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臾抵达殡仪馆的时候已是凌晨四点,她自陈身份后被值班的工作人员带去了一个布置好的灵堂。周琦已经换了黑衣服站在旁边,见她来了后,胸口激烈起伏,显然情绪激动,但在努力控制中。秦淑文颓然地坐在一张木凳上,完全不能接受意外的懵了。周梅生紧皱眉头,搂着她的肩膀温言劝解,可惜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沈致远这个祸害,虽然有了人的身体,了解人和人之间所有和利益相关的盘算,也经历过战友和朋友之间心心相惜的感情,但他的本质还是一台机器,感情可以模拟,但不能自主。
周臾作为清楚整件事情前因后果的人,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只好低头走过去。仿生尸体放在冰棺里,换了干净的寿衣,脸上也画了妆,可见周家的动作很快。她站在旁边,低头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想去碰碰尸体究竟如何制成,居然完全骗过了医生和化妆师。
“他走得很快,没太多痛苦。”周琦哑着声音,站到了她身边。
“节哀。”她僵了一下,收回手。
“我有想过会失去他,比如找女朋友了,或者结婚了。”周琦呆呆地看着躺在菊花丛中的人,“自从几个月前爸爸让他关注你怎么花钱后,他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你身上,每天不是去找你就是在外面做帮你筹钱的事情。他没直说过,可妈找人查了,他的钱基本上都花你身上了。所以,我之前超级讨厌你,你不仅抢走我爸爸,还要把他也抢走”
无妄之灾。
周臾道,“你误会了,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和他打交道。”
周琦抬头,血红了眼睛看她,“你凭什么嫌弃他我哥长得好看,脾气好,对家里人温柔又细心,一点富二代的坏毛病都没有。他什么都好,为什么会看上你”
“你放心,他真没看上我。”
“周臾”周琦深吸一口气,带着点儿哭音,“你不觉得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特别没良心吗”
“抱歉。”她道,“我很理解你的心情,相信他也不希望自己最爱的妹妹伤心,对”
周琦捂脸,眼泪从指缝里低落,哭得不能自己。
周臾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头一次有了种和她是自己人的感觉。都是被沈致远坑了的可怜人
之后,她绕着棺材转了一圈,瞻仰完遗容后,走向旁边的秦淑文和周梅生。秦淑文偏头不看她,周梅生则道,“你来了”
“请节哀。”她免去了称呼,含糊道,“周琦给我打了电话,我马上就过来,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秦淑文闻言,也捂脸痛哭起来。
深夜,灯光冷,两个女人起伏的抽泣声渗人。周臾不是这里受欢迎的人,礼节完成后,便要告辞,周梅生送她出来。
父女两人每年虽然有见面,但从来没有过单独平静的谈话。
周臾看着周梅生头上的点点白发,道,“我没想过他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
周梅生看着她,没接口。
“她们两人的感情都蛮脆弱的,这个打击肯定很大。如果再发生同样的事情,不知道她们能不能承受得住。”周臾看着他的眼睛,“这次有家人的陪伴和安慰,只要时间过去,伤痕总是能被修复。只不过,人生里多了一桩遗憾”
“你呢”周梅生终于开口了,“也会难过”
周臾偏头,道,“不难过,很生气。”
“你不要误会,我跟里面的人其实不相干,也不存在同理心,所以不是为她们生气,只是为我自己。”
“抱歉。”周梅生第一次在她面前低了头。
“你为什么要道歉呢”周臾上前一步,显出一点咄咄逼人来,“你虽然和沈致远相处了二十年,但他毕竟不是你的儿子。你连有血缘关系的女儿都不关心,怎么可能和他感情深厚所以,别代表他给我说任何话,没资格的。”
说完,她笑了一下,道,“又或者说,你这声抱歉不是为他说的,是为自己。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用什么方式呢”
殡仪馆外的走廊,灯泡因电流不稳闪烁了几下。
周臾一直记挂着自己主机上查到的旅客资料,单程票的客人来了人间界便不再离开,他们或者死了,或者如花姨一般隐姓埋名生活在暗处;双程票的客人里,只有一位滞留,并且申请了身份保密。她一直在想,周梅生到底是什么人呢是隐姓埋名的单程票客人,还是那一位保密了身份一直滞留的客人
