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脸教官在发布任务后, 曾对训练营的孩子们说过,被关在这座监狱里的犯人,都是犯下过十恶不赦罪行的死囚恶徒, 迟早都会被判处死刑, 所以杀死这些人并不需要担负半点心理压力。
宁宁当时却听得有些不以为然, 教官说这些话也不过是为了哄骗那些没什么经验的小孩,谁知道他说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但能被关进监狱中,说明对方也绝非善类, 下起手来,心理障碍自然减轻了不少。
所以明知道教官说的话不怎么可信, 少女还是选择了听从命令。
毕竟她现在也没别的选择, 如果不杀别人,死的就会是她自己。
在没有得到安全解除那个诡异的灰色斗篷人注射进她体内的纳米微型病毒的方法前, 宁宁是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违逆反抗这些人。
可她没想到的是,本以为是个简单的任务目标, 在看到对方的脸后,宁宁就怎么也下不去手了。
无论是五官样貌还是气质眼神,除了少了些零式的冷漠服从,多了人类情绪的疲惫沧桑, 这个任务目标, 和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所烙印的第一个械灵简直一模一样。
“械灵分体这是什么意思你认识零式”
少女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对方。
“零式”
青年微微一愣, 很快明悟了过来。
“这是你给他取的名字吗”
他对着宁宁, 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容,“很不错的名字, 看来你很珍惜他。”
不等少女回答, 青年继续说道“如果方便的话, 能陪我说一会儿话吗”
青年不笑的时候,和零式十分相似,可他一旦展露笑容,冷峻的眉眼透出淡淡的柔和沉静,就和宁宁记忆中的军装青年截然不同。
这是一个骨子里都散发着温柔气息的人。
“请不要担心,我现在并没有威胁到你的能力。”
似乎担心少女以为这是个陷阱,青年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露出自己齐肩而断的右臂,将自己残疾不堪的一面展示在宁宁面前。
“怎么会”
少女愕然的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和零式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目光落在他的右肩和缠住一只眼睛的绷带时,喉咙像是一瞬间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似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屈膝坐在地面上的青年微微仰起头,用一种迷茫而专注的目光凝视着宁宁的脸,像是有些庆幸,又像是有些遗憾。
“真好,他不像我,一辈子就做了个无能的逃兵,成为械灵,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青年状似自言自语的喃喃出声。
少女内心充满了太多的疑惑和迫切,她隐约觉得,自己或许现在离某件极其重要的真相十分接近。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虽然这名青年外表长得和零式一样,但宁宁并未因此降低对他的警戒心,毕竟她现在的任务就是要杀了他才能完成,她不会为了一个和零式长得相似的人类就堵上自己的命。
青年安静的看了少女一会儿,才缓缓出声问道“那些人告诉过你,械灵是如何被制造出来的吗”
宁宁愣了下,老实的摇了摇头。
不过说起来这个问题她也很好奇。
为什么冷冰冰的机械物体能够变成人形,拥有人类的思维和生命,械灵这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神奇存在,实在有些违宁宁过去的认知和常识。
“械灵是一种被人工制造出来的亚人种机械生命体,他们的思维和身体构成,十分接近人类,但又能幻化成强大的武器,帮助人类击退歼灭雾玛兽,可你有没有想过,制造械灵的原材料从何而来,他们的第二形态,为何与人类相似”
青年唇角的笑容逐渐冻结,变成了冰冷的嘲弄。
“因为械灵的一半基因,就是来源于人类本体。”
“什么”
少女被吓的瞪圆了双眼,差点连手中握住的武器都掉了下去。
“我得知到这个真相的时候,其实比你还要震惊的多。”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青年清俊的苍白脸庞浮现一抹悲伤悔恨的淡淡情绪。
