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 105 章

    四下里都静悄悄的。已近残夏,那些叫嚣了一整个夏日的鸣蝉仿佛一夜间消失无踪,退得悄无声息,却带不走炙热的天气,一连多日都是夜间风沙大作,白日烈日当空的天儿,叫人心头都烦闷几分。

    大观园西北角上两个守门的婆子趁晌午无人进出,搬了两张杌子来在树荫底下躲懒乘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乱聊着,正边上刘婆子笑侃那张婆子道“这眼瞧着是要到二十了,嫂子你手痒得很了罢”

    张婆子还不等张嘴回话,就听隔着老远有人笑道“这日头愈发毒辣了。也不知今年是怎样,这天儿一日怪比一日。”

    两个婆子都吓了一跳,忙从杌子上起身,扭头去看,却见是一个穿着葱绿洒红裙子的丫头袅袅婷婷地往这里走,手内还拎着一个网兜子。

    张婆子先认了出来,忙迎过来笑道“这不是兰香姑娘么大热的天儿,姑娘怎么往这里来了”

    刘婆子这才知道过来的竟是公主身边的侍女,忙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也殷勤地迎了上去,“姑娘热不热,来这里喝杯茶解解渴罢”说着就从地上端了托盘起来,涮了杯子给兰香斟茶。

    那杯子还是她自己用过的,递出去兰香倒也不说嫌弃,可也不肯喝,一手推拒一手摆道“我才喝了来的,就不偏大娘的茶水了。”

    张婆子推了刘婆子一把,笑骂道“混货,这样的茶也递给姑娘喝。就是姑娘不嫌,我都要替你羞得慌了,还不快过去取上回赏的那好茶来呢”

    刘婆子忙打了自己两个嘴巴,顺手就把茶杯扔在了地上,忙赔笑道“我是竟是个糊涂囊的,热昏了头了,姑娘稍坐,我这就去取好茶来。”

    说着转身就往门房那里跑,兰香在后头紧着叫,“不必了,大娘快回来。”刘婆子也听不见,拧着小脚飞快地跑了。

    兰香好笑,转头同张婆子道“原我是过来送东西的,谁知反叫大娘你们忙活起来。我这心里倒过意不去。”

    张婆子说话间已经将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又从袖中抽了张干净帕子来垫在上头,方请兰香坐下,自己也在一旁坐了,便笑道“我们这样守门子的老婆子也就是姑娘您还想着过来看一看,不然旁人有谁眼里能看见我们呢。离着八丈远就掩着鼻子跑了。我们也愿意给姑娘沏些好茶,这都是我们一些小心思罢了,姑娘竟不必这样。”

    话中便是又一番赞楚旻家教严格,姑娘们都有礼和善。

    兰香只是含笑听了,到后头张婆子说的愈发露了骨方笑着打断道“大娘说的我怪不好意思的。咱们也不是头一回见了,都吃了多少回酒的,您又这样,下回我可不过来了。”

    张婆子忙轻轻扇了自己的嘴一下子,赶着笑道“瞧我,嘴上总没个把门儿的。”兰香的确请了好几回酒,平常没事儿的时候也常跟她们说笑,故此这些婆子们对她都颇有好感。

    张婆子这人就两样儿,一是好赌一是贪杯,这会子虽跟兰香说着话,眼角却不能自已地悄悄往地上网兜子内放着的一坛酒瞟,很是咽了咽口水才赔笑道“这会子天儿这么热,姑娘不在潇湘馆守着冰盆,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兰香却不说话,故意地用脚尖踢了踢那坛子酒,看着张婆子眼都直了,心内就更安了三分,“大娘你知道,我素来心直口快,也不是那等遮遮掩掩的人,这回也不是什么别的差事,竟是专过来看大娘你们来了。”

    “啊”张婆子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摆手道,“这、这怎么说的,我们哪儿值得姑娘们来看”

    兰香笑道“快别这样说,愈发抬举了我了,是这么一回事前儿听见说你们这里琏二奶奶为了劳什子螃蟹打了你们一通板子,偏又传出来说因是我们林姑娘看见了,老太太才郑重起来,引得这样。”

    “我们那里人听了,都又是气又是恼这是哪里的话连公主都发了回火儿,只是为了大节下的,公主那里忙着同王爷王妃打点节礼,忙得团团地转,这才没有发作。”

    兰香说得绘声绘色,连比划带啐唾沫,活脱脱一个叫人冤枉了的形象,气得脸上都红了,“这不,又听见说为了这个你们都挨了罚,我这心里就十分地过意不去这不是让人家看了,以为是我们挑算的没的让咱们生分了,反叫那起子小人看了笑话。”

    张婆子已经听得连连拍手作相起来,好容易找着一个话缝儿,便忙不迭地插嘴进来道“姑娘这话才是真正有知识有道理的人说的出来的我们受些苦累还不要紧,倘或带累了姑娘们,我们可怎么生受得起。咱们正不理他们,就是照旧往来,气死那起子看笑话的”

    兰香笑着点了点头,“故此一有了空,我就提着酒过来看看大娘你们,没的让人家挑算了咱们。我也不敢说请吃酒了”

    她皱了皱眉,故意撇着嘴道,“传出去再让人说我们是邀买人心还罢了,再说什么园子里头有个什么松散,怪到我们请你们这些受苦受累的妈妈们吃酒头上,那可就伤了咱们的情分了。”