周梅生在前面二十二年基本当她这个女儿是个不能摆脱的债主,却在最近猛然变得负责起来。他在背地里帮忙推广蔬菜,处理债务,联系林家,协调所谓的仇恨,并且没有要求任何代价就贡出了自己的虫录。沈致远偶尔啰嗦会将这些事情一一道来,她听在耳中没有什么反应,其实心里却在冷笑。
周梅生到底做什么是一个利益的投机者,还是一个有大爱的父亲
越到后面,隔阂越重,现实也越来越明白,他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甚至到了今天晚上,她两次点名,不能这样离开。而他只回了一个抱歉。
周臾根本不需要抱歉二字,只觉得心冷了。和他们这两个男人一起生活二十二年的女人,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永远都无法得到一声抱歉。
周梅生看着她,她没给他任何表情,视线几乎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偏头,闪避了这种赤裸,轻声道,“快了。”
身后依然有隐约的哭声,仿佛昭示了更加痛苦的未来。
周臾回头看了一下,茫茫的白菊里,虚假的尸体在微笑,仿佛庆贺一段旅程的结束,欢庆另一段旅程的开始。她对他点点头,道,“天快亮了,外面很安全,不必再送。”
“小臾”周梅生开口。
她停步,收拾心情,道,“周先生,我的店会一直向所有人开启。你若需要,请在工作日的上午来,备好旅费,满足你的一切需求。”
说完,她不疾不徐地走出去。所谓人世间,命如蜉蝣,便是无数次的相聚和离别,没什么值得悲伤的。她只是心疼自己的母亲,那个无知的女人,懵懂地接受了一个意外礼物,整个人生被扭曲,直到现在也无法恢复。
周臾转弯靠着殡仪馆的围墙往外走,直到感受不到周梅生的视线才加快了脚步。
“嘿”顾明昭站在人行道上,两手揣在裤兜里,宽大的衬衫被晨风吹起来。此时路灯还亮着,衬着天光,将他照得玉人一般。他的脸一贯偏冷淡,眼睛如老人深潭一般,似乎看惯了世间悲欢离合,随便发生什么都无法撼动。他道,“怎么半夜出门了”
她道,“沈致远昨儿半夜把自己撞死了。”
“出了个昏招。”顾明昭走过来,见她面白如鬼,伸手摸摸额头,道,“你有点着凉了”
周臾点点头,“回去喝点热水就好了。”
两人走在渺无人烟的大街上,偶尔有出租车呼啸着经过,如此,整个世界仿佛和她没有关系一般。顾明昭的手很暖,落在她额头短短几秒便拿开,但那种舒适的感觉还在。香气的是凉凉的,皮肤是暖暖的,肉的感觉是软软的,无处不妥帖地温暖她。
他来了,在她难得颓丧的时候。
周臾低头,看着被路灯找出来浅浅的影子,脚落了上去,踩着了他的影子。
她说,“顾明昭,我有点冷。”
顾明昭穿着一件衬衫,里面只有个背心,但毫不犹豫地脱下来给她披上。她乖乖地站着让他帮自己扣扣子,鼻尖全是她的味道。不过,他本人瘦弱,露出肩颈后几乎只剩一把骨头被白皙的皮肤包起来,既弱且怜的样子。也许是看了很多次,被他不动声色地诱惑了很长时间,又或者是这个早晨心情不好显露出脆弱来,欲望驱使她将手放了上去。
她捏了捏他凸出的肩胛骨,道,“好瘦啊,你没好好吃过饭吗”
顾明昭对她笑一笑,没说话,抬手搭着她的手背,将它拉下来后,便不放了。
周臾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偏头看路边的道旁树,绿冠如盖,脸红得如血玉一般。她在想,如果现在自己不阻止的话,是不是代表她向他认输了如果是输了,在这段关系里,是不是出于被动基于此,要不要给这小子一点教训,让他明白别趁虚而入。
没等她想好怎么办,顾明昭捏着她的手,牵着她往前走,“快要秋天,越来越凉了,得吃温养的东西。”
周臾说不出什么来,只哼了一声。之后又更后悔了,她应该做的是马上甩开他的手,教训他一通,怎么这么软弱了
现实告诉她,沈致远和周梅生都不是什么好男人,显然顾明昭也将是。可是,心里还带了点小小的期待,他说他们的关系永远都不可能更改。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不必去考虑分开的问题。
想得太多,失去了最佳反应的机会,等周臾清醒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手牵手走了很远,此时再做什么,便刻意了。她有点不甘心,又有点撒娇,道,“便宜你了。”
顾明昭什么都没说,拉起她的手,在唇上亲了亲。
“如果有一天你要走了,告诉我为什么,得定一个归期。”周臾道,“如果超期了,我就不会等你。”新电脑版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网,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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