“我曾以为,进入联盟军以后,就能保护自己重要的同伴和其他需要帮助的人们,直到我发现,在战场上受伤退役的同伴们一个个消失不见,才逐渐起了疑惑。”
“然后我被上级安排负责护送一批珍贵的矿石,前往械匣工厂时,中途遭遇到了起义军的袭击,他们告诉我,护送的东西并不是什么矿石,而是一些作为械灵原材料的人类时,我才知道我过去究竟将多少无辜的人,送往了那个罪恶血腥的地方。”
说到这里,青年剩下的一只手臂紧握成拳,指骨隐隐泛白,手背绷起的青筋清晰可见。
沉默了片刻,他才继续哑声说道“为了弥补我犯下的过错,我将那些人都放走了,然后我就被送到了这里来,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来取走我身体的一部分。”
宁宁仔细一看,才发现青年除了失去的右臂和一只眼睛外,衣物下的身躯,也有些不正常的萎靡消瘦。
好像凭空消失了什么器官一样。
少女完全不敢想象,青年衣料下掩盖住的身躯,又是怎样的伤痕累累,残破不堪。
“所以你不用为杀了我而感到愧疚,倒不如说,你的到来,令我得到了解脱。”
青年的唇边泛起一抹极浅的微笑,即便面对的是她这个要杀他的恶人。
“我很庆幸,最后来结束我生命的人是你。”
“谢谢你听我说完了这些无聊的废话,现在你可以动手了。”
他没有半分要反抗求饶的意思,神色间也不见任何的怨恨不甘,眼神依旧十分温柔平静。
宁宁缓缓抬起手中握紧的金属匕首,对准了青年的咽喉部位。
只要稍稍用力,锋利的匕首就会悄无声息的割破青年的喉管,不出几分钟他就会彻底死掉,她这次的任务也就轻松完成了。
可是过了半晌,少女却依旧没有动。
宁宁忽然意识到,她无法杀死和这个和零式十分相似,并且与他关系匪浅的任务目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零式,其实就是同一个人。
尽管他们的性格和记忆是不同的。
她没有办法杀死零式。
她很想念他。
无论她以后有再好的械灵,都无法忘记那个一开始就为了她而死,看似冷漠的械灵青年。
“那个叫做零式的械灵,对你很重要吗”
听到灰瞳青年低柔的询问,宁宁从他的虹膜倒影上,看到了自己眼角滚落的泪水和满脸委屈巴巴的表情。
“一点都不重要,那个笨蛋已经死掉了,我才不会为他哭哭啼啼的。”少女凶巴巴的说道。
青年抬起仅剩的一只手,温柔的擦去宁宁眼角的湿润痕迹。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他微微侧头,那张布满垂暮老人般疲惫倦怠的清俊脸庞,露出了一抹释然动人的清朗笑容。
“其实你的零式,我能感觉得到,他还活着”
青年的话音刚落,胸口骤然绽开了一朵艳丽的血花。
溅开的血液落在了宁宁的身前和脸上,眼角也落了一滴温热的血珠。
少女茫然的睁大了眼睛,像是没有反应过来,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年也微微愣怔了一瞬,但他没有惊慌,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咳”
他的嘴角溢出了一缕血丝。
和零式不同,面前这人,血是红色的,有些粘稠温热,带着鲜活的生命气息。
“看来已经到了告别的时间了。”
灰瞳青年的语气平静的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一样。
他的眸光落在了宁宁沾着血污痕迹的袖口衣摆上,眉头微微一皱。
“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
“但我很高兴,最后看见的人是你。”
“若是我们能在和平的时候相遇或许能够”
青年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接近微弱的气音。
“我不是你的零式,我有名字的”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名字,那只手就渐渐的滑落了下去。
那与零式十分相像的温柔灰眸,也永久的瓮合上了。
宁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手,擦去脸上沾到的血迹。
她缓缓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盯着牢房的门口。
少女总是带着乐观笑容的精致白皙小脸,第一次彻底失去了温度。
她用一种近乎野兽般空洞可怕的眼神,看着不知何时,站在牢门阴影中的高大械灵身上。
宁宁首次正式的唤出了对方的名字。
“丧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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