    张婆子熬了有七八日没吃着酒,没赌着钱了,正是心痒手痒的时候,听见这个还能忍得住原本一桌上好的酒菜生生折没了,就落下一坛子酒,不由恨得脸都红了,气得照着地上就啐了一口,恼道“就是那些有的没的混传的混账东西们作弄的他们倒是跟着老太太太太奶奶们镇日价吃酒,又傍着姑娘们吃的好酒好菜,就不管我们这些不知多少日子才能吃上一回肉的了。”

    兰香故作不解,忙问道“听妈妈这意思,竟是知道是谁不成”她叹了口气,“不瞒妈妈说,我们当初听了这些流言,虽恨得心都发紧,可又哪里都不熟悉,找也找不着是谁传出来的,只好吃个闷亏罢了。”

    张婆子叫恼怒冲昏了头,何况她本就不是什么清醒人,被兰香三句两句一引就口不择言起来,“还能有谁,还不是二太太家那亲戚原就是亲家家里的,算不得我们这里正经亲戚,跟着姑娘们住进了园子,不知生了多少事来呢。”

    兰香吃了一惊,“你说的薛姑娘”她忙摇头道“不能罢这螃蟹本就是人家丢的,况且薛姑娘素来人也和善。”

    张婆子拍着大腿一个劲儿地叫道“姑娘你人心善,哪里能知道这个怎么就知道不是他们贼喊捉贼。”

    她把杌子往兰香身边挪了挪,忍不住又看了地上那坛子酒一眼,心中暗道,照着兰香姑娘出手的大方劲儿,这少说也是一坛三两银子的上佳好酒罢可是一年也喝不着一回这样的酒

    兰香留神到她的眼神,心内不由冷笑,面上却还是不解,张婆子清了清嗓子,往兰香身边凑着低声道“姑娘你事事都把人往好处想,可照我知道的,八不成儿是薛家那些人心里不忿要拿那么些子螃蟹出来请客,故意地自己弄走了。”

    “不然姑娘你细想去,这么些螃蟹,怎么就连个影儿都没了呢。”

    兰香的心扑腾扑腾地跳了起来,暗道,可算是到我想套的话了,不枉我顶着大日头跑出来忙又道“妈妈可是知道了什么”话说的急了,兰香怕张婆子警觉,忙笑着又找补道“我这也是不甘我们叫人泼脏水,妈妈要是不便说,也就算了。”

    张婆子的心都叫酒勾走了,哪儿还有警觉性,听见说迫不及待地就摇头道“这又不是什么私密事儿,有什么不好说的。再说了,就算是瞒着人的事儿,他既做了,就别怕人说呀。”

    兰香胡乱点了点头,“正是妈妈说的这话了。”

    张婆子时不时挪开眼看看地上的酒,心不在焉地道“就是那天,请螃蟹宴的前一天出的事儿。”

    她振了振精神,提起劲儿来笑道“姑娘是知道的,我家那个混小子,叫墨雨的,是宝二爷身边的小厮。常跟着爷们儿出去吃酒赴宴什么的就是想不着他妈那几天老太太打发宝二爷去王家做个什么事儿,连着住了几日,没了太太管着,可算是跟着宝二爷发了疯。”

    “我听见他说,宝二爷跟着薛大爷还有几个公子哥儿们镇日价出去吃酒,席上也叫那起子不干净的人来陪。就有一个,听见是叫什么官儿的,也不大知道名字,总归就是他们那种人惯叫的,或者是红或者是香罢我那小子说,长得什么似的,竟跟那画儿上下来的还好看呢。”

    “宝二爷和薛大爷都看上了,就都愿意跟他好。”张婆子原想说粗话,奈何抬头看见兰香咳了咳,忙换了不那么露骨的,“可姑娘你也知道,薛大爷那样儿,可不比他妹子,发面馒头似的,人家谁瞧得上他。也就没跟他好,看上了宝二爷,当时薛大爷就发了疯,吃的烂醉如泥,很是闹腾了一阵子。”

    “也是凑巧,宝二爷往王家去,可薛大爷不干非要那粉头往他那里来,可他吃醉了酒就什么都不知道,竟抓着我儿口内没干没净地浑叫起来。宝二爷也是没法子,只好叫我儿跟着送回来。”

    兰香听了这半日,她絮絮叨叨的也没说到正地儿上,心里不由有些急躁,到底是能不能有用没的叫我白跑一趟

    这时就听张婆子又道“当时薛大爷身边的那些人也都喝的烂醉,竟只有我儿一个还清醒着的了,连拉带拽地从车上下来,就往那东北角上梨香院来,一路上薛大爷口内只是混骂,又骂宝玉又骂这里,啧啧,那简直说出来我都怕脏了姑娘的耳朵。”

    张婆子摇头晃脑的,连比划带说,“梨香院倒是留着门,我儿就把人弄了进去,累得好像一条死狗,登时就躺下呼呼地睡着了。却也听见外头薛大爷跟他那小厮们一句接一句地骂这里,恍惚听见说甚么螃蟹的,很是不忿。”

    “第二日他起来,竟见床上没了好几个人,他又怕担干系,也怕回来了叫人看见,忙忙地就跑了,竟也没问是怎么回事。”

    张妈妈自信地一笑,神秘地凑在兰香跟前道“姑娘,他不知道,我却脑子不糊涂,这一猜不就猜出来了么绝对就是薛大爷不肯了,觉得弄这么些银子来请客吃了亏了,这半夜里就跑进来,偷偷地把螃蟹给弄走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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