情,完全是被蒙蔽的笨蛋,你把他们派去云南好不好”
洪武帝微微蹙眉,木白见状吸了口气,学着木文平日里的样子,拉着爷爷的手开始摇晃起来,“爷爷啊人口才是社会的第一生产力啊,咔擦一刀,除了给花草树木多了些肥料,别的一点用都没有。”
“这些人活了那么多年,吃了那么多粮食动物,现在直接就死了那岂不是很可惜不如让他们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教书育人行业之中。”
木白两眼闪着星星,拽着他爷爷的手也在努力晃呀晃,竭尽全力得要给自己的第二老家谋福利“填充云南就是个好办法。云南的无知儿童需要他们来拯救,云南的人口和劳动力也需要他们出力啊”
“而且爷爷,您想啊,对付这种人,咔擦一刀多便宜他们啊,一刀下去就不疼了,对付这些贪官,就该抄没他们的全部财产,然后让他们去创造财富,一直到将欠国家的都还清楚才可以停止,没还清楚前就吃糠咽菜,男人下地种田女人种桑养蚕才对”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当然,是在云南,否则怎么叫惩罚咧”
“让没那么严重罪责的人到云南去吧,爷爷啊”
朱元璋定定看着抱着自己胳膊努力翻动嘴皮子的大孙子片刻,伸出空着的一只手,摸了摸孙子的脑袋瓜“这样,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爷爷就给你一次机会。”
“此前,你同爷爷提议过与北地开展贸易,去买他们的矿产,你将此事写成奏折,然后想法子说服朝臣,只要他们认可了此事,朕就只诛大恶,其余的人都给你送去云南。”
大恶而不是首恶那不是还是少了不少人而且他对于说服朝臣答应和北方做贸易这件事其实也没有那么大的执念,木白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说“爷爷,能换一个吗英儿去试着说服他们和南洋的商人做贸易怎么样”
洪武帝一脸深沉得看着他,“既然你诚心如此,那就加上它做选答题吧。”
一个大大的问号出现在了木白的脑袋上,爷爷,您哪只眼睛看出他有这个诚心的
他明明是想要换个命题,不是想要增加一道题。
“对了,”洪武帝沉吟道“我记得你此前说过,要开展一个新学科以矫正思想不如顺便将其也”
他的话没说完,怀中的大孙子立刻松开了他的手,捂着耳朵撒腿狂奔,小孩倔强的背影仿佛是书写了“我听不见”四个大字
只要我跑得足够快,家庭作业就跟不上我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木白撒丫子冲回了大明皇宫,然后他直直冲着春和宫赶去。
按照木小白对他爷爷的了解,他觉得爷爷一定还有后手,就像是每个给学生发寒假作业的老师一定会撕掉后面的答案一样,木白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赶在答案被撕掉之前先将其抄录一边。
没错有事找爸爸才是每个小朋友行事的正确准则。
木小白靠谱的老父亲和他的想象一样,此刻正在春和宫勤勤恳恳得做社畜。
而他的面前,还坐着一个似乎正在与太子交谈的老叟,老叟并没有穿官服,可能是太子老爹找来出参考答案的老儒。
洪武帝在此前发现儒生并不代表会治国之后就撤掉了春夏秋冬四官的官职,而这些老儒后来都到了东宫来上班,太子不需要他们出主意,但偶尔会把人叫来听听他们说儒。
对于一名光荣的社畜来说,这就算是工作之余的休闲时间啦。
木白跨国春和宫高高的门槛,像是一块高速飞行的小粘胶一样也不顾自己满身风霜就沾到了他老爹的怀里。
“爹爹,你可要为英儿做主呀爷爷他可可怕了,居然让英儿这个十岁的小朋友去写策论,还是两篇,天哪,居然有两篇哦英儿怎么写得完嘛”
“爹,您可一定要帮我啊”将一整套仿照木文小朋友撒泼打滚又乖巧式的撒娇词说完之后,木白一把抱住了他爹的大腿,小脸枕在他爹强壮有力的大腿上,用圆眼睛眨呀得试图用可爱光线迷晕他老爹,好让太子殿下忘记他的儿子可是在科举考试中过五关斩六将杀出来的。
木白卖萌的光波对上的是他爹微微闪烁的眼神。
他们家斯文睿智又英俊漂亮的太子殿下伸出了自己养尊处优的手,将儿子的小脸往边上一拧,口中若无其事道“英儿啊,快来看看是谁来了。”
木白对上的正是他们家先生古井无波的一双眼。
王袆此前一直将茶盏举在手中,见学生看过来的圆眼睛猛然间瞪大,遂轻柔得将以青花纹绘制的“小童玩闹”盏轻轻放在了桌案上。
茶盏接触木桌案是的“格哒”一声宛若惊雷,木白立刻抖了抖风尘仆仆的衣裳,拍掉袖子袍子上的灰尘,又将抱住他爹的手臂收回,在地上乱蹬的脚丫子放好,最后,他乖乖得坐下了。
两腿屈起,脚背平铺于地,臀部压在脚踝上,正是最正式的大礼而坐。
前一刻还幼稚得令人怀疑其心理年龄的小皇孙向众人展露了作为大明国第二皇位继承人那大气、优雅、又不失乖巧可爱的气魄。
“皇孙殿下。”王袆冲着弟子微微点头,对学生的这幅姿态并没有半分意外,只是笑着道“今日臣在街上闲逛之时,听到了一惊世之言。”
“有一小童与他的祖父说,他的先生教授他的是知史而后勇臣捉摸了下,觉得也有些道理,只是说来惭愧,臣学了一辈子学问,当真不曾听过这句话,不知是哪位大儒所写臣也好去拜见一番。”
木小白顿时汗如雨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木白危
是什么让气冲冲冲出去的太子殿下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发现家里的神兽的驯兽师来啦
知道了儿子要赶作业的太子殿下情不自禁得露出了快乐的笑容。
今天发60个青花花纹的小茶盏,太傅恐吓小朋友专用,用来欺负小孩会有拔群效果。
只是要小心使用,此茶盏出自洪武官窑,一不当心就要被警察叔叔敲门